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弘一法師看他一眼, 老和尚一向笑咪咪的臉上難得出現了幾分凝重:“你想好了嗎?”

龐修之一笑,嘴角流露出幾絲苦澀:“其實,早在我答應公主時, 就已然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見狀,弘一低嘆一聲, 遂不再多言。

龐修之深吸一口氣, 緩緩起身,慢慢的走到門口, 此時初陽方升, 柔和的光輝打到他身上,配合着初醒的古寺, 他的周身都仿佛氤氲上了一層柔和靜谧的佛光。

龐修之随手撣撣衣袍, 看着列隊而立威風凜冽的羽林衛, 沒再任何猶豫, 大步走了出去。

朝堂之上, 官員們列隊而立,随着內侍高亢嘹亮的聲音在殿內響起,瞬間, 衆人低低的議論聲為之一靜,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回轉視線, 看向那個緩步走來的中年男人。

在朝堂百官的注視下, 龐修之慨然不懼,步态從容的走至殿內, 然後掀袍下跪, 口稱萬歲。

禦座之上的周帝,居高臨下的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只是微一颔首, 一旁的李德順已然高聲喊道:“平身。”

龐修之壓下狂跳的心髒,面色平靜的起身,恭敬的伫立在一旁,等待問詢。

周帝尚未開口,方才幾個打嘴仗最厲害的一位官員已經忍不住開口道:“龐軍師,你是周将軍的軍師,替周将軍調動糧草,登記做賬以及掌管來往人情,想必對周将軍的事知之甚詳,那麽,當初周将軍所率領的先鋒隊,是否有違抗軍令之舉?當日先鋒部隊慘勝,十不存三,周振南他需不需要負責?!”

這些敢撸起袖子在朝堂吵架的人,個個都是既有膽氣又有才氣的猛人,脾氣一上來,連皇帝都照怼不誤,龐修之連官身都不是,他們說話便更不會有多客氣,龐修之聽着這些話,猶如利刃剜心,可想到今日來的目的,他不由痛苦的閉上雙眼,聲音仿佛是從靈魂深處發出的。

“那日本不到元帥指定的行動之日,是将軍,為了尋找走丢的夫人而擅自出兵,最後驚動了北蠻軍,将軍自知有罪,怕因一己之私延誤元帥的戰機,不顧自身安危,身先士卒沖在第一線,才帶領衆位将士換得慘勝結局,将軍自知有罪,臨終前曾交代草民,定然将事實告知陛下,并叫草民代他向陛下請罪,說……說周振南辜是罪人,辜負了陛下的栽培與器重……是草民心存僥幸,不忍将軍一世英明被污,才說動英國公撒下這彌天大慌,這一切都是草民的罪責,還望陛下看在将軍他為國捐軀的份上,不要再追究将軍的過失……”

說完這些,龐修之整個人的精氣神似乎也随之而去,若非有人攙扶,此時整個人估計已如一灘爛泥般癱軟在地。

龐修之的話甫一出口,朝堂有那麽一瞬間死般的寂靜,但很快,便立即有人出列,大聲斥責起來:“陛下,軍令如山,這周振南竟然為了一己私利,無視軍紀,本應是罪人,卻在死後沽名釣譽,此等無恥行徑,陛下應當嚴懲才是!”

朝堂之上,簡直就是吵架的地方,平時為了一點小事都能吵個不休,更何況事涉當年的征北之戰,于是此話剛落,當即便有人反唇相譏:“此言詫異,周将軍縱然違背了軍令,可他拼死血戰,到底還是為我大周的征北之戰奠定了勝機,其功過足以相抵,再者,法理無外乎人情,周将軍已然魂歸黃泉,若朝堂如此苛刻,也未免寒了衆位将士的心,他們為我大周抛頭顱灑熱血,九死一生,難不成死後還要鞭屍,我大周對待北蠻俘虜,尚且能寬容以待,難不成對着為我大周立下大功的将軍,反倒如此苛求不成?”

龐修之無力又痛苦的閉上雙眼,拿怕他将一身罪責攬于己身,可他卻忘了,他不過一介白衣,根本不會得到多少重視,朝堂争論的焦點仍舊膠着在将軍的身上,想到這,他自嘲一笑,是啊,這些看似正義之人,其實,他們每一個都有自己背後真正的目的,而死去的将軍,也不過是人的一枚棋子而已。

兩方誰也不服誰,彼此你來我往,又是一番激烈的唇槍舌戰,而周帝就幽幽的做在禦座之上,冷眼看着底下吵做一團的群臣,靜靜的不發一言。

眼看底下的人越吵越激烈,竟有大打出手之勢,周帝這才輕咳一聲,沉聲道:“退朝。”

周帝這一聲退朝聲音不是很大,可朝堂上的方才還吵的臉紅脖子粗的衆人就像被人按下暫停鍵一般,立即為之一靜,周帝冷冷的掃視一眼,而後拂袖離去,李德順抹了把冷汗,然後忙不疊的小跑着追了出去。

周帝心中帶氣,腳下也如履生風,周帝軍旅出身,多年的帝王生涯,但騎射一直沒有落下,到是苦了李德順這個奴才了,這麽大年紀了,一路小跑着回到乾清宮,周帝走這一路面不紅氣不喘,李德順卻是跑了一腦門的汗,人活像剛從蒸籠裏走了一圈似的。

周帝原本心情正糟呢,看見李德順這副慫樣,直接給氣樂了,罵道:“你這老狗,朕都沒事,你瞧瞧你到先喘上了,到不知咱們誰是奴才了,哼。”

李德順多機靈的人吶,當即谄媚的笑道:“我的陛下哎,您當年可是軍中屬一屬二的猛将,老奴哪裏比得呦,您身板厲害不錯,可不能拿老奴和您來比啊。”

聽李德順說起當年,周帝也不禁心生感嘆:“當年……朕也是勇冠三軍的人物,現如今也是老了。”

“陛下,您要是還說自己老,那老奴可不就是被管材板子壓了半邊身子的人麽。”

周帝聞言被逗的一笑,眉目漸漸舒朗起來,若有所思道:“人老了,心也就軟了……”

李德順低着頭,不發一言,只當沒聽見這句話一般,他在禦前侍候多年,早就知道什麽時候能說話,什麽時候該管好自己的嘴。

“振南這個女兒,可真不像他啊……”周帝似感嘆又似無心的說了這一句。

李德順聞言頭卻更低了,誰料,周帝卻接着道:“太子也不像朕啊,朕雖則在女色上也載過跟頭,可也不像他這樣冥頑不靈,簡直像瘋了一樣 ……”

周帝好像只是在喃喃自語,李德順聞言,整個人卻如遭雷擊,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這些話如果傳出去,朝堂還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風波。

就在李德順神經緊繃時,周帝忽然開口道:“李德順。”

李德順耳際如炸開一道響雷,整個人頓時一機靈,但多年當差養成的習慣,還是叫他下意識摒棄心中雜念,一心一意聽從周帝的吩咐:“陛下,您說?”

周帝起身,走到窗邊,背手而立,整個人一半在陽光一半在陰影裏,從李德順的視線望去,此時的周帝顯得莫測而神秘,然後,他便聽到耳邊傳來一道平淡的聲音:“傳令下去,這次年終祭奠不必讓太子去了,瑾哥兒也開蒙了,這次就讓他代朕去吧。”

周帝說完這句話,就轉身走進了內室,留在原地的李德順卻如遭雷擊,眼底藏着巨大的驚恐,整個人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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