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長針眼了
周逍的臉陰雲密布,坐到大班椅上,也不招呼方已,方已剛啃過泡椒鳳爪,嘴太鹹想喝水,催促周逍有話快說,又忍不住加一句:“我看你的臉色,最近不易動怒,算命的騙你十年八年,我方已最……咦!”方已話說一半,指責周逍,“你有沒有搞錯!”
周逍突然脫鞋,兩腳架上辦公桌,黑色的襪子嶄新,他指指地面:“給你看看我的鞋墊。”
方已嫌棄:“你以為你是三寸金蓮?你的腳跟板磚一樣,別脫鞋自取其辱。”
周逍說:“你看不看?我拿到你跟前讓你看?”▽≦
方已插腰:“你的員工說你收藏三包衛生巾有特殊癖好,我說你買給你媽,她們說你媽在國外,我純粹是為了維護你的個人形象才說你拿衛生巾做鞋墊,你好心沒好報!”
“維護我的個人形象,你怎麽不說衛生巾是我從你那裏高價買來,就怕你沒錢花會餓死,送你一千你不要,買你三包衛生巾你收一百,這跟白送你錢有什麽區別?你換種方式接受我的好意,無非就是讓自己過心裏這關!”
周逍一下子将話題扯到心理學,方已跟着他的思維轉圈圈:“我還賣給你一瓶醋大蒜!”
周逍話題跳躍,又轉回衛生巾:“我是公司老板,在員工面前必須有威嚴,威嚴你懂嗎,啊?說我用衛生巾做鞋墊,你信不信待會我走出去,他們會一個勁盯着我的鞋子瞧?”
方已想了想:“不信!”
“跟你打賭,如果他們這麽做,你這個雙休日歸我!”
方已恍然大悟,原來周逍想跟她約會,她心底得意,卻不願意落他圈套,誰知周逍又說:“要是我輸,給你一千!”
周逍面無表情走出辦公室,員工全都低頭認真工作,方已跟在他身後,笑得雙眼眯成縫,搓着手準備随時接錢,前方周逍突然大聲問:“火箭呢?”
一名員工答:“火箭他好像痔瘡發作,在洗手間。”
兩人的對話成功吸引住其他員工的注意力,衆人紛紛擡起頭,不約而同看向周逍,視線慢慢從他的臉落到他的腳,周逍揚起嘴角,衆人立刻敏捷低頭。
“怎麽樣?”
方已不敢置信:“你請的這幫都是什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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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人能跟你談得來?”
方已腹诽,正常人也不能喜歡她啊,不過太妄自菲薄,她不會将這句話說出口。
方已的雙休日歸周逍,從這天晚上開始實行。
樓上的充氣床已經沾滿灰,周逍重新充氣,又把床擦幹淨,大聲喊:“方已,你還沒洗完?”
方已在浴室沖澡,沖完後別別扭扭不想出去。入夜後周逍就跑上來,兩人在客廳對峙一小時,方已又躲進卧室,周逍死賴着不走,方已還要洗澡睡覺,熬到零點,方已實在撐不住,這才跑出來洗漱。
方已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睡衣外還披一件秋裝外套,睡褲也換成長褲,對鏡檢查完畢,她才打開浴室門,想快速沖回卧室,誰知門剛打開,她就被擋在門外的周逍吓一跳,後退一步猛拍胸:“你幹什麽!”
周逍将她從頭打量到腳,眼神既嘲笑又不屑,把方已拽出洗手間,說:“我要洗澡,別偷看。”
方已說:“多看你一眼,我都怕長針眼!”
一夜相安無事,早晨方已睡到自然醒,起床走到客廳,見桌上放着豆漿油條和幾樣點心,摸着肚子喊:“周逍?”
喊兩遍無人應,她走過去,悄悄揀走幾樣點心,又倒出一小杯豆漿,躲進卧室立刻開吃,五分鐘後有人敲門,說:“方已,你沒刷牙。”
方已嘴裏塞滿食物,回憶片刻,似乎真沒刷牙,她裝死把早飯吃完,再跑到陽臺早鍛煉十分鐘,準備結束時突然看見周逍出現在院中,往地上灑了一些米粒,就去跑步機上運動,方已抵着陽臺欄杆欣賞清晨的壯男,心情極度飛揚。
馬阿姨說老鄭應該住在城西,前段時間偶遇他聊天,老鄭曾提到過買房裝修等事情,方已準備去城西碰碰運氣,老年人喜歡逛公園下象棋,今天又是周六,說不定真能碰上他。
周逍洗了一個澡,頭發還沒幹,穿衣打扮沒有平常體面,今天就穿了一件普通的黑色T恤,戴上墨鏡後有些酷,方已忍不住吹聲口哨,周逍笑:“系安全帶!”
周逍做免費司機,路上問方已:“刷過牙了?”
方已龇牙:“好好開車!”
“下午去看電影。”
“不要。”
“管你要不要,昨天你賭輸!”
方已揪着安全帶:“那看動畫片。”
周逍一僵:“沒問題!”
城西有一個大公園,公園涼亭裏有許多老伯在下象棋打撲克,方已跑去搭讪:“伯伯,你棋藝高超啊,真厲害!”
老伯瞪她:“你什麽意思?”
對家笑起來:“這是讓你早點認輸!”
周逍把方已拎到一邊:“會不會下棋?”
方已說:“我會飛行器和五子棋。”
那就是不會象棋,周逍說:“其實你不懂裝懂的本事也是天下第一。”
周逍會各種棋類游戲,他當場露兩手,幫助老伯轉敗為勝,老伯對家吹胡子瞪眼:“觀棋不語!”
周逍笑說:“請教二位一個問題,問完我只觀棋。二位認不認識一位鄭岷山大爺,今年差不多七十多歲,聽說就住這附近,家裏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小女兒剛生一對雙胞胎。”
老伯有印象:“哦,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之前是有老頭推着一對雙胞胎來過公園,姓鄭?”
老伯對家問旁邊的人:“你們誰聽說這個人?”
十幾個老年人你一言我一語,最後指路附近的一個小區,方已賣力誇周逍:“人不可貌相,你長這樣居然還有居委會大媽的潛質!”
周逍冷冰冰:“過獎。”
兩人找到小區,再次向多人詢問,最後終于确定目标,時間已過下午兩點,方已忍受肚餓,摁下門鈴,話筒裏傳來的聲音已經上了年紀,方已說明來意,再報出馬阿姨的姓名,屋主這才給她開門。
鄭大爺年近七十,精神矍铄,一對雙胞胎孫女在屋裏嚎啕大哭,他的老伴在給她們換尿布,鄭大爺稀奇:“你們這是怎麽找來的?”
方已說:“我們陪公園裏的大爺下了一副棋。”
鄭大爺笑說:“我今天本來也要去公園逛,我老伴非不讓!”
寒暄片刻,方已終于問起五年前的租客,時間雖然過去很久,但鄭大爺印象深刻:“我記得,當初來租房的是一對夫妻,見過兩次後他們就租下了房,給錢的時候很爽快,沒有還價。後來過了沒多久,頂多一個月,那裏就出了事。”
方已問:“我看過當年的新聞,說是可能因為夫妻吵架,晚上他們開了煤氣,煤氣爆炸導致的?”
“沒錯,他們吵架的時候,邊上的鄰居都能聽見,那房子舊,隔音效果不好,而且樓道裏堆滿雜物,不像現在這麽幹幹淨淨,所以那天晚上一爆炸,整棟樓都燒了起來。”
鄭大爺的老伴抽空過來說話:“哎喲,幸好我們那個時候已經不住那裏,聽說那晚的火燒了整整一夜,死了很多人。”
“那個男的,也在那晚燒死了。”鄭大爺突然說。
方已搜索過新聞,對此事有印象,她問鄭大爺:“爺爺,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女人的長相?他們叫什麽名字?”
鄭大爺回憶:“我總共才見過他們兩次,真沒太大印象,女的看起來三十出頭,聽說已經四十好幾了,男的四十多歲,女人姓沈,男人姓……”
鄭大爺的老伴從卧室裏出來,手上拿着一張破舊泛黃的紙,說:“我當時就怕以防萬一,所以這張身份證複印件一直收在家裏。”
方已驚喜:“身份證複印件?”
鄭大爺老伴說:“對,當時租房子的時候,他們給了一張身份證複印件。”
周逍一直由方已說話,此刻聽出一些端倪,突然開口:“鄭奶奶,為什麽說以防萬一?”
鄭奶奶煞有其事地壓低聲音:“這個事情,我和老鄭一直沒傳出去,當時不是出了事嗎,警察來調查,那個男人被燒死了,那個女人後來不見了蹤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們猜他們當時吵得太厲害,可能那個女人跑了,所以出事那會兒人不在家,要不然死者家屬怎麽會不來?可是後來警察一查,發現——”
鄭奶奶指指方已拿在手中的身份證複印件,複印件上的姓名是“方大海”,照片有些模糊,但能看清大概的模樣,與方已六歲記憶中,父親方志钊的那張臉重合。
鄭奶奶說:“——發現身份證是假的,根本沒有方大海這個人,但他也不是通緝犯,警察說可能這人打算以後騙租,我怎麽想都不放心,所以這複印件我一直收着。”
六歲以前的孩子,會保存哪些記憶?
方已記得自己家住五樓,她不肯爬樓梯,非要父親抱,又哭又鬧僵持很久,父親才妥協,無可奈何抱她上樓,母親還在後頭怪父親把她寵壞,那時她可能三四歲。
方已還記得自己尿床,那時她認為自己是小大人,嫌丢臉沒有告訴父母,尿床後穿着濕漉漉的小內褲,躺在幹燥的床邊,被子也不蓋,一覺醒來,床單幹了,小內褲也幹了,她引以為豪許久。
電影院裏黑壓壓,雖是周六,可下午的時段并沒有太多影迷,動畫片的劇情也不夠吸引人。
周逍一直看方已發呆,拿出一顆爆米花遞到她嘴邊,方已無動于衷,周逍問:“靈魂出竅?”
方已突然說:“我不太記得小時候的事情,記得沒幾件,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六歲那年,爸媽離婚,爸爸走了,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
周逍把爆米花抛進自己嘴裏,問:“方大海是你爸爸?”
方已說:“六歲前記憶少,但我還記得爸爸的樣子。”
她記得方志钊的樣子,英俊倜傥,換做現在這個時代,也能迷倒許多少女,方已的長相随母,小時候想母親時,她就悄悄照鏡子,對着自己喊媽媽,但她從不去想父親,父親只給過她六年,那六年她的記憶未成熟,記不得幾件事,也回味不出父愛的滋味,只記得父親欠下巨債,走時毫不猶豫,此後再未出現在方已的生命中,方已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她再如何不記得,卻始終能記得父親的模樣。
方已太沉默,周逍有些不習慣,回程的路上想法設法逗她,方已始終無動于衷。回到家,周逍在院中的草垛上放上八只蛋,放完後回到樓上問方已:“你今天有沒有喂雞?”
方已在刷牙,恹恹的說:“沒有。”
周逍說:“去喂。”
方已漱口:“呃……棄……”
她居然連喂雞的興致都沒有,刷完牙就進卧室睡覺,無論周逍怎麽喊,她都沒有回應。
周逍在隔壁次卧敲牆壁:“小方,知道張廉為什麽叫火箭嗎?”
方已不吭聲,周逍靠着牆壁說:“因為他常年長痔瘡,一旦發作,屁股像着火,一躍半米高。”
方已還是不說話,周逍說:“你那瓶大蒜我送給了鐘點工。”
第二天降溫,陽光依舊燦爛,方已懶洋洋起床,一看時間竟然七點不到,她打着哈欠去廚房抓了點米,又閉着眼睛趴陽臺上給老母雞抛食,沒多久聽見“哎喲”一聲,方已睜眼一看,周逍的鐘點工正拿着除草器站在院中,方已同她打招呼,問:“阿姨,我做的醋大蒜好吃嗎?”
鐘點工說:“哦,原來那瓶大蒜是你的呀,好吃,可好吃了,周先生太浪費,居然給扔了,幸好被我撿起來。”
方已眯眼:“他扔了?哼。”突然看到草垛裏有東西,方已仔細看,瞪大眼興奮道:“阿姨,我的老母雞又下蛋了!”
鐘點工走近老母雞:“是嗎,我看看,咦?”她一臉驚悚,“八……八只?天哪,見鬼了!”
周逍起床的時候,方已正在吃炖蛋,見他出來,方已眯眼打量,心頭哼了哼,周逍走近,二話不說就要搶她的勺,方已抱着碗躲開,周逍突然指着她的眼睛:“你昨天偷看我洗澡?”
方已瞪他:“你瞎說什麽!”
“你長針眼!”
方已放下碗沖進洗手間照鏡子,瞬間發出尖叫,周逍享受地吃着炖蛋,靠在洗手間門口說:“說吧,你偷看我多久?”
難怪她起床時覺得眼睛有點不舒服,剛才也沒仔細照鏡子,原來眼底發腫,眼睛好像變成鬥雞眼,周逍笑她:“這叫麥粒腫,不是鬥雞眼。”他回到樓下,從新掃帚上拔下兩根鬃毛,洗幹淨消毒,說,“待會兒我就從你的淚腺裏穿進去,不用怕,通一通馬上好。”
方已愛惜生命,緊張道:“你确定沒問題,你是不是趁機報複我?”
周逍冷笑:“是!”
方已仍舊害怕,盯着那根長長的鬃毛:“有科學依據嗎?”
周逍舉起鬃毛,擡起她的下巴,命令道:“我來了,你別亂動。”
方已眨着眼睛,想閉又不敢閉,說:“你家阿姨說,母雞一次只下一次蛋,那些土雞蛋是她千辛萬苦從鄉下買來的,你太浪費。”
“是嗎?”
鬃毛已經觸在方已眼邊,方已滾了滾喉嚨:“你小心點啊,別傷到我。”
“不會。”周逍低下頭,吻住她嘴唇,“沒有科學依據,待會送你去醫院。”
方已屏住呼吸,鬃毛從她臉頰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