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前來夏家拜訪的是一個年輕男人。
二十來歲，頭發雜亂，戴着圓框眼鏡，穿着一身滿是皺褶的格子衫，抱着一沓雜亂的紙質資料。
夏疏桐依然不記得這個人，不過錢伶伶提示過了，他叫戴肅，是個新入行的導演。
夏疏桐剛好在資料上看到過這一段介紹。
梧桐影業的業務範圍涵蓋了電視劇、綜藝、練習生等領域，至于電影，僅僅是有過幾部電影的投資而已，手上沒有任何電影版權。
夏疏桐在失憶前，正在規劃讓梧桐向電影圈踏出腳步。
公司的計劃有二，第一是大量購買電影版權，第二是依靠公司的資源，嘗試自制電影。
如果梧桐成功邁進電影圈并且站穩腳跟，那整個圈子裏，就完全沒有可以與之抗衡的公司了。
所以失憶前的夏疏桐對此十分重視，尤其是對第一部 自制電影，凡事都親力親為，擔任制片人，親自挑選劇本、導演，甚至之後的演員面試。
戴肅正是夏疏桐選中的導演。
戴肅才畢業兩年，在導演這一行的天賦卻早已顯現，他在學校時就獲獎無數，只要等到一個更大的舞臺，一定能一展宏圖。
夏疏桐看過一些他的作品，無論敘事、運鏡，還是畫面都是上乘，絲毫看不出這是出自新人之手。
而且戴肅個人風格及其明顯，他手下的作品，就算是五分鐘的小短篇，也極具感染力，每一處停頓、轉折都能恰到好處地調動起觀衆的情緒。
他差的只是一個施展才華的廣闊舞臺，而梧桐影業，正好能為他提供這個機會。
也不知道失憶前的自己，是從哪兒挖到這塊寶玉的。
之前夏疏桐和戴肅已經談得差不多了，定在今天簽合同。結果戴肅聽說夏疏桐剛出院在家休養，得推遲簽合同的時間後，直接從公司追到她家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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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戴肅坐在沙發一邊，抱着一沓資料往夏疏桐的方向送，眼神狂熱：
“夏總，您要再看看《追光》的劇本嗎？還有這邊是分鏡，您有看不懂的地方就提出來，我給您解釋，還有劇本我也做過注釋……”
戴肅生怕夏疏桐反悔似的，一張嘴叭叭叭說個不停，聲音中的期翼都快溢出來了。
戴肅表現得太明顯了些，以至于失憶的夏疏桐都看得出來，他是在害怕她會反悔。
夏疏桐不禁有些無奈。
就算她在圈裏風評差，也不至于在工作上言而無信、随意毀約吧？
這位戴導演看起來不大聰明的亞子。
夏疏桐穩住人設，以手扶額，微微向後仰了仰：“戴導演，你有點吵。”
眉眼間全是倨傲與不耐煩，還有一絲困倦。
她在提醒戴肅，她才出院，現在腦子還痛，聽不進他的長篇大論。
然而戴肅只是稍稍愣了一秒，就立刻繼續道：“夏總要不要看看我以前的作品？《追光》是我拍的第一部 熒幕電影，但我以前的作品也還不差，夏總您看……”
夏疏桐：“……”
戴肅的情商大概真不咋地。
正當夏疏桐要于心不忍湊過去聽戴肅說話時，錢伶伶适時地從包裏掏出合同，送到兩人中間。
“戴導，我們夏總才從醫院出來，身體不好，希望你能小聲些。你看看合同吧，沒問題的話就直接簽了。”
“好好好，謝謝夏總。”戴肅拿起筆時，激動得手都抖了一瞬。
直到兩邊簽完字，戴肅才終于後知後覺地說起客套話：“夏總剛從醫院出來？是生病了嗎？”
夏疏桐詫異地挑眉。
戴肅人都追到她家來了，居然還不知道她出車禍的事。
再看向戴肅胡子拉碴的臉，以及一雙亮得發光的雙眸，夏疏桐不由得思考，大概戴肅就是那種埋頭專研藝術，毫不在意現實的狂熱理想家？
這種人往往能在他們傾心的領域登峰造極，卻因為太過專注于夢想，缺乏生活和社交常識，在現實生活中屢屢碰壁。
他們是千裏馬沒錯，但他們同樣需要能夠看見他們的伯樂。
大概……失憶前的自己，就是那個伯樂。
夏疏桐端起面前的水，抿了一口，淡淡道：“前幾天出了場小車禍。”
她出車禍的事不是秘密，沒必要瞞着戴肅。
夏疏桐本來以為，戴肅最多會敷衍地客套幾句，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她的話音剛落，戴肅的瞳孔就睜大了些，雙手也止不住地顫抖。
夏疏桐：“？”
戴肅眼中寫滿了惶然，緊接着，他眼眶竟然紅了起來，眼中也滲起血絲。
看起來有幾分可怕。
錢伶伶立刻擋在夏疏桐面前。
但很快，戴肅就搖了搖頭，他無比鄭重地站起身，對夏疏桐鞠了個躬。
“今天是我打擾夏總了，很抱歉。具體選角和拍攝的事宜我們日後再談，夏總好好養身體。”
說到後面，戴肅的聲音都有些顫抖，“感謝夏總給我合作的機會。《追光》一定會順利登上大熒幕，火遍大江南北，感謝您看中了它的潛力。”
戴肅一走，錢伶伶就抱起手臂嘆了口氣：“什麽嘛，他不是會說人話的嗎？”
夏疏桐卻微微皺眉，拿起《追光》劇本道：“我看看劇本，小錢，麻煩你搜集一下戴肅的生平資料發給我……”
夏疏桐眼神掃過劇本封面，忽然改口：“不對，去查一下編劇的信息。”
剛才戴肅紅着眼向她道謝時，夏疏桐感受到了一種強烈、深厚、狂熱到近乎虔誠的感情。
那種情感讓夏疏桐感到了共鳴，甚至靈魂深處都有什麽被喚醒了似的，顫栗得厲害。
她隐隐感覺到……那是無比深沉的愛。
對電影？對藝術？或是對某個人？
夏疏桐摸不透。
她搖搖頭，驅散腦海裏亂七八糟的想法，翻開劇本。
《追光》是一部大女主電影，講述的是極度社恐、無法與人正常交流的女孩杜芫，在寫作這條路上發光發熱，最終闖出一番天地的故事。
故事的主線很簡單，那就是杜芫的成長軌跡。但在編劇筆下，杜芫的形象鮮活無比，随時都可能躍出紙面。
這個看似簡單的故事更是扣人心弦，一字一筆都透着強大的感染力。
《追光》的文筆婉約細膩，明顯是女性寫的。甚至透過文字，夏疏桐仿佛都能看見那個唇角帶笑、眉目清婉、眸中卻散發着炙熱光點的女孩，能夠想象到她落筆時是怎樣的神态。
看完後，夏疏桐心裏只有一個想法：失憶前自己的眼光未免也太毒辣了。
這個故事，再配上戴肅這麽個導演，拍出來的電影絕對不會差。如果演員選角不出差錯的話，定能在金桂節上有一席之地，甚至走出國門，走向國際電影節……
當然，這些都是以後才需要考慮的事兒了。
“夏總，編劇的身份查到了。”錢伶伶遞上平板，“這位李編劇……她是戴肅的女朋友，在半年前因車禍身亡。”
女朋友，車禍身亡。
夏疏桐的手莫名顫抖一下。
她明白戴肅那種深沉熱烈的愛是因何而來的了。
那是他對他已故女友的愛。
《追光》是他女友的心血，亦是他一生的夢想與追逐。
夏疏桐心中一時感慨萬千，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腦袋裏卻突然傳來陣陣刺痛。
她不是被戴肅對女友的愛打動了，而是因他的感情而共鳴。
就仿佛，她也那樣虔誠地愛過一個人。
那個人……是點在她心尖的一顆痣，是黑暗時灑在她窗前的一縷光，是孤寂時停在她肩頭歌唱的百靈鳥。
是她不惜放棄一切，披荊斬棘，甚至放棄生命，也要守護的存在。
但她不記得了。
她什麽也想不起來。
“小錢，我有些累，回房休息一下。”
夏疏桐強撐着走回房間，關上門，步伐才踉跄起來。
她靠着門緩緩蹲下，雙手捧在臉前，無聲哭泣。
……
夏疏桐昏昏沉沉地睡到中午，醒來時，大腦空落落的，格外難受，她卻又說不清究竟是什麽原因。
這些日子裏，她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了很多東西，比如各種生活常識、比如公司管理事宜、比如她居住的公寓位置和布局。
但想不起來的那部分，無論她多努力去回想都沒有用，腦袋只會更疼。
疼到落淚。
夏疏桐不喜歡這種空落落的感覺，于是接下來幾天，她埋頭沉浸在各種資料中，不讓自己有一刻空閑。
除了關注公司的情況，夏疏桐同樣在注意業內的各種消息、動向，為回到公司做準備。
深夜，夏疏桐看得昏昏沉沉時，卻忽然被一個名字吸引了注意力。
“咦……”夏疏桐不自覺喃喃，“雲非霧……她和公司的合約要到期了嗎？”
在一旁埋頭工作的錢伶伶聽到這句話，點頭道：“是啊，夏總，雲非霧的公司星輝就是個小作坊，要什麽沒什麽，她大概率會選擇解約去別的公司。”
夏疏桐立刻查了一下，星輝的規模的确很小，就連大老板周翰池都是白手起家，沒有什麽背景。
不過這麽一家小作坊，卻培養出了國民女神雲非霧，以及另一位頂流男演員歐陽超，運氣實在好得過頭了。
如果這時夏疏桐仔細看看就能發現，雲非霧和歐陽超的資源，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
外行看不出什麽，但業內人一看就能發現，雲非霧的許多資源，絕不是星輝這種小作坊能夠拿出來的。
但夏疏桐只是打了個哈欠就退出頁面，随口問道：“雲非霧她準備去哪家公司？”
“目前還不知道。”
錢伶伶笑着開玩笑道：“不過如果梧桐能簽到她，我們公司往電影圈發展的事情就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