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因唯恐明華找不到他,玄陰在明華走後一直都等在那個小樹林裏。

太陽升起,在到正午,在到黃昏,他依舊沒有等到明華。

樹林裏,影子轉了一個圈,最後隐入黑暗。

心裏也從一開始的有恃無恐,變到了惴惴不安。

要是明華死了怎麽辦?

玄陰不可自抑地開始想這個問題。

不,不會的,不要多想。

可越是提醒自己不要去想這個問題,玄陰就越往那邊想,最後的最後,他甚至說服了自己明華已死。

其實,想來,明華死了最好。

玄陰面上晦澀難明,死了的話,他就永遠是那個樣子了。

高高在上,永不可攀。

蘇宇讓玄陰不喜的原因之一,便是蘇宇讓玄陰意識到,明華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也能夠有人接觸到明華。

真正的明華上仙不該如此。

上仙應該就如上仙一般,不染紅塵,以玉做骨,以冰為肌。

蘇宇的存在是個錯誤。

現在,所有的錯誤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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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也好。

對于明華的死,玄陰一點都不愧疚,相反,他還有一絲興奮。

他前世裏得了一副招魂旗,他還記得自己是在哪裏找到的,只要以後修為上去了,找到那副招魂旗就好了。

他可以為明華造一副身體,然後用招魂旗将明華的殘魂附在上面。

這樣做,誰也不知道明華還在,明華便獨屬于他一人。

多好。

沒有礙眼之人,明華也如同他心目之中的明華一般。

彼時,太陽已經落山,黑色的夜幕之上綴着點點碎星。

玄陰掙紮着扶着一棵樹站了起來,将靈劍召喚出來。

靈劍劍身如同秋水澄澈,橫在玄陰面前。

玄陰下意識準備用右手捏訣,卻撲了一個空,望着自己空蕩蕩的右手,玄陰沉默了。

右手不再?

也好,這樣便更有理由說服青雲宗其餘人,說是明華慘遭神秘人殺害。

“在——想些什麽?”耳邊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同時,說話時的熱氣直直地撲到玄陰臉上。

玄陰一愣,然而不敢擡頭。

眼前橫浮的靈劍劍身上反射出身後的那人模樣。

玄陰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看清了後面那人擁有一雙血瞳。

他不是明華。

他沒死。

心中掀起滔天駭浪,面上卻是不顯,要知道此時最不能露出膽怯之意,不然會被當做獵物。

玄陰冷笑:“你怎麽還沒死?”

“哎呀,真是的,沒死真是對不起啊。”蘇宇伸出手,越過玄陰的肩頭,握住他面前的靈劍手柄,冷笑到,“你猜我為什麽沒死?”

話音剛落,一股黑霧順着蘇宇的手臂纏上靈劍,靈劍哀鳴一聲,靈光大漲,仍不敵黑霧,最終被黑霧吞沒,靈光全無,變成一堆廢鐵。

玄陰目睹這一切,說不心疼是假的。

但他也明白,這是蘇宇在給他一個下馬威。

“明華呢?”玄陰問。

蘇宇幽幽回到:“在——這裏啊。”

他如同一個游魂,說完這一句後,将廢棄的靈劍丢棄到一旁,腳步虛浮地飄到玄陰面前,掐住他的下巴,強迫玄陰擡起頭來,說:“看啊。”

蘇宇用的力氣很大,玄陰覺得自己下巴猶如被鐵鉗鉗住了一般,生疼,只能順着蘇宇的力道擡起頭來,直直撞入了蘇宇的眼底。

紅色的瞳孔和冷漠的眼神,和以前并沒什麽兩樣。

……不、不對!!!

蘇宇之前因為沒有實體,再怎麽幻化,也幻化不出正常人應有的溫度,而如今,掐住他下巴的那只手,手指指尖有溫度,正常人的溫度。

玄陰臉色一變,打開蘇宇的手指,連連後退,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裏蹦出來:“你奪了明華的肉身!”

“別說的那麽難聽。”蘇宇漫不經心地擺擺手,“我也算是明華啊,肉身自然也有我的一份兒。”

“不是這樣的,明明死的人是你,那人明明說過——”玄陰脫口而出這句話,然而說了一半,就如鲠在喉,雙眼暴睜,額上青筋凸起,死死地盯着蘇宇。

“原來是有人啊。”蘇宇無所謂的聳聳肩,說,“替我謝謝他。”

玄陰咬住下唇,幾次努力,才将一腔怒火平複下來,問到:“明華到底還在不在?”

“在,也不在。”蘇宇繞着自己的一縷黑發,眼角一挑,“這要看你怎麽看了。”

玄陰不語。

見玄陰不答,蘇宇嘆道:“其實,我也不想走到這一步,要是我也有肉身,我也不用搶明華的。”

“明華還在?”玄陰的聲音裏多了一絲驚喜。

“嗯——”蘇宇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仿若指尖有一縷絲線,向玄陰示意,“他的神識就那麽一絲絲,只要我想,我就可以吃掉他,然後完完全全霸占身體。”

玄陰面上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哦,對了,我想起來了,”蘇宇恍然大悟,“你不是是明華的血親嗎?既然如此,”蘇宇不懷好意的上下打量玄陰,“我應該也可以用你的身體啊。”

他的語氣很随意,就像在談論今天的衣服該穿什麽衣服一樣。

玄陰這個時候,不禁在內心苦笑一聲,可不是嗎?對于心魔而言,除了宿主以外所有的肉身不就只是一件衣服嗎?能穿便穿,穿不了便丢。

這麽想着的時候,便看見蘇宇往這邊走了一步。

玄陰立即向後退了一步。

蘇宇挑眉:“你怕什麽?你不是喜歡明華嗎?”

“可我還沒蠢到把自己的身體交給你。”玄陰一邊說,一邊冷靜的四處尋找能夠逃跑的路線,索性告訴他實話,“再說,我根本就不是明華的血親,我的身體對你沒用。”

“不是啊~~”蘇宇點頭,怎麽聽都是不懷好意的樣子,“真可惜,只是,還是不能放你走啊,你身後的那人老是要我死,放你走的話,要是再找到我怎麽辦?”

話音剛落,玄陰便覺眼前一花,整個人被掐住脖子,然後被甩飛,連連撞斷幾棵樹木才停下。

胸口一疼,玄陰吐出一口學,右臂也隐隐作疼,斷口處滲出血跡。

遠處的蘇宇嫌棄地皺皺鼻子。

見蘇宇還準備往這邊走,玄陰喊道:“等一下!”

蘇宇:“說。”

咽下口中血水,玄陰也算是豁出去了:“你要是殺了我的話,就永遠不知道那人是誰了。”

“沒關系,至少身邊少了個間諜,那人要想再找到我,還得多花一點時間。”

“不是這樣的!”玄陰連忙大叫,止住蘇宇的動作。

他沒辦法了。

明知道鬼影人的确從一開始是針對明華,但為了保命,他必須扯上青雲宗。青雲宗是明華的底線,如果他說鬼影人的目的是青雲宗的話,或許會喚醒明華的神識,與蘇宇搶奪身體,鹬蚌相争,漁翁得利,至少能替他掙得一線生機。

玄陰說:“那人針對的是青雲宗,明華只不過是個開始。”

果然,這話一出,蘇宇面上表情一凝,眼神開始變得迷茫,瞳孔倏忽之間換為黑色,下一秒又化為紅色,紅黑交替出現,就好像真的是在神識之內與明華争奪身體。

暫且放下心來,玄陰繼續說到:“那人是鬼影人,青雲宗佰草坡下,有他的秘密通道。”

這樣說的話,應該能加強說服力。

果然,說出這一句之後,站在玄陰面前的那個人,瞳孔顏色變換更加劇烈,整個人木木呆呆的,如同死物。

成功了!

玄陰不敢大意,迅速捏了一個訣,準備遁走,然而在念出第二個字的時候,突然被人一腳踩在胸口——

蘇宇微笑:“哎呀,你怎麽能走呢?”

忍着疼痛,玄陰怒斥:“明華要是在的話,他一定不會讓你這樣!!!”

同時憤恨不已,玄陰索性用上鬼影人所給劍譜的最後一招,以自身血氣和靈力編織成箭,趁着蘇宇一時放松,以蘇宇與他接觸的腳底為點,從身體內向外迸發。

蘇宇在察覺到靈力波動的一瞬間就立刻移開,剛剛将腳從玄陰胸膛上挪走,便見一道血箭射出,差那麽一點點就鑽透腳底了。

“好險好險。”蘇宇拍怕胸口,“明華什麽時候教給你這一招了?”

“與你何幹?”一擊不成,玄陰臉色慘白,連呼吸都弱了幾分。

“是與我無關啊,”蘇宇笑,“但與你有關。”

黑色霧氣從四周用來,從頭到尾将蘇宇裹挾一遍,然後又如潮水般褪下,站在裏面的,不再是蘇宇,而是明華。

明華垂眼望着躺倒在地的玄陰,眉頭皺成一個川字。

玄陰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短時間之內,換了好幾個表情,由一開始的不敢置信,變為空白,再變為迷茫,最後定格在驚懼上。

蘇宇幽幽幻化出來,站在明華身後,眯起眼睛,帶着三分得意。

如何讓一個人徹徹底底的死心?

答,讓他自己把所有一切都清清楚楚講給那人聽。

如何讓說謊者萬劫不複?

答,讓他自己把布下的謊言一個個拆穿。

一時之間,樹林裏靜谧得可怕。

玄陰幾次張嘴欲言,卻也不知說些什麽。

從蘇宇的表情來看,眼前的這個明華和以往的是完全不同的,而明華冷漠的神情也表示,他并不像玄陰想象之中的那樣單純。

明華開口,打破了沉默:“玄陰,你可知欺師滅祖在修仙界中是何罪行?”

玄陰不敢答。

他自是知曉。

弟子欺師滅祖,由師尊親手清理門戶,輕者,廢除修為,挑斷手腳筋脈,趕出門派;重者,直接送入輪回。

這樣一想,怎麽都不甘心,玄陰凄慘一笑:“師尊這是不留我了?”

明華依舊是盯着他,而站在一旁的蘇宇,不懷好意地對着玄陰笑笑,然後手中熒光一閃,多出了一把封霜。

玄陰:“……”

蘇宇将封霜放進了明華手心,而明華并未拒絕。

玄陰:更糟心了。

“師尊,我是出于好意啊,”玄陰還在垂死掙紮,“我是想替你除掉心魔,助師尊早日飛升,才和鬼影人與虎謀皮的。”

“可是你如何解釋你之前用的那一招?”明華的聲音冷的掉渣,“你又是如何知道鬼影人在青雲宗的密道?”

玄陰一噎。

“本座可否設想,鬼影人很早就找到了你,讓你做他的內奸?”明華說,“要知道,那時蘇宇根本就沒人知道他的存在。”

說完,一把拽出玄陰脖子上的紅繩,扯斷,在手心端詳,明華面色更差:“或者,從一開始你就和鬼影人密謀好了,連這個吊墜都是你造假的?”

玄陰背後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

“啊,這樣的話,就能解釋了,”蘇宇在一旁裝作恍然大悟,接到,“明華,你想啊,玄陰正好能夠進入往生境啊,鬼影人要是有他做卧底的話,下毒什麽的,很容易。”

“不是這樣的——”玄陰張口欲辯,但他發現他根本就解釋不通,一下子口舌麻木,說不出一句話。

蘇宇在遠處,見狀,笑眯眯的,對着玄陰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咔嚓”那個石墜在明華的手心裏被捏成粉末,洋洋灑灑的落下。

明華臉上浮現一絲悲傷之意,之後迅速沉下,閉上眼睛,再次睜眼之後,神思清明,目光淡淡,望向玄陰,如同望向一個死物:“本座如今清理門戶。”

靈力注入封霜,封霜劍身上籠罩起寒霧。

“明華,”玄陰望着明華舉起封霜,突然說道,“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明華手一頓。

複又朝他心髒刺去。

就在明華的劍尖離玄陰的心髒還有一寸的時候,眼前突然爆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黑暗之中突然出現亮光,任是誰都會受不了,明華條件發射地閉上了眼。

“快走。”白蔹突然出現,趁着明華還未反應過來之時,立刻拉起玄陰,又撕開一道紙符,腳下出現一個傳送陣。

玄陰對于白蔹的突然出現感到十分吃驚:“你?!”

腳下傳送陣一閃,兩人沒了蹤影。

等白光消失,明華放下遮住眼睛的手,望着面前空無一人,疑惑地歪了歪頭。

“啊呀呀,我的眼睛。”蘇宇哭唧唧地對準明華貼了上去,“眼睛疼死了。咦,人呢?”

“不見了。”明華沒有管又開始不老實的蘇宇,若有所思,“剛才的聲音,好像是白蔹。”

“誰?”

“……白家嫡子。”

“哦。那明華,我們該怎麽辦呢?玄陰跑了,他要是給鬼影人通風報信怎麽辦?”

“随他。”明華冷冷答道,“鬼影人不是喜歡匿名放符鳥嗎?我們不妨也試一試。”

“你是說,誣陷玄陰?”蘇宇聽到這個,小心髒一跳,“天啊,你也會玩兒陰謀詭計?”

“以牙還牙而已。”明華答道,“我總不能坐以待斃。”

明華的思路很簡單,就是利用符鳥,四處散播玄陰四處尋他的消息,将焦點轉移到玄陰身上。

這辦法雖然簡單,但是人天性多疑,玄陰之前一直都在衆目睽睽之下追随明華,哪怕是在往生境之後;而之前明華并未留意掩飾自己的行蹤,故應該很多人知道玄陰跟在他身邊。

現在,玄陰已經受了傷,只要露出關于他重傷的一點風聲,在加上有人稍加誘導,便會讓人誤以為明華也受了重傷,因而護不住自己徒弟。

但試想,是一個受了傷的徒弟好抓住一些,還是一個受了傷的上仙好抓住一些呢?

答案不言而喻。

至于如何誘導,這就得找一下師兄幫忙了。

聽完明華的解釋,蘇宇一雙眼睛硬生生的在黑夜裏冒出了精光。

怎麽能這樣呢?你可是高風亮節、光風霁月的明華上仙啊!!!

蘇宇望向明華,眼神裏,滿滿都是這一句話。

明華有些尴尬,望天。

“不過,我喜歡,嘿嘿嘿。”話鋒一轉,蘇宇随即又貼了上去,趁着明華注意力不在這邊,這次手偷偷往下滑了些,試圖摸摸明華的腹肌。

明華:“……”

為人還是強硬一點好,下一次他還這樣,就揍他吧,明華想。

然後木着一張臉,一把掐住某人的手腕,止住了他的“流氓”動作。

作者有話要說: (稷山之後)

蘇宇到底在想些什麽?

明華一直都想知道。

對他而言,蘇宇就像是一團霧氣,看得見,卻抓不着。

每次蘇宇沉思的時候,明華便會偷偷地觀察着蘇宇的表情,試圖找到蛛絲馬跡;而在蘇宇回過神來的時候,明華便也會收回視線,裝作什麽都沒幹。

很幼稚,但是沒辦法。

明華想知道關于蘇宇的一切,包括他為什麽那麽讨厭玄陰,也包括為什麽蘇宇會比他更加熟悉凡間。

“你在想什麽?”蘇宇湊過來,問。

明華笑笑,問,“我在想,我在你心目之中是個怎樣的人。”

“你?”蘇宇疑惑地歪歪頭,好像不是很明白明華為什麽會問這種問題,但是還是認認真真的想了想,說,“你麽,怎麽說,之前的你,總是讓我很窩火。”頓了頓,他繼續說到,“你太像你養的那盆雪蓮花了,精致,漂亮,引人注意,但要是真的拿出去的話,會死。”

明華沒有反駁,說:“你知道你那時在我眼中是個什麽樣子嗎?”

蘇宇一下子眼睛亮了:“嗯?”

“我以為,你是一只玄貓,優雅,高傲。”

“切。”蘇宇別過臉,臉紅了,支支吾吾地問到,“那現在呢?”

現在?

明華回憶起一路上和蘇宇的點點滴滴,想起他拿刀時的身影,下刀時的幹脆利落,不掀起腥風血雨不罷休的勁頭兒,便說道:“我現在才知道,你是一只黑豹。”

狡詐,孤傲,神秘,發起怒來可不是只是順毛就可以解決的。

“什麽比喻啊。”蘇宇軟軟的倚在,明華身上,不屑道。見明華眼底含着笑意望着他,蘇宇索性也告訴明華,“我現在才知道,你呀,幼稚。”

說完這句話,見明華沒什麽反應,蘇宇有些洩氣,才繼續說到:“不過,你現在已經很努力了,我并不知道以後你會到達什麽樣的高度。”

明華聽到這話,心中柔軟一片,說:“謝謝你陪我。”

蘇宇笑:“嗯。”

望着蘇宇的微笑,明華忍不住擡起手來,撫了撫蘇宇的頭頂。

蘇宇立刻擡起頭來,收起笑容,一臉嚴肅,雙眼熠熠,但語氣控訴:“你幹什麽?”

明華一下子僵住了:“怎麽了?”

這,不能摸嗎?

“你摸了我,”蘇宇立刻一個翻身,想把明華壓在身下,但因為某人坐得很穩,蘇宇并未成功,只是一下子挂在了某人身上,“禮尚往來,我要摸你腹肌。”

明華:“……”

擒拿手。

“啊啊啊,明華你個卑鄙小人,要禮尚往來的,這麽優秀的傳統你怎麽能忘?!”

“……蘇宇,我覺得,要不你自己練好了。”

明華不明白,為什麽蘇宇一直對他的腹肌耿耿于懷。

不就是比他多了兩塊嗎?

贈送一篇小番外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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