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角色.聽者

洛陽從不懷疑顧非的魅力,因為他就是被顧非的魅力所俘虜,甘願跪拜的人之一。

但他向來只知道顧非就像一位仙人一般高高在上,使人可望而不可及,覺得自己若是能夠稍稍與之親近些許,就是自己受了大造化,上輩子拯救了世界。

他照顧顧非的生活起居,難免會看到顧非如常人一般的姿态,但也不過是稍縱即逝,就像是遠處吹來的一陣風,将神仙腳下的迷霧吹開些許,露出仙人的腳,愚昧的凡人才隐約發現,神仙也是雙足着地行走的,仙人不是飛來飛去的。

但當這風減弱,白霧又将仙人的下半身籠罩,凡人的記憶就像是被仙法抹去,又覺得這是高高在上,飛來飛去的仙人。

于洛陽和顧非,洛陽就是那個愚昧無知卻又一心追求仙人的凡人,而顧非則是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仙人,就算偶有不完美,也完全瑕不掩瑜,待微風散去,仍是那個不容侵犯的、會飛的神仙。

洛陽其實也是這麽想的。

可今天,顧非的模樣,卻讓他忍不住浮想聯翩,那些往日只偶爾出沒的各色想法在他的心中、他的腦海裏瘋狂生長,它像一攤順着地面攀爬的植物,又像一團不停繁殖生育的疽蟲,罪惡又繁盛,在他心中密密地炸開。

可能是因為顧非更加理解同性戀的想法,所以他故作憂郁的姿态也就更加讓人難以忘懷。

最近顧非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任務,就是進行這部同性戀電影的拍攝。

導演做的所有行為,幾乎都指向了一個目的:希望他們能夠入戲,至少在拍攝的這段時間裏,像電影中各自扮演的角色一樣生活。

顧非也很輕松地就入了戲,至少,他現在的所有行為和動作,都像是一個文青小少爺應該做的。

就連思考的樣子,沉思時嘴角不自覺牽動的幅度,都讓人覺得這不是顧非,而是劇中的人物,一位性情浪漫卻又深沉憂傷的主角。

這部劇其實是改編自一篇同志小說,在這本書出版的時候,就有很多人表示很欣賞這位令人傷感的小少爺,更是有許多同性戀匿名發來信件或者信息,說自己很喜歡這位主角,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這個樣子的人的話,他會想要和這種人在一起的。

這些事件,都證明了顧非扮演的這個角色的魅力。

所以,對于同性戀洛陽來說,這個角色本就對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力,那種文青氣質也是錦上添花,讓本就有點兒向往陽春白雪的洛陽更加深陷。

當然,最最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個角色的扮演者。

顧非。

當這幾點被糅合到一起的時候,這個半虛拟半真實的人物就充滿了讓人瘋狂的吸引力,于洛陽來說,如罂粟,如心瘾。

此時,這個會讓人着迷的人物就這麽坐在洛陽不遠處,他安靜地坐在床的邊緣,坐姿雖然與不雅或者難看完全絕緣,但也絕對稱不上是完美、亦或是好看。

這樣的一個人,正坐在自己的身邊,而且在名義上、至少在名義上,這個人是自己的男朋友。

洛陽站起來,腳步遲疑了一下,可還是在停頓了幾秒之後,繼續走到顧非身邊。

顧非感覺到自己身邊忽然多出了一個人,他疑惑地擡頭,安靜地看着低頭俯視他的顧非,漆黑的眸子如同一汪化不開的春水,在他的眉心泛起點點漣漪。

“顧非,”洛陽躊躇了一下,将自己的目光斂起,坐在顧非身邊,開口引出話題:“你要參演的電影,主角是一個怎樣的角色呢?”

顧非原本還詫異于洛陽默默無聲的動作,這回聽他詢問自己的工作,便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

他先閉着眼睛思索了一會兒,接着在安靜的室內,将自己對于這個角色的理解,一點一點地說出來。

“他是一個幹淨、秀氣的男人……不,其實他還不能被稱為男人,他是一個大男孩。他的家裏很有錢,但他卻喜歡從事藝術方面的事業,藝術與美對他來說,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顧非說着,微微仰起頭,眼睛明明眯着,他的目光卻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天花板,通往無垠的天空。

“出國留學及與家人抗争的經歷,給了他自由、熱情的性格,但他又在屢次被傷害的過程中,變得越來越神經質,他懷疑世界上的一切,卻又對它們懷抱熱望……這讓他看起來充滿了一種矛盾又憂郁的美。”

洛陽的表情全都沉沒,他看着顧非的側臉,明明他沒有看到顧非的外表有任何變化,可他依然覺得有一雙翅膀在這個只靜靜說話的男人身後張開。

“他原本以為自己就将像所有藝術家一樣,為自己的藝術獻身,所以他不修邊幅、兩耳不聞窗外事、只想好好地陪着他鐘愛的藝術腐爛。”

顧非将雙眼緩緩睜開,好像天使降落在地面:“可愛情來得如此突然,如此地充滿戲劇性。”他将眼眸垂下,表情是一副無可奈何的倦意。“當他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他才明白,自己一生所堅持的一切,好像忽然都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可是,年少的藝術家又不願意去相信自己竟然會變成這副樣子,”顧非輕輕扯了扯嘴角,他的腦海中,一個半垂着頭,略長黑發蓋眼的人物逐漸成形,那人站在傍晚的陽光下,金色的陽光将他的五官模糊成一個大光點,可他面前的畫紙卻在光線照耀下越發清晰,紙上面站着一個男人,五官深邃,四肢發達,嘴角總是噙着一抹胸有成足的笑容。“他想啊,自己一定是覺得這個人适合做自己的模特,所以才會如此欣賞他,他用這個自己尋找的理由,給男人畫了很多畫像,站着的、坐着的、休閑的、工作的……對了,”顧非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他經常畫的,是他第一次見到男人時,男人的樣子。”

“其實吧,第一次見面一點兒也不美好,甚至可以說有點兒尴尬。”顧非看了一眼正靜靜看着他的洛陽,繼續自己的講述:“他去參加家族的一場飯局,結果因為一直低頭看手機上的繪圖技巧,激怒了當時當家的主人。他的大哥知道他喝酒就會過敏,全身長痘,于是為了給他一個教訓,讓他知道不尊重人的後果,他被逼着喝掉了一大杯酒。”

顧非就好像是主角本人一樣,把這段相遇的經歷記得異常清楚,與前面的略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踉跄着出了門,他看到天在旋轉……他的胃裏很難受,全身的皮膚都像被火燒了一樣。他想,自己可能是要死了吧。”

洛陽伸手,把顧非手邊的鼠标拽過來,放在手邊把玩。

他不按下去,因為可能會發出聲音打擾到顧非的思考。

在他看來,在別人說話的時候手中玩弄東西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可他現在覺得整個人都不舒服,他覺得自己面前就這麽站着一個人,笑起來清朗又溫柔,好像春天的風。

這個人的頭發有點兒亂,但不傷大雅;他不喜歡人群,更不喜歡聚會;這個人喝酒會過敏,所以身上從不會有酒味環繞;這個人的神經敏感纖細,好像輕輕一撥弄就會斷開……

可這個人不是屬于他的,傷害了這個人的不是他,最後被這個人愛上的也不是他。

他就像一個無關緊要的看客,站在一旁看着世事更疊,看一個人的愛恨情仇。

……可……雖然這個主角不是他的,但顧非……顧非是他的啊?

洛陽心中忽然出現了這個美妙的想法,這個想法給他帶來了無比強大的力量,甚至于原本的躁動不安也被撫去,他能夠靜下心來,聽顧非去講述一個人的人生,并讓他的話語将這個人的輪廓充滿。

“這時,他看到了男人。”顧非的眼睛亮了起來,這副樣子就如同某些時候的洛陽:“男人手裏捏着一根點着了的煙,彎腰皺眉看着他……”

“他說,救命啊。”顧非将救命這兩個字說得極輕極輕,輕得好像他的呼吸稍微重一點兒,這兩個字就會被吹散在風中。

“他本以為男人不會理他,可男人卻叫手下送他去醫院。”

顧非好像已經完全代入進了這個角色,說話的語氣,真的好似是在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講述自己的故事。

洛陽聽了一會兒,最後卻神奇地從顧非編制的故事中掙紮了出來,他從欣賞故事的人,變成了欣賞講故事人的人。

他之前在想,顧非說的話,講的故事真好。

可現在他在想,顧非說話的樣子,講故事的樣子,真好。

當洛陽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精神境界或許有所提高。

而顧非依舊在慢慢地講“自己”的故事,聲情并茂。

“好像天下所有愛情的開始都沒有那麽浪漫吧,他的也是。”

“他在對男人一見鐘情之後,他千方百計地想要知道這個男人是誰,想要認識這個男人,他迫切又慌亂,可他心裏卻對自己說,自己之所以這樣,是因為男人是一個非常符合他審美的男人,他想讓這個男人做他的模特。”

顧非伸手,想去桌子上摸一顆煙,但他的手剛剛碰到煙盒,就好像想起了什麽,又把手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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