第22章 (1)

第二天,王莙沒有到新房子那邊去刷牆,因為樓上只剩乒乓室兩個半截牆沒刷了,而樓下的一間主卧和一個音樂室還沒貼膠帶,要刷也只能刷下半截。她決定留到周末去刷,因為那時Kevin會來給她鋪地板,兩人可以一起貼膠帶,然後他在樓上鋪地板,她在樓下刷牆,整整兩天,多開心!

她趁這個不刷牆的晚上給兒子打電話:“小龍,媽媽把你住的那間房刷好油漆了。”

“真的?什麽顏色啊?”

“白色。”

“可是……我喜歡綠色的。”

“上次我們不是說好了刷白色的嗎?”

“可是我,現在喜歡綠色的了。”

“我們地上鋪的是深紅色的地板,配上綠色牆壁,不那麽好看吧?”

“可是綠色對眼睛有好處……”

她不知道兒子是受了誰的影響,突然喜歡上了綠色,而且還知道什麽綠色對眼睛有好處,有點像奶奶說的話。她問:“是不是奶奶說綠色好啊?”

“不是,是我自己說的。”

“為什麽突然喜歡上綠色了呢?”

“因為那是足球場的顏色。”

她暗叫糟糕,這孩子好像迷上足球了!她也說不出迷上足球有什麽不好,就是覺得兒子如果喜歡足球,就離他爸爸近,而離她遠了。

她熱切地說:“兒子,我認識了一個人,他是音樂學院薩克斯專業畢業的,他的薩克斯吹得可好啦!等你回來了,我請他給你做tutor(家教),好不好?”

“好!”

“還有啊,他長得像Kenny G一樣!”

“真的?他叫什麽名字啊?”

“他叫——Kevin G。”

“他是Kenny G一家的?”

“不是,但是他的頭發跟Kenny G一模一樣,還是他自己燙的呢。”

“真的?我可以燙那樣的頭發嗎?”

她本來是絕不允許兒子小小年紀燙頭發的,但有了Kevin這個樣板,她就改變主意了:“可以啊,等你回來之後我請他給你燙。”

“但是,爸爸會不會罵我呀?”

她機密地說:“他又不在美國,怎麽會知道你燙了頭發呢?”

“他說,他叫我就在中國讀書。”

“他什麽時候說的?”

“今天說的。”

她愣了一下,問:“你爸爸到E市來了?”

“嗯。”

“什麽時候來的?”

“昨天來的。”

“他現在,在哪裏?”

“在睡覺。”

她緊張起來,不知道丈夫為什麽突然跑到E市去,還要兒子就在中國讀書,是不是準備跟宗家瑛重建家庭了?

她對兒子說:“你看爸爸醒了沒有,醒了就把電話給他。”

她聽見兒子在叫:“爸爸,醒醒,媽媽的電話。”

她想讓兒子別叫,但丈夫已經被叫醒了,接過了電話,睡意朦胧地問:“什麽事?”

“我聽小龍說你也在那裏。”

“嗯,出差路過,來看看小龍。”

“你在E市呆多久?”

“晚上就走。”

她正想問小龍讀書的事,便聽丈夫說:“我兒子還真是繼承了我的基因呢,很會踢球。”

“你看他踢球了?”

“嗯,今早上我們一起踢過球了,真的跟舅舅說的一樣,有‘乃父風範’。”

“說明舅舅訓練有方。”

“主要還是遺傳,呵呵,我兒子再踢踢,就可以超過小斌了,人家可是踢了好多年的,我兒子才踢了幾天?這要不是天才,啥是?”

她抓住機會算舊賬:“我就說不用那麽早訓練吧。”

說了她又後悔,生怕這句話把丈夫惹惱了,說出“那要是早訓練更不得了”之類的話來,但丈夫像沒聽見一樣,仍舊興奮地說:“我想讓龍龍就呆在國內讀書,好接着踢球。”

“那不行的,他這邊的學業怎麽辦?”

“他在哪兒不都是上學嗎?美國那邊沒有足球隊,他一回去不就把剛學的一點球技荒廢了?”

“但是,他也在學薩克斯啊,如果留在國內讀書,不就把薩克斯荒廢了?”

“吹那玩意幹嘛呀,像根燒火棍一樣。”

“才不是燒火棍呢,吹好了聽特好聽。”

“好聽管什麽用?能有什麽出息?”

“那踢足球有什麽出息?”

“踢足球當然有出息啊,說不定可以拿奧運冠軍。”

她堅決不同意:“就中國足球這德性,還想拿奧運冠軍?”

他大概也知道中國足球的名聲不好:“他可以進美國足球隊嘛,未必到那時他還不是美國公民?”

“你以為美國踢球也像中國一樣,你進了體育隊,國家就把你養起來,你啥事不操心,只一心一意踢球?美國這邊都是自己掏錢訓練的,你要是拿得出這筆錢,那還差不多,如果你拿不出這筆錢,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

還是錢管用,一說到錢,丈夫就開始退縮了:“他可以先在中國學踢球,究竟進哪國足球隊,以後再說。如果他實在要吹那燒火棍,我也可以在這邊給他請個老師。”

“那我也可以在美國給他請足球教練啊。”

他不屑地說:“美國人那種訓練法,就會紙上談兵,別把我兒子荒廢了。”

“但是你這麽忙,這裏那裏出差,哪有時間照顧他?”

“我是沒時間照顧他,但他可以跟着舅舅舅媽呀。”

“那怎麽行,讓人家照顧一個暑假可以,天天放那裏讓人家照顧怎麽行?”

“舅舅都已經答應了。”

“你叫人家照顧,人家怎麽好不答應呢?但是這多麻煩人家呀!萬一生個病什麽的,誰負得起責任啊?真要留在中國上學,也得跟着你才行。”

丈夫打退堂鼓了:“那你在美國那邊給他找個有足球隊的學校上吧。”

她一口應承:“行,我給他找個有足球隊的學校上。”

跟丈夫講完電話,她又跟哥哥和爸媽講了一會兒,才挂上,正準備上網看小說,大姐大打電話來了:“你那個包還真有人背呢!”

她一愣:“我哪個包?”

“哎呀,就是你們家王帥哥偷偷摸摸買的那個孔雀綠的機車包啊!”

“真的?誰呀?”

“是他們系裏一個姓冉的女老師。”

“小邵問她了?她說是王世偉給她買的?”

“她沒說王世偉的名字,但她說是人家剛從美國買回來送她的,那不是王帥哥還能是誰?美國又不是誰家的後院,說去就去啊?雖說現在美國旅游簽證比以前容易了點,但那也不是誰都能簽到的呀。”

她發現自己心裏是好奇多于憤怒,像個圍觀群衆一樣打聽道:“那個姓冉的女老師多大年紀了?”

“二十多歲吧,反正比小邵小。”

“長得漂亮嗎?”

“小邵說長得一般,但很會打扮,收拾一下可以跟電影明星媲美,不收拾的話就一路人甲。”

“現在的女孩子都這樣,真正長得漂亮的并不多,但都會打扮,一打扮出來就和不打扮天壤之別了。你說男人會喜歡這樣的女孩子嗎?畢竟最後都要以真面目示人的。”

“什麽真面目啊,很多都是連做愛的時候都帶妝的。”

“帶妝也只能解決臉上的問題,身材呢?”

“人家不會整形?”大姐大說,“喂,我們怎麽扯這上頭去了?你還是想想怎麽才能盡早阻止這事繼續發展吧!”

“愛情這種事,怎麽阻止?你越阻止,他越想發展。”

“你說得也有道理,還不如由他們去,過幾天也就互相厭倦了,最終還是回到你身邊。”

“如果他出軌了,我不會要他回到我身邊的,那還有什麽意思。”

大姐大不吭聲了。

她意識自己剛才那話說得不好,戳了大姐大的軟肋,連忙挽回:“我們家那個跟你們家那個不同,你們家那個只是一時的糊塗,你還沒發現,他就收手了,說明他根本沒長期出軌的意思。”

“哎,別給我們家那位塗脂抹粉了,他根本沒收手。”

“真的?你怎麽知道?”

“我在那個宓家丫頭的微博裏看到了,他們……還在見面。”

“見個面,應該沒什麽吧?”

“哎呀,我說‘見面’是委婉的說法嘛!”

“你的意思是他們,還有那種關系。”

“就是啊,宓家丫頭說他,床上不知道如何讨好女生,還說這是大奶的錯,沒調教好,難怪你們的男人不要你們。”

她又好氣又好笑:“現在的小三,也太猖狂了。”

“就是啊,我們那時候三別人,也是被生活所迫,你說現在的小三,她們到底是為啥呀?像這個宓家丫頭吧,爹媽有的是錢,她根本就不需要情人包養,也不用為了留在城裏出賣青春,你說她到底是為啥呀?”

“尋求刺激?”

“但是找個半老頭子有什麽刺激呢?”

“可能是什麽‘集郵’吧。”

“‘集郵’?”

“是啊,不過她們集的不是郵票,而是……男人。”

大姐大悶了半天才說:“難怪老穆不肯離婚呢,原來是人家根本沒打算跟他結婚呀?”

“你跟老穆談過了?”

“那還能不談?他上次向我坦白的時候,說得那麽誠懇,叫我給他一次機會。但轉眼他又去跟那個女人鬼混,我再好的修養,也忍不住呀!”

“談開了也好。”

“他打死都不承認啊!說他老早就跟宓允麗斷絕來往了……”

“也許宓允麗微博裏寫的不是他吧?”

“怎麽會不是呢?跟以前我給你看過的那幾篇一樣,都是S君。”

她立即到宓允麗的微博去看了,真是S君,寫得很露骨,但主要是在抱怨,說大叔本質是好的,就是大嬸沒好好調教栽培,浪費了一棵好木材。宓允麗還極盡想象之能事,把大叔大嬸的床上運動狠狠醜化了一番。

難怪大姐大生氣,如果宓允麗寫的是她,她也會大為光火。你搶了人家丈夫不說,還這樣糟蹋人家夫妻兩個,裏子面子都不給人家留,你還讓人活不活啊?

她想勸大姐大離婚,又知道大姐大肯定不想離婚;想勸大姐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又替大姐大咽不下這口氣,只好來個“向下攀比”:“哎,現在的男人啊,真是沒說頭。我們家那一位,哼,你沒看到他給情人打電話時的那個陶醉勁哦!”

“很可能就是在給小冉打。”

“肯定是她。”

她覺得說小冉是王世偉的情人還比較好理解,而那個宗家瑛,真的是——連她都不如,他怎麽會找宗家瑛做情人?難道他瞎了眼?

她沒問大姐大準備怎麽辦,因為她知道處在大姐大這個位置,無論怎麽辦都有弊病。她唯一的安慰辦法就是講自己丈夫出軌的事,因為這樣一來,大姐大就會覺得自己也不是唯一遭遇丈夫不忠的妻子。

一個人無論多麽倒黴,只要有人跟自己一樣倒黴,心裏就好過一點。跟自己一樣倒黴的人越多,自己的心理就越平衡。如果世界上有三分之二的人跟自己一樣倒黴,那就根本不算倒黴了。

她把大姐大安撫下來了,又到宗家瑛的微博去看看,發現“莫問芳蹤”和“莫問世間芳蹤”都沒有更新,但“世間芳蹤”更新了不少。

這次,她老人家也出場了,但被寫成一個刁蠻陰險的女人,精通邪門毒術,使一管“洞簫冰毒”,專門在背後放暗箭,為江湖人所不齒。龍兒有這樣的老母,自然走上了邪路,連長相都是鷹鼻鹞眼,說不出的狡猾。

而虎兒在品質高潔的玉英媽媽調教下,忠厚老實,樂于助人,又跟生身父親學習“一川功”,盡得其中精髓,且長得玉樹臨風,父母深以為榮。

真所謂“人在做,天在看”,莫大公子占人所愛,引發天怒,終于一命嗚呼,而一川太郎終于徹底厭倦了刁蠻陰險的京城名媛,回到玉瑛姑娘身邊。

王莙牢牢記着從艾米的博客“艾園”看來的話:關于配偶出軌,要當成一個技術問題來處理,不要牽扯感情。如果沒證據,就當他沒出軌;等到有了證據,再按情節輕重處理。不管離婚還是不離婚,都要保護好自己和孩子的利益。

這段時間,她正是這樣做的,當成技術問題處理,廣泛收集證據,做最壞的思想準備,向最好的方向努力,所以不管是小冉,還是宗家瑛,都沒有影響她的心情。她倒有點替這二人悲哀:如果你們把愛情交給王世偉這樣的男人,今後有你們哭的時候。

第二天下班後,她去“家得寶”買了一桶綠色的油漆,為兒子刷卧室。雖然她特不喜歡紅地板配綠牆壁,但兒子喜歡,那就等于她喜歡了。

她來到新房子,吃了自己帶過去的飯菜,就開始刷牆。由于沒貼膠帶,她只好把牆壁與天花板交界的那一圈留出來,等Kevin周末來鋪地板的時候,肯定會幫她貼膠帶,那時她再刷那一圈。

她剛刷了半面牆,就聽到門鈴響。她想不出會是誰,Kevin在給別人裝修,周末才會到她這裏來,施老板就是剛開始來過幾次,後來就再沒來過。那還能是誰呢?別人都不知道她這個地址。

她還是先從窗子打探一下,發現門外停着一輛白色皮卡,車屁股沖着她的車庫,但外面黑魆魆的,看不見車上放着什麽。

她飛跑下樓打開門,是Kevin!

他仍然穿着白T恤和牛仔短褲,頭上是永遠的棒球帽,笑微微地看着她,說:“在刷牆啊?”

“嗯。”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刷牆服,但沒跑掉。

“不是說周末白天來刷的嗎?”

“啊,是啊,但我昨天跟兒子打電話時他說要綠色的卧室,我只好跑過來給他改綠色。”

“二十四孝媽媽?”

“呵呵,太嬌慣了吧?”

“有條件滿足他的願望,幹嘛不滿足?”

“我也是這樣想的。你今天怎麽來了?”

“我給你送軟墊過來。”

“什麽軟墊?”

“就是墊在地板下的軟墊子,你在壇子裏沒聽說過?”

“呃,好像沒聽說過。”

他從車裏抱來幾個大圓卷,像裹得緊緊的地毯:“就是這個,你買的地板材料是帶槽子的,一塊一塊lock(鎖住,勾住)在一起就行,不用glue down(膠粘),也不用nail down(釘牢),但下面要墊一層軟墊子。”

“哦,是這個呀?聽說過,聽說過。”

他把幾個大卷豎着放在客廳靠裏的牆邊,又到車裏去抱。

她追出去:“我來幫你。”

“不用,不用,沒多少,我很快就弄完了。”

她一定要幫,他給了她一卷,很輕,大概是泡沫類的。她像抱孩子一樣斜抱着,跟在他後面走進屋來,放在他那幾卷旁邊。

他每次都像發獎一樣給她一卷墊子,他自己則拿好幾個,兩人一起進屋來,豎着放好,相視一笑,再出去拿。

跑了幾趟,把墊子全部搬到了屋裏。

他說:“好了,你幫我把活幹完了,現在該我幫你了。你兒子卧室還沒貼膠帶吧?”

“沒有,留在那裏等你來貼呢。”

“太好了。”

兩人很快就貼好了膠帶,并把牆壁和天花板交界的那一圈刷上了綠漆。

他提議說:“我們把樓下兩間房的膠帶也貼了吧,今晚把貼膠帶的地方刷了,那樣你周末就可以把那兩間房刷完,下星期就不用晚上跑來了。”

“好啊。”

一直到貼膠帶的時候,她才發現樓下的主卧牆壁很高,比樓上的幾間房高多了。如果不是他幫着貼膠帶和刷牆,她得站在梯子的第五級才能用小刷子夠到牆壁和天花板交界的地方,那可真要把她的膽吓破了,而且刷一兩尺,就得移動一下梯子,爬上爬下的,保不住從梯子上摔下來。

他把兩間房的上半部分牆壁刷好了,撤下膠帶,把刷子和滾筒用水泡上,說:“今天就到這兒吧,我還沒吃晚飯呢。”

她心疼死了:“啊?你怎麽不早說呢?”

“早說了怎麽樣?你有東西給我吃?”

“我,沒有,但是我們可以出去吃啊,你不是說去你那個……什麽那裏吃的嗎?”

“你想去?”

“太想去了!”

“那現在去也不遲。”

“真的?”

“就怕你已經吃過晚飯,現在吃不下了……”

“她的店也是buffet(自助餐)啊?”

“不是。”

“那怕什麽?吃不完的打包帶走呗。”

“還是你聰明。走!”

車上還是放着肯尼基演奏的薩克斯樂曲,但他把音量調低了,對她說:“我可事先警告你了,我那個什麽……她可能會找你鬧……”

“她會找我鬧?”

“是啊。”

“你別吓我了。她會……怎麽鬧?”

“說些難聽的話啰。”

“為什麽?”

“吃醋呗。”

“為什麽吃醋?”

“把你當我女朋友了。”

“那你對她解釋一下嘛。”

“我解釋她也不會相信。”

她不響了,暗自琢磨他這番話的意思。

他問:“你怕了?”

“我怕什麽?我這一把年紀擺在這裏,她要不是瞎子,肯定能看得出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你的年紀擺在哪裏?”

“臉上啊,身上啊,到處都是。”

他側臉看着她:“是嗎?指給我看看。”

她臉紅了,騙他說:“前面紅燈!”

他沒上當,仍然看着她說:“真的,擺在哪裏呀?如果我都看不見,她更看不見了。”

“沒事,我會對她解釋。”

“你最好別理她,等我來對付。”

她心裏十分好奇,不知道會上演一出什麽樣的鬧劇,她這一生還沒經歷過争風吃醋打架鬥毆呢。有他在身邊,她似乎一點也不害怕,甚至有點唯恐天下不亂,希望他的那個舞蹈系系花今天鬧上一鬧,讓她看看他會幫誰。

開了一會兒,她發現道路越來越熟:“你這是在往我們A所的方向開嘛。”

“是啊,她的餐館就在你們A所南面。”

“是哪一家?”

“福臨門。”

她不由得嚷起來:“是福臨門呀?你怎麽不早說呢!我去過那家餐館,我們所裏很多人都去過,我覺得那家的菜還算比較中國的,價錢也還算公道。但我們所裏一個張老師說她有一次帶兒子兒媳還有她的德國親家去福臨門吃飯,花了一百多塊,結果吃了幾個剩菜,都是邊角廢料湊在一塊的,把她氣壞了,叫我們大家都抵制福臨門,我就再也沒去過了。”

他沒表态。

她有點不好意思,怎麽這麽莽撞呢,說這麽一大通“福臨門”的壞話,這不等于是在說他那什麽嗎?

她道歉:“對不起啊,我也是聽別人說的,我在那裏吃的幾次,菜還是很新鮮的,可能張老師是運氣不好,撞上了。”

他仍然沒表态。

她也不好再往下說了,暗自在那裏回想“福臨門”的誰最像舞蹈系系花,但想了半天,都沒想出哪個waitress(女招待)像搞舞蹈出身的,只有那個老板娘,挺瘦,臉挺小,說是搞舞蹈出身還說得過去。

她問:“你那個什麽……她是不是福臨門的老板娘?”

“是。”

她不懂了:“但是她,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是已經結婚了。”

“但你怎麽說她是你的……”

“我又沒說她是我老婆。”

她想到《你是我的女人》,看來現實和歌曲還是有點不同,歌裏面的女主“仍然單身”,但他的女主已經和別人結婚了。

沉默了一會兒,她忍不住又開了口:“那你怎麽說她看到我會……吃醋?”

“是會吃醋麽。”

“但是她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結婚了怎麽樣?”

“結婚了就沒有資格吃你的醋了。”

他搖搖頭:“吃醋還講資格?”

她也搖搖頭:“只怪你太……迷人了,人家婚都結了,還吃你的醋……”

“不是我太迷人,而是她太……霸道……”

“她霸道,都是你慣出來的,如果你不怕她吃醋,她能怎麽樣?”

“我是不怕她吃醋啊,不然我怎麽會帶你到她店裏去?我是怕你怕她吃醋。”

“我不怕,看她能把我吃了不成?”

“吃當然是不會吃你……”

她有點酸酸地問:“你以前是不是帶過什麽人去她餐館,被她吃過醋了?”

“沒有。”

“我不相信。”

“真沒有,我怎麽會自找麻煩?”

“那你怎麽說她今天會吃醋呢?”

“我知道她會吃嘛。”

“你要是沒帶女生去過,怎麽會知道?”

“因為我了解她的性格。”

“那你怎麽要帶我去呢?不是自找麻煩?”

他又轉過身看着她,笑着說:“不是你自己要去的嗎?”

“是我自己要去的,但我不知道啊,你知道她的性格,你……可以拒絕我啊。”

“我怎麽會拒絕你呢?”

她覺得這話很暧昧,怎麽理解都行,耳朵一下子發起熱來,沒敢再往下說。

又開了一會兒,車就來到“福臨門”前的停車場裏了,估計生意沒上次那家buffet(自助餐)店好,因為很容易就找到了停車位。

兩人進了餐館,馬上有個年輕的女孩來接待他們,她見過那個女孩,以前就在“福臨門”當女招待。

那個女招待好像還記得她,但沒跟她套近乎,只把他們兩人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臉上是一種“這兩個家夥怎麽搞到一塊去了?”的表情。

兩人被帶到一個火車座裏坐下,一人發了本菜單。她把墨綠色的餐巾鋪在大腿上,拿起菜單,但眼睛卻在東張西望,想看看老板娘從哪裏冒出來進攻她,也好做個逃跑的準備。

女招待問他們喝什麽,他說:“茉莉花茶,你呢?”

她附和說:“我也茉莉花茶。”

女招待很快給他們拿來一壺茶和兩個茶杯,見他們兩個都在潛心研究菜單,便退了下去。

他給她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她嘴裏說着“謝謝”,眼睛還在東張西望。

他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提議說:“我們點個套餐吧,有湯有春卷,兩個菜,還有個甜點,價錢比分開點便宜。”

她又附和說:“行,就點套餐。”

女招待來了之後,他代表兩人點餐:“我們點這個套餐。”

“情人套餐?”

“對,情人套餐。”

她一驚,是情人套餐啊?這不是往老板娘嘴裏灌醋嗎?她想阻攔,但女招待已經寫好了單子,并收走了他們的兩份菜單,往廚房走去了。

她壓低嗓音問:“你怎麽點那個套餐呢?”

他也低聲說:“我們不是說好了的嗎?”

“但你只說了套餐,沒說是……那個套餐。”

他逗她:“哪個套餐?”

“你知道我在說哪個套餐。”

“你怕了?”

“我怕啥?但是我不想……惹麻煩。”

他寬她的心:“沒事,我在這裏呢,她不敢把你怎麽樣。”

一直到吃了一半了,老板娘才露面,穿着一條淺色的長褲,很飄逸的料子做的,肯定是竹竿腿,不然不敢穿這種顏色和這種布料的褲子。下面是一雙紫色高跟鞋,在淺色褲腳裏忽隐忽現。上身是一件黑色半袖緊身衫,領子開得很大很低,像練功服一樣。身材的确很好,腹部平坦得令人羨慕,臉也小得很時髦,就是太瘦,有點顯老,神情也有點淩厲,雖然對着客人的時候一臉的笑,但一轉過身去,就把臉繃緊了,有點兇。

老板娘依次到每個桌子前去問客人吃得好不好,問着問着,就來到了她跟前,用中文問道:“你們二位吃得怎麽樣?滿意嗎?”

她回答說:“嗯,很好,很滿意。”

他抱怨說:“湯有點鹹。”

老板娘瞪了他一眼,他像沒看見似的,繼續吃他的,還給她倒茶夾菜,好像故意氣老板娘一樣。

但老板娘什麽都沒說,飄到另一桌公關去了。

等老板娘公完了關,進了廚房,她小聲說:“沒鬧嘛。”

他一笑:“還沒吃完嘛。”

她緊張起來,一直在等着老板娘一聲尖叫沖過來掌掴她,或者撕扯她的衣服。她今天是豁出去了,只希望老板娘不要端起湯啊菜啊之類的,往她臉上潑,她可不想破相。

一直到吃完飯,剩菜剩飯打好包了,老板娘都沒再出現。

女招待把賬單送了過來,像上次那家餐館一樣,也是夾在一個小本子裏,不過這次是墨綠色的小本子。

王莙早就做好了付賬的準備,怕錢包又被拉鏈夾住拉不開,特意把信用卡掏出來放在手提袋裏。她見女招待送來賬單,立馬伸手去搶,但被Kevin抓了過去。

她急了:“喂,說好了這次我付的,你搶什麽呀?”

他一笑:“我們沒說過‘這一次’,我們說的都是‘下一次’。”

女招待不茍言笑地看着兩個人,臉上還是一幅“這兩個人怎麽搞到一塊”的詫異表情。

他摸出幾張鈔票夾在賬單本子裏,對女招待說:“不用找了。”

女招待的臉上終于有了笑容。

兩人走出餐館,來到了他車跟前,他用遙控打開車鎖,并替她打開車門。

她正在慶幸今晚是一場虛驚,突然看見老板娘從車的另一面走出來,冷冷地說:“Kevin,我有話和你說。”

她一只腳已經踏進車裏,聽到這句話,就僵在那裏,不知道是該上車,還是該下車。

他把她扶下車來,說:“你先去那邊等一下,我跟她說完話開車過來接你。”

她正要離開,老板娘說:“別走,我也有話和你說。”

他制止:“這事跟她沒關系。”

“我說有關系就有關系。”

“我說沒關系就沒關系。June,你到那邊去等我,我馬上過來。”

她只好走到餐館旁邊的一個健身房前去等候,看到老板娘好像在罵他,一手叉腰,一手指指點點,很兇惡的樣子,可惜了那麽好的身材。

而他一直低着個頭,用腳在地上劃。好不容易看到他擡起頭來,就見老板娘一耳光甩過去。她隔得很遠,好像都聽到了“啪”的一聲。

他沒還手,只用一只手捂着被打的那邊臉。

老板娘手腳并用捶他踢他,他像沙包一樣,任打任罵。

老板娘脫下腳上的鞋,拿起來朝他臉上身上亂打。

她剛才在店裏注意過老板娘的高跟鞋,知道那尖尖的鞋跟完全可以成為一件殺人兇器,至少可以破相,于是飛奔過去,沖老板娘嚷道:“你怎麽打人?”

老板娘轉過身:“你管得着嗎?”

“我管不着,但我可以打電話報警,有人管得着的。”

“你有證據我打了人?”

她舉起手機:“當然有證據。”

“你先問問他讓不讓你報警!”

她擔心報警會對把他偷渡的事暴露出去,只好虛張聲勢地舉着手機站在那裏。

老板娘厲聲問道:“Kevin,你怎麽把什麽都告訴她了?”

“我什麽都沒告訴她。”

“那她怎麽都知道了?”

“她什麽都不知道。”

“那她為什麽不敢報警了?”

“她怕你還不行?”

她趕快說:“我不管你們兩個人的事,只要你再不打人了,我就不報警……”

老板娘轉過來對付她:“你是哪個單位的?”

“你管我是哪個單位的?”

“別以為你不說我就查不出來。”

“你查得出來還問我幹嘛?”

“你是A所的吧?看你那個書呆子樣就知道你是A所的白老鼠。”

她知道“白老鼠”是那些無聊的人給她這樣的實驗室工作人員起的诨名,因為他們總穿白大褂,有的還跟小白鼠打交道。

她氣昏了,搜索枯腸想找幾句跟“白老鼠”一樣狠毒的話來諷刺挖苦老板娘。

兩個女人虎視眈眈,都因為生氣而胸脯大肆起伏,好像在比罩杯一樣。

他說:“June,別理她,我們走吧。”

他拉開她那邊的車門,幫她上了車,然後轉到另一邊,坐進駕駛室。老板娘沖到他車窗邊,往裏吐口水,他把車窗關上了,把車倒出車位,幾乎是擦着老板娘開過。她從車窗上的鏡子裏看見老板娘狼狽地跳到一邊,差點摔倒。

但一轉眼,老板娘就恢複了鎮定,儀态萬方地往餐館走去。

一直到車開出“福臨門”前的停車場了,她才鎮定下來,問:“她打你了?疼不疼?”

“不疼。”

“她怎麽沒找我鬧,跑去找你鬧了?”

“因為我警告了她的。”

“警告她什麽?”

“如果她敢跟你鬧,我會把她揍趴下。”

她感動了:“這……你幹嘛這樣呢?”

“你想她扇你耳光?”

“我不想,但我可以躲啊。你怎麽躲也不躲,就讓她那麽打你?”

“打了就兩清了。”

“是你傷害過她?”

“她這麽認為。”

“你呢?你不這麽認為?”

“我沒傷害過任何人。”

她發現這兩人的故事比《你是我的女人》裏唱的複雜多了,好像有說不盡的愛恨情仇,糾結得很。

她說:“我看你那麽喜歡《你是我的女人》,還以為是你傷害過她呢。”

“你看她像個被人傷害的樣子嗎?”

“那你怎麽說那首歌是你生活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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