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老公, 有人欺負我。”
看着序章上的這句話,陸慎非沉默地坐着,很長時間沒有翻開後一頁。
或許是最近常見從煦的關系, 也可能因為近日來,他時常想起過去。
只這麽一句眼熟的話, 又令他沉到了回憶中。
很早的時候, 從煦也對他說過這句。
那天他出差回來,半夜, 一進門, 滿屋子煙酒味。
開了玄關的燈, 擡眼看去, 餐桌上有吃剩的飯菜、酒瓶,客廳的茶幾上亂七八糟, 從煦一個人倒在沙發裏。
陸慎非一直知道從煦抽煙, 沒料到他還學會了喝酒,喝得百無禁忌, 紅的、啤的、白的,都有。
他把行李箱推進門, 扔在玄關,繞過餐廳和那一堆酒瓶, 走到沙發旁, 彎腰低頭。
從煦翻了個身,剛好醒了, 睜開眼睛, 黑暗中看到陸慎非,擡手,摸了摸他的臉, 聲音啞的:“回來了?”
陸慎非準備抱他回房:“別在沙發睡,會着涼。”
從煦擡起胳膊,勾住他的脖子:“你身上好香。”
陸慎非經常出差、不在家,自持已婚身份,對社交距離非常謹慎。
從煦一說,他便認真解釋:“是品牌商在推的新品香水,今天場子裏到處被人噴,沾上的。”
從煦醉得迷迷糊糊,躺在沙發裏,拽着他的領口,把人拉下來,鼻尖貼着領口聞:“嗯,好聞。”他自己卻滿身酒味。
而叫人混沌的酒、令人沉醉的香,濃郁的夜幕,長久的分別、思念,突然的靠近,都會在瞬間讓人意亂情迷。
陸慎非不想在滿是酒味的客廳沙發,帶着從煦起身,兩人推推撞撞,進了房間。
忽略酒精,一切都很好,結束的瞬間,從煦卻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摟着陸慎非的脖子,帶着哭腔道:“有人欺負我。”
陸慎非心疼壞了,想問怎麽了,從煦已經趴在枕頭裏睡熟了。
次日,一夜過去,了無痕跡。
從煦更早地醒來,收拾了客廳、餐廳,煮好了早飯。
陸慎非一直記着昨晚的那句話,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從煦搖頭,問他:“這次出差順利嗎?”
“嗯。”陸慎非倚着門框,吻他,說:“你喜歡品牌方的香水。”
從煦:“什麽牌子,挺好聞的。”
陸慎非:“公司有,我帶回來給你噴。”
兩人說着說着,又黏到一起。
陸慎非身上有昨夜殘餘的香味,從煦摟着他的脖子,側頭嗅了嗅:“你噴吧,我噴了自己又聞不出來。”
“嗯。”陸慎非又問:“是不是爸媽那裏有什麽事?”
從煦:“沒有。”
說着抱住人,在他身後拍了拍:“別擔心,什麽事都沒有,你好好工作,我和這個家,還得靠你。”
因為從煦,還有這句“靠你”,連日加班加點的工作和出差的疲憊,通通不值一提,陸慎非整顆心落在實處,無比踏實。
如今想來,那時候應該确實是有些事的,他問了,從煦沒說,他也沒有深想。
那是否,除了這件事,還有其他更多,被從煦刻意地瞞下,被他無心地忽略了。
陸慎非出神地想着,書都沒有看下去,合上了《無路可退》。
從煦那邊,他真的謝謝了他自己。
因為《昨日月光》的序,他當天晚上回別墅,做了半個晚上的夢。
這次不是浴缸了,是卧室。
糾纏不歇中,他的鼻尖下全是陸慎非噴的那個香水。
味道淺淡的時候,他趴在枕頭裏,味道濃郁時,他被整個抱住。
他像是十分喜歡那個味道,一直湊在他頸間嗅着,而那香味過了前調、被體溫熏染開後,味道越發濃郁,濃郁的同時,又像被寒冰浸泡過,帶着點絲絲冷意。
令人沉迷。
陸慎非背後全是汗,問:“這麽喜歡。”
從煦的聲音悶在頸間,埋着頭:“嗯。”
過了會兒,卻嗚咽道:“有人欺負我。”
……
從煦倏地醒來。
黑暗中,他側身趴着,半身潮汗,夾着半條薄被。
睜開眼睛,腦海裏有瞬間的空白,很快又想起那畫面清晰的夢境。
他坐起來,摸了床頭的燈控,低頭看了眼腿間,咳咳……
下床,起身去浴室。
沖了個涼出來,從煦本想去廚房倒杯水,想起要下三樓、一樓還有蚊子,算了,卧室的小冰箱裏取了瓶礦泉水,坐在沙發裏慢吞吞地喝着。
邊喝邊想,他如今對陸慎非半點想法都沒有,何至于晚上做這種夢,還不是第一次。
只能說明,那些根本不是夢,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記憶裏的畫面。
這麽一來,從煦想到《昨日月光》,那序章上的兩句話,怕也是基于自身現實的靈感。
就像《常歡喜》中的徐慕慕對照着現實裏的裴苑,他未必會完全按照現實來寫,可能只是很小部分的創作啓發。
而《昨日月光》他白天抽空看了十章,除了序,內容也确實和陸慎非本人無關,是篇現代懸疑。
講一個獨居的男人,會在每天月亮升起的時候,回到前一天,經歷前一天發生的事,又會在前一天晚上的月亮升起時,回到前一天的前一天。
這樣一個故事,之所以用“他噴了香水”“浮想聯翩”作序,除了引發思考和代入感的需要,也因為噴了香水的那個“他”,是引導男主進入“昨日旅程”的那個人。
在每一天的倒推中,男主和其他所有人的人生軌跡都是不同的:別人過着往前走的人生,他在後退。
唯有序章裏的那個噴了香水的“他”,知道男主的“秘密”,與男主一起,在每一個月亮升起的時候,回到昨日。
可“他”是誰,男主不知道,印象裏,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第十章的時候,男主發現這個“他”也和自己一樣,便問:“你是誰?”
“他”道:“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男主:“你認識我?”
“他”笑:“當然。”
“我是你的愛人。”
身上噴了香水的愛人。
那香水的味道,在文中的描寫,與他夢境中的感受,完全一致。
都是過了中調後,香味濃郁、沉靜而凜冽。
行吧。
從煦喝着礦泉水,開解自己:寫書麽,大概就像廚子炒菜,手邊有什麽調料就随便用了。
“香水”大概就是《昨日月光》裏随手一用的“調料”。
次日,從煦早起下樓。
顏諾正做三明治,意外:“真去鹿橙上班了?”
從煦:“先看看情況。”擡手看時間:“不過早上不去公司。”
顏諾:“?”
從煦随口回:“約了方鉑禹。”
不是今早、也不是回來後約的,是早就約了。
從煦一早起床洗漱,手機裏跳出提示,寫着三個字:褚蔚藍。
從煦還在想褚蔚藍是誰,方鉑禹一個消息跟着來了:別忘了過來吃飯,順便把請柬給你。
從煦坐在島臺旁,吃着三明治,問顏諾:“褚蔚藍是誰?”
顏諾:“方律師的男朋友,也是你的熟人。”
從煦想了想,猜測:“方律師要和褚蔚藍結婚了?”
顏諾驚訝:“啊?要結婚了?”
從煦:“你不知道?”
顏諾解釋:“我跟着你工作才一年多點,你住到這邊之後,不常出門,也不怎麽應酬,很多事很多人,我其實都不太清楚。”
又道:“要結婚了,挺好的呀。”
是挺好的。
如《常歡喜》的番外那樣,有房有工作有愛人,全新的生活。
鹿橙不用打卡,除了人事、行政、財務這些崗位,其他部門都不規定具體的上班時間。
從煦給陸慎非發了條消息,說下午去公司,就按照顏諾給的地址,去了方鉑禹和褚蔚藍的住處。
市區,至少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臨行前,從煦坐在車裏,胳膊往窗沿一搭,吐槽:“每次見人都像進城。”他又能理解了,難怪住到這裏就不常出門了。
顏諾一聽這話,差點扒着車窗哭出來:“老板,考慮搬家嗎?”每次他放假約同學朋友見面,都跟跨省似的。
從煦:“不方便當然要搬,回頭再說。”
方鉑禹和男友褚蔚藍住在市區一梯一戶的大平層。
梯門一開,就是玄關。
方鉑禹趿着拖鞋、一身居家服,候在梯門前,看見走出電梯的從煦,莫名其妙:“你帶什麽水果?”
從煦把果籃給他:“順路買的。”看着眼前精英派頭的男人,面露感慨:變了,又白又富。
方鉑禹見從煦審視自己:“?”
從煦收回目光,笑了笑,跟着方鉑禹往裏走:“你一個人?”
方鉑禹:“老褚在陽臺。”
在陽臺擺弄花花草草。
見從煦來了,正澆着花的褚蔚藍偏頭,示意陽臺上的椅子:“來坐。”
從煦過去,看到了方鉑禹如今的男友。
高高瘦瘦,戴一副不規則的方框眼鏡,眼睛又大又圓,皮膚白皙、嫩得能掐出水,看起來非常年輕。
從煦心道,這怎麽能叫老褚,小褚還差不多。
“小褚”喊方鉑禹:“小禹。”
小禹?
從煦:em……
褚蔚藍:“請柬。”
方鉑禹:“哥你放哪兒了。”
哥?
褚蔚藍:“酒櫃旁邊。”
從煦:看吧,失憶的壞處,誰大誰小都分不清。
褚蔚藍覺得從煦今天不太對,接過方鉑禹遞來的請柬,拿給從煦:“你怎麽了?”
從煦只是失憶,不是缺心眼,不會上來就跟人說自己車禍失憶,只模糊地說了點大概:“回老家,開車被人撞了,有點腦震蕩。”
方鉑禹去泡茶了,人不在,褚蔚藍一聽就坐下,看着從煦,上下打量:“人沒事吧?”
從煦打開請柬看了眼,先放在桌上,笑了笑:“有事就醫院裏躺了,”指指太陽穴,“就是腦子,還有點糊。”
褚蔚藍松了口氣:“人沒事就好。”又問:“車禍怎麽處理的,麻煩嗎?”
從煦聽出來,這是說如果麻煩,可以找他們,畢竟家裏有個大律師。
從煦:“沒事,都處理完了,對方全責。”
何止全責,肇事逃逸加撞車,牢底都要坐穿。
褚蔚藍點頭,胳膊撐着鐵藝茶幾的桌面,手上盤着一個打火機,容貌清隽,姿态老陳。
從煦默默地觀察着。
褚蔚藍也在看從煦,越看越覺得不對:“你怎麽了?”
從煦:“嗯?”
褚蔚藍審視從煦的神情:“你怎麽……”
從煦:“是不是和以前看起來不太一樣。”
褚蔚藍放在桌上的胳膊收回去,人往後靠:“什麽情況?”
從煦:“都說了,腦震蕩,有點糊。”
剛好方鉑禹端着兩杯茶過來,一邊遞水一邊沖褚蔚藍示意從煦,道:“他過來,竟然還買了水果。”
水果?
褚蔚藍看看方鉑禹,看看從煦,蹙眉審視:“你腦子瓦特了?”
從煦:“嗯呢。”心道,能這麽開怼,是個熟人沒錯了。
從煦這才如實道:“很多事,記不太清了。”
因為這句“記不太清”,褚蔚藍連着方鉑禹,兩人一起頂着滿頭問號,把從煦從頭到腳審視了好幾遍。
方鉑禹沒說什麽,褚蔚藍上來就問:“那你還記得陸慎非嗎?”
從煦點頭。
還以為面前兩位會有什麽反應,卻見褚蔚藍指着從煦,看向方鉑禹:“看到沒,初戀都是刻在心裏的,什麽都能忘,這個忘不了。”
方鉑禹回視褚蔚藍,知道他這是在說裴苑:“你來勁了是吧?還想吵?”
褚蔚藍端起茶,頂着張童顏,卻是副沉穩的大爺樣:“不跟你吵。”
方大律師帶着氣,離開了陽臺。
這次換成從煦把胳膊肘擱在桌面,問褚蔚藍:“什麽情況?”
褚蔚藍沉着的神情:“裴苑,記得嗎?”
當然。
從煦點頭。
褚蔚藍冷哼:“這小子找死呢,老子這邊要結婚了,他特麽給我整一出想吃回頭草。”
從煦默了片刻,緩緩道:“我能先問你個別的問題嗎?”
褚蔚藍顯然很有經驗:“問我多大?”
從煦等着。
褚蔚藍:“37。”
從煦:“……”哥哥,你這臉,什麽37,27都把你猜老了。
從煦不禁露出佩服的神情,接着剛剛的話題:“裴苑聯系方鉑禹了?”
“嗯。”褚蔚藍輕輕地嘆了口氣,以童顏撐起了大佬氣場:“我這邊要結婚,他那邊給我來這一出,他怕是不想要他的腿了。”
從煦看着褚蔚藍,有種直覺,這哥不止是氣場像大佬,怕本來就是個大佬。
正想着,一只狗竄進陽臺,輕輕一躍,撲在褚蔚藍腿上,搖着尾巴。
從煦看過去。
褚蔚藍撸着狗,看看從煦:“它也不記得了?”
從煦搖頭,沒印象。
褚蔚藍:“你自己的狗,也忘了?”
從煦:“放老家,暫時給我爸媽養了。”
褚蔚藍撸着狗,輕哼:“之前還說呢,養大了帶出來,陸慎非那逼面前溜一圈,喊喊名字,狗慎狗慎。”
從煦很确定了,知道得這麽多,是我方親友沒錯。
從煦:“他見過狗了。我車禍住院,他一直陪我到出院。”
褚蔚藍驚愕地擡眼。
從煦淡定的:“放心,離婚的事我知道。”
褚蔚藍沉默了,過了片刻:“你變化很大。”
從煦聳肩。
褚蔚藍擡起目光,幽幽的,邊撸狗邊道:“想當初,他工作忙得要死,整周整月的加班出差不在,你要照看老人,還要顧及他的自尊心,避着他,在小區裏幫人遛狗,賺點錢補家用。現在離婚了,他倒是放下工作,有時間趕回去陪你了。”
從煦的關注點不是陸慎非:“我遛狗?”補家用?
“是啊,”褚蔚藍指指自己腿上的金毛:“我家哈力,就是你白天溜的。”
金毛很聰明,像是聽懂了,從褚蔚藍腿上下來,走到從煦身邊,擡爪子,碰了碰從煦的腿。
從煦伸手捏住狗爪,握了握,全是下意識的舉動。
褚蔚藍看着狗:“後來陸慎非媽媽走了,你們經濟不緊張了,你就不幹了,你又剛好介紹了小禹來我事務所工作,狗什麽的,就換成小禹抽空幫我照顧。”
事務所?
從煦擡眼。
褚蔚藍點頭:“嗯,我以前是個律師。”
也是從煦最早的“主顧”。
以前住在從煦隔壁小區,養了一條叫哈力的金毛。因為事務所工作忙,沒時間照顧狗,碰巧看到小區告示欄裏幫遛狗的廣告,聯系了從煦。
熟識之後,從煦某天介紹方鉑禹進了蔚藍事務所,給褚蔚藍做助理律師。
也是褚蔚藍,親手帶出了方鉑禹。
方鉑禹客戶越來越多,賺了很多錢,褚蔚藍提他做了合夥人。
一年多前,褚蔚藍開刀住院,差點死在手術臺上,出院後便歇了下來,方鉑禹頂替他做了老板,為了方便接活兒,把蔚藍律師事務所換名,改成了鉑禹律師事務所。
從助理變合夥人變老板,如今,即将成為法定伴侶。
褚蔚藍卻道:“你知道兩個律師結婚有多麻煩嗎?”
從煦攤手,表示願聞其詳。
褚蔚藍:“這還沒結婚,就已經想到離婚了。”進而想到財産怎麽分,進而想到公司歸誰,然後是陽臺的花花草草、狗……
從煦不緊不慢:“我懷疑你在單身人士面前秀恩愛。”
褚蔚藍扭頭揚聲向屋內:“寶寶,別生氣了,我們吃飯!”
方鉑禹的聲音傳到陽臺:“你道歉。”
褚蔚藍:“對不起寶寶,剛剛是我錯了。”
從煦:“……”
從煦默默撸着狗:狗子,今天的狗糧,我和你共享。
等上了飯桌,褚蔚藍醒着酒,問從煦:“沒開車吧?”
從煦:“我爬來的?”
褚蔚藍:“喲喲,你腦子糊了,人很精神麽。”
說着要給從煦倒酒。
從煦擡手在酒杯上一蓋:“我不喝。”
褚蔚藍一副“你來真的?”的表情,方鉑禹也覺得驚訝。
以前從煦可不會拒酒,都是喝完了住一晚上再回去,要麽喊代駕。
從煦肯定的口氣:“我真不喝。”
方鉑禹和褚蔚藍對視一眼:“老褚開刀之後就不怎麽喝了,我平常喝得少,除非應酬。”
擡手,指着餐廳的酒櫃:“何況我們這兒的酒……”
褚蔚藍在從煦收回手的時候,把酒瓶湊過去,懸在杯口,傾斜慢倒:“基本都是你的。”
都是!?
都?
從煦擡眼望去,餐桌旁靠牆的深棕色酒櫃,無論是交錯的格子層,還是帶着玻璃門的櫃子、亦或是櫃子臺面,一瓶又一瓶,光能夠看到的,少說就有七八十瓶。
基本全是他的?!
褚蔚藍給方鉑禹倒完酒,自己杯子裏添了點,坐下:“你搬去郊區住,就把原來房子裏的很多酒搬到我這裏了,我裝修的時候,這櫃子還是特意為你打的。”
方鉑禹:“不夠放。那些啤的、白的、黃的,就都扔了。”剩下這些偏貴的紅酒。
如果說書房的那一抽屜煙,從煦還能告訴自己,是為了心靜、寫書需要,那這些酒……
從煦垂眸,看着杯身中紫紅色的葡萄酒:又是抽煙,又是酗酒,他可真是能耐了。
從煦不動聲色,回過神,還是把酒推開了,堅定的:“今天不喝,要開車,還得上班。”
褚蔚藍、方鉑禹驚訝:“上班,哪兒?”
從煦:“鹿橙。”
一聽是鹿橙,就要結婚的兩口子都默了。
褚蔚藍扭頭看方鉑禹:“你不是說,那逼準備和從煦分婚內財産嗎?”
方鉑禹:“那逼是這麽打算的。”
褚蔚藍:“那那逼把從煦弄過去上班幹什麽?”
兩人再齊齊轉頭看從煦。
從煦酒是不喝的,姿态是要做的,人往椅背一靠,手裏托着紅酒杯,晃着,幽幽然地描繪了一幅畫面:“夕陽西下,我坐在自己的樓裏,端着一杯濃茶、面朝窗外,隔壁、隔壁的隔壁,都是給我打工的老板。”嘆:“唉……”
爽。
褚蔚藍:“……”
方鉑禹:“……”
畫面過于真實。
飯畢,褚蔚藍翹着腳、剔着牙,問從煦:“忘掉以前的事,是什麽感覺?”
還以為從煦要說什麽“無事一身輕”,結果等來了句:“你不欠我錢吧?”
褚蔚藍:“滾蛋!帶上你的水果,滾蛋!”
笑罵過,聊起了正事。
褚蔚藍:“陸慎非給的資産表,我看過了,我和小禹讨論了一下,主要看你的意思,你如果要錢,我們就現金流最大化,要是你還想分鹿橙……”
從煦一愣:“我可以分鹿橙?”
“是。”褚蔚藍正色:“陸慎非給的資産表,上面就有鹿橙的股份,他的持股比例非常高,管理權也在他手裏。只要背後沒什麽亂七八糟的股權代持,鹿橙基本都是他的。”
說完,褚蔚藍感慨:“他願意把公司拿出來分,就這一點,我還真要誇他。”
要知道這世上那麽多公司、老板,離婚的時候願意主動分家産的,就沒幾個。
拿整個公司出來分的,更是鳳毛麟角。
褚蔚藍雖說是我方人士,依舊忍不住吐槽:“他腦子是不是也瓦特了。”
從煦沒吭聲,說不意外多少覺得有些驚訝,說意外,又覺得都是在情理之中:陸慎非,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一起吃飯,拆個筷子,都要先遞過來。
會一直記得他喜歡什麽。只要有,就會給。
淩晨趕回大學城看他的是陸慎非。
打工的時候,從品牌方那兒拿了好東西,自己不用,帶回來給他的,也是陸慎非。
至情至深,毫無保留。
從煦難得想起從前,出神地笑了笑,擡眼,亦變得正色,對褚蔚藍道:“既然要分財産,分得明明白白,也不能只分他的,不分我的,對吧。”他又不是不賺錢。
褚蔚藍實在道:“離婚分財産,與其說是分婚內財産,不如說是從賺得多的那個人手裏分錢。”陸慎非家大業大,顯然是更有錢的那個。
從煦看着褚蔚藍,也沒聽誰提稿酬、版權費,暗道寫書的事,原來知道的人這麽少,連褚蔚藍都不清楚。
從煦暫時沒有多言,只道:“都是婚內財産,該怎麽分就怎麽分,和誰錢多錢少沒關系。”
從煦沉穩的:“我哪怕只有一毛錢,只要是婚內財産,我就和他分。”
褚蔚藍認可這個說法,也提醒從煦:“但如果他有婚內債務……”
從煦端起茶,眼睛瞥旁邊,假裝沒聽到。
褚蔚藍笑得肩膀直顫:“你現在這樣子,還怪可愛的。”
從煦抿着茶,卻在想:看來他回頭也得整理份資産表出來。
從煦動作很快,在褚蔚藍那兒吃了飯、拿了請柬出來,回鹿橙的路上,邊開車邊給諸侯撥了個語音。
諸侯意外:“收益表?”
從煦:“六年內的稿費、版權收益,能幫我拉個表出來嗎?”
劍虹有財務,諸侯:“這當然沒問題。”疑惑:“不過你要這個幹什麽?”
從煦含糊道:“我有點用,”又說:“也順便看看我這幾年到底賺了多少。”
諸侯爽快道:“這沒問題,我等會兒就和財務說。”
兩人聊完這個,話題自然過渡到版權的事。
諸侯:“鹿橙現在答應了你的三千萬,開始磨你本人了。想你做編劇,挂你的名字,這樣IP的熱度會更高。”
諸侯:“我反正是被《昨日月光2》搞了一次,有點怕了,但我們今天開會,幾個同事裏,有人有句話說得很對。”
從煦開着車,聽着。
諸侯:“說這次和上次,情況不一樣。上次我們是不知情,被隐瞞被侵權,這次是被邀請。你參與了,肯定就會公開是你這個原作親自改編,書粉都盯着,你名氣又大,制作方也不敢亂來,主動權就很大了。”
諸侯:“這句話有道理,我就說給你聽聽,具體你參不參與,全看你自己。”
諸侯:“我也怕我做了錯誤的決定,耽誤你更好的發展。”
從煦簡單道:“我考慮一下。”
挂了電話,從煦把着方向盤,幽幽自嘆:“我抽煙,我喝酒,我以前還紋身,可我是個好作者。”棒。
到了鹿橙,剛下車,碰巧遇見了也才來公司的費鵬程。
費總拎着一個簡易高爾夫包,一上來就瘋狂吐槽:“遇到個傻缺,要不是同行,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誰要跟他打球。”
從煦理了理襯衫領子,淡淡道:“我們熟嗎?”
費鵬程哭笑不得:“不熟,是我自來熟。”
說完就自來熟地擡手一指:“就斜對面的傻缺。”
從煦腳步一頓,順着費鵬程手指的方向看去。
斜對面,銀荷華雯。
從煦收回目光,終于看了眼費鵬程:“他們公司老板是不是姓韶?”
費鵬程:“對對對,就他,就這傻缺。”
“傻缺”不但和費鵬程打球,還趁熱打鐵,約了一頓飯。
費鵬程抹不開面子,舌頭一抽,同意了。
同意完,不久前回公司的路上,直抽自己嘴。
又不得不打電話給陸慎非,場外援助:“我吹牛逼了,說你肯定會來。”
陸慎非直接把電話挂了。
費鵬程心底流淚:“……”
鹿橙大廳,兩人等着電梯,從煦好奇:“約什麽飯?”這麽殷勤,肯定有目的。
費鵬程:“嗨,還能為什麽,陸總手裏那個項目呗。”
解釋:“影、劇共同開發,鋪子攤得很大,我們是制作方,但也需要別的公司一起開發。”
從煦幽幽的:“韶儒偉想碰《無路可退》?”
費鵬程一愣:“你還知道邵總全名。”
怎麽可能不知道。
韶儒偉當初以個人名義買下了《昨日月光》的網劇版權,給自己公司發開,後來侵權,劍虹和他們打官司,是把開發《2》的侵權公司連帶着當初買版權的韶儒偉一起告上去的。
從煦:“吃飯是吧。”
費鵬程聽懂了:“你要去?”
從煦意味深長:“我個人比較‘欣賞’韶總,剛好有機會見見。”
哈?欣賞?
費鵬程不得不提醒:“就是個禿子。”
從煦大義凜然地邁步走入電梯:“我是那種只看外表的人嗎?我‘欣賞’的,是他的內在!”
比如無恥。
費鵬程理解岔了,一口氣默默吊起,陸、陸總,你前任……
好像“看上”了隔壁老王。
不在公司、人在片場盯一個項目的陸慎非:“……”
費鵬程口吻很虛:“我都發誓不多管了,這不是怕你別回頭跟斜對門那禿子做同侍一夫的‘姐妹’……”啊呸,什麽亂七八糟的,都是最近正火的那個宮廷劇看多了。
陸慎非看了看時間,果斷的:“酒店名字。”
費鵬程巴不得他來,以圓在韶禿子面前吹的牛逼:“龍秀,雅園廳,七點。”
六點不到,陸慎非回了公司。
從煦正坐在桌後,面朝窗外,欣賞夕陽中的斜對樓。
陸慎非敲門進來。
從煦只聽腳步就知道是他,頭都不回,端着茶,目視窗外,嘆息着:“陸總,你看對面。”
陸慎非走近,站在桌後,看了眼窗外的銀荷華雯。
從煦仿佛在欣賞十七世紀的藝術作品,語氣帶着“沉醉”:“那棟樓……”
陸慎非接話:“想要?”
從煦:“想炸。”
油炸、王炸、核彈炸。
陸慎非單手插兜:“認識韶儒偉?”
從煦:“不認識,沒見過。”但我是他爸爸。
一個小時後,從爸爸在龍秀酒店的十一層包廂見到了他韶兒子。
果然很禿,禿得一根頭發都沒有,一頭油光。
見陸慎非真的來了,韶儒偉笑得一臉客氣,帶着銀荷華雯的幾個同事,一起招呼。
鹿橙這邊,除了從煦、陸慎非、費鵬程,還有兩個日常負責應酬的同事。
一桌人落座,從煦掃了眼,發現陸慎非坐的主位,韶儒偉左手陪坐,韶儒偉的旁邊,還有個長得很帥的年輕男生。
韶儒偉也往鹿橙那邊看,見陸慎非右手邊坐的竟然不是費鵬程,而是一個長得好看的男人……
韶儒偉了然:懂,都懂,他也帶了,大家都一樣。
卻見陸慎非坐下後,很自然地轉頭,示意從煦,向韶儒偉介紹道:“從總,我以前的老板。”
韶儒偉驚訝,還以為這是帶出來應酬、鹿橙準備力捧的小鮮肉。
他一面暗想,陸慎非的發家史,圈子裏的人大家都清楚,跟過什麽老板嗎?還這麽年輕。
一面客氣地起身,端起茶壺,親自給從煦斟茶,又笑眯眯地寒暄:“從總,你好,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
又堆起了酒桌上的話術:“今天有好酒,不醉不歸啊。”
從煦挂起客氣的假笑。
來,喝,看爸爸喝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