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三天後, 雲非霧和配角的對手戲暫時告一段落，接下來，就輪到夏疏桐了。

夏疏桐的第一場戲, 是柯钰嫁進山裏第一天的內容。

柯钰曾經也是個可憐人。

柯钰原本是被城裏大戶人家收養的小姑娘，她長得水靈，那家人就抱着童養媳的想法，将她養育成人, 誰知道，柯钰沒看上家裏的大少爺，卻對大小姐動了歪心思。

一下子, 全家上下都對柯钰厭惡至極, 包括柯钰所愛的大小姐。而小鎮上的人聽說這件事後, 也紛紛對柯钰指指點點。柯钰不是一個承受能力強的人, 她不敢面對鎮上的風言風語，不敢面對家人。她本來想偷偷離開小鎮，一走了之, 卻被家人逼着和山裏的養殖戶結婚。

那個養殖戶叫李萬, 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還患有心髒病。

柯钰不願意嫁給他，甚至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沒想到, 還沒到洞房花燭, 李萬竟然心髒病發死在了豬圈裏。而柯钰的心态, 也因此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逐漸變得陰暗扭曲。

花子楠說，她之所以選擇這一幕作為夏疏桐的第一場戲，是因為柯钰嫁進大山時, 心态是很迷茫的，那時的她就像無根浮萍，不知道自己将會飄往何處。而夏疏桐沒有過演戲的經歷，第一次在鏡頭下，她應該也是迷茫的，因此，她很容易能夠與這時候的柯钰共情。

當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今天的拍攝中，夏疏桐幾乎一直帶着紅蓋頭，除了幾個眼神特寫外，根本不會拍到她的表情，她可以用一天的時間慢慢适應。

劇本中，柯钰和李萬舉辦的是中式婚禮，只是由于三十年前山裏太窮，交通也不方便的原因，婚禮流程簡化了許多，連花轎都不用，直接由人攙扶着柯钰上山。

清晨，夏疏桐換好了大紅喜服，在平房裏等化妝師過來。今天上午的戲份很簡單，她只用在配角的牽引下，戰戰兢兢往山上走。

“軟軟，你穿喜服真好看。”趁着化妝師還沒到，兩位助理又守在門外時，雲非霧坐在夏疏桐身邊，喜滋滋地戳了戳她的臉。

“是嗎？”

喜服是比較老舊的款式，她現在又沒化妝，能好看到哪兒去？夏疏桐微微臉紅，不自在地低頭理了理衣服，一擡頭，就看見雲非霧星辰般的眼眸，亮晶晶的。

沒有一絲說謊話的意思。

夏疏桐不由得多想，難道雲非霧特意誇她穿喜服好看，是因為她心裏在渴望着一個正式的婚禮？既然這樣，自己是不是該着手準備婚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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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疏桐現在已經完全想起來了，她們之前的确沒有正式求婚。就算是結婚，也是兩個人抽出空來，偷偷跑到民政局去，一個小時不到就解決了。之後雖然多了一張結婚證，對她們而言卻沒有任何影響，甚至因為雲非霧越來越懂事，她們見面的時間還比婚前要少了些。

于是夏疏桐輕咳兩聲，試探地問：“貓貓，那你覺得……我穿喜服好看，還是婚紗好看？”

“嗯？”雲非霧怔了怔，眸中立刻溢出光彩，“都好看！”

“那貓貓，你更喜歡哪一種呢？”夏疏桐繼續弱弱道。

“都喜歡！”仍然是毫不猶豫的回答。

夏疏桐不說話了，轉而揉揉雲非霧的腦袋……既然都喜歡的話，那，要不以後舉辦兩次婚禮？一次中式，一次西式。反正她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別說兩次了，如果雲非霧喜歡的話，多少次都可以。

雲非霧垂下腦袋，安安靜靜在夏疏桐肩膀上趴了會兒。

直到化妝師敲門而入，雲非霧才起身，眼裏閃過一絲狡黠的光：“小夏總，我先出去一會兒，我們待會兒見。”

夏疏桐點頭，一邊化妝一邊看劇本，然而眼睛卻總是不經意地往門口瞟，想知道雲非霧什麽時候回來。

直到妝化好了，雲非霧都沒有回來，夏疏桐心一下子往下墜了些。她也說不清為什麽，明明之前幾個月才見一次面，都沒什麽問題。可現在才不到一個小時，她就想雲非霧想得受不了了。

甚至想時時刻刻都把雲非霧箍在自己身邊。

這時，門一下子被推開。

夏疏桐下意識向門口看去，上揚的嘴角立刻垮下去一些。

錢伶伶走進來，驚喜道：“夏總，您穿這身衣服真是太好看了！還有這妝容，雲、雲小姐看了一定會很喜歡的。”

夏疏桐剛才看過鏡子，鏡中的女人柔弱又嬌豔，的确……很好看。不知道雲非霧看見，又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雲雲呢？”夏疏桐不禁有些期待地問。

“诶？剛才雲小姐還在門外呢，好像是去廁所了……夏總，快開拍了，我們出去吧？”

“嗯。”夏疏桐有些走神，因此她沒有注意到，錢伶伶眼神躲閃了一瞬。

夏疏桐一路走到山腳，都要開拍了，卻仍然沒有見到雲非霧的身影。

去廁所需要這麽久嗎？夏疏桐不由得皺了皺眉。

“夏總，準備好了嗎？”花子楠正拿着喇叭招呼現場工作人員，看見夏疏桐到了，她徑直走過來囑咐幾句，拍攝便開始了。

而夏疏桐，也蓋上了紅蓋頭。

眼前立刻只剩一片黑紅，只有垂下眼眸，才能勉強看見蓋頭下方的狀況。

周圍響起歡快的鑼鼓聲。

夏疏桐怔了怔，手指微微顫抖。

她開始入戲了。

她想起自己的柯钰，是被家人騙進深山的女人。而她即将嫁給一個陌生的屠夫，這裏的一切都讓她感覺害怕。

但同時，夏疏桐又沒能完全入戲。

她還在想雲非霧。

剛才蓋上蓋頭前，她似乎在人群中看見了雲非霧的身影……可是又沒看清楚。可是現在她什麽也看不見，她不知道雲非霧在哪兒，會不會就在旁邊看着她，又是以怎樣的眼神看着她？

雲非霧看着她即将“嫁”給別人，會不會吃醋？就像她看着雲非霧拍感情戲時會吃醋一樣。

于是除了恐懼與迷茫，夏疏桐還有些慌亂。

鏡頭外，花子楠神色滿意。

她以為夏總還得适應一段時間，沒想到這才第一次，就完美掌握了柯钰此時的心态。

夏疏桐慌亂一瞬，按照劇本中所寫，緩緩邁出腳步。

因為看不見路的原因，她的腿有些抖，一不小心就會摔倒似的。

這時，一雙手卻及時上前，扶住了她。劇本裏，這裏應該是扶她上山的小丫鬟，在鏡頭裏連個正臉都沒有。

可小丫鬟手指纖細、修長、溫暖，夏疏桐幾乎立刻就反應過來，這是雲非霧的手。

夏疏桐瞬間明白了什麽。

她用力往前一握，緊緊握住雲非霧的手指。

“不錯。”監視器外，花子楠不由得贊嘆出聲。

夏疏桐完美地演出了柯钰驚慌時，像落水時忽然抓住一根浮木似的，用力抓住身前小丫鬟的手的神态。就算蓋着蓋頭，看不見她的表情，鏡頭前的觀衆也能感覺到，此時柯钰惶恐、迷茫的心境。

這一段很順利地過了。

吃過午飯，下午開始拍攝結婚的細節。

養殖場旁的小院裏難得這麽熱鬧，除了迎親的隊伍，不少村民都聚在院子裏，想看看屠戶李萬娶的媳婦兒是什麽樣的。

李萬是個孤兒，是吃着百家飯長大的。他開養殖場賺錢後，不但沒有離開村子，反而把大筆錢捐給村小，因此，村裏人大多對他有好感。

這時看見迎親的隊伍走了上來，村民們不由得歡呼着往那邊看。三癞子也混在人群中，看見穿着喜服的柯钰後，他眼珠一轉，低頭舔了舔嘴巴，硬生生壓抑住臉上的渴望。

雖然看不見臉，但柯钰的身材嬌柔，露在衣服外的手指也白皙柔嫩得不行，村裏那些姑娘沒法和她比。

李萬一直在房間裏踱步，不時因為激動而捂住心髒，這時聽見外邊的聲音，他又捂着心髒休息了好一會兒，才期盼地往房門外望去。

旁邊的婆子打趣他：“小萬吶，看什麽看，今晚有得看的。”

李萬呆愣愣地笑了笑，眼中滿是幸福。

很快，新娘在丫鬟的攙扶下，走進房間裏。

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拍過柯钰一個人在洞房裏焦灼等待的鏡頭後，夏疏桐就在房間裏稍微休息會兒，花子楠他們則繼續拍李萬在大廳喝酒的畫面。

聽見花子楠的一聲“卡”之後，夏疏桐正要掀開蓋頭，手指卻一下又被握住了。

雲非霧坐到她身邊，腦袋又擱到她的肩膀上。

于是夏疏桐低着頭，不動了。

這時她坐在床上，蓋頭下什麽都看不見，只聽得到周圍一陣嘈雜，工作人員撤得很快，不到兩分鐘，關門聲響起，房間裏就安靜了下來。

房間裏只剩她們二人。

夏疏桐右手被雲非霧握着，垂在身側的左手小指，一點點蜷了起來。夏疏桐感覺，就連房間裏的空氣，都凝固了起來。

兩人單獨相處的話，夏疏桐當然不會緊張，可問題是……這時候她還穿着喜服，蓋着紅蓋頭。剛才雲非霧來牽她手的時候，她就猜到雲非霧想要做什麽了。

果然，幾秒後，雲非霧緩緩站起身，走到她的正前方，傾身掀起蓋頭。

夏疏桐首先看見的，是雲非霧淡粉的唇——為了扮演小丫鬟，她特意将唇色化得淡了點。随即，是那雙深情款款的灰眸。

夏疏桐心裏咯噔一聲。

有些像是……她真的嫁給了雲非霧，而接下來，她們就要洞房花燭一樣。

“柯小姐，”雲非霧眸光狡黠，戲瘾上身，“跟我私奔，好嗎？”

夏疏桐下意識想要點頭，下巴都動了，一對上雲非霧眸中的笑意，就立刻往床上退了些，搖頭道：“不。”

“嗯？”雲非霧撐上床，将夏疏桐往下逼了逼，神色受傷，“是我有哪兒比不過那位李少爺嗎？”

“你、你……”夏疏桐依然往後縮，明明軟得不行，卻還是強硬道，“對，你就是比不過李少爺……你、你只是一個小村姑，沒人家有錢，也沒人家好看。”

前半句，雲非霧還認真做出一副傷心的模樣，聽到“好看”二字時，她終于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

“軟軟，睜眼說瞎話也不帶這樣的。”雲非霧一下子逼近，輕輕含住夏疏桐的耳垂，又退開。

夏疏桐一個哆嗦，再往後就要倒在床上了，不得已只能抱住雲非霧，直接挂在了她身上。

雲非霧扶着她坐好，笑意盈盈：“軟軟，剛才那一鏡不好，我們重來。”

夏疏桐摸了摸微麻的耳垂，點頭。

狼崽子忽然起了玩心，還能怎麽辦？陪她玩呗。不然待會兒花子楠他們回來，看到的估計就是妝發淩亂的夏疏桐了。

雲非霧立刻調整好狀态，重新問：“那位李少爺哪兒比得過我？”

夏疏桐：？

還帶改臺詞的？

不過她還是認真點了點頭：“對，他沒你好看，沒你溫柔，沒你對我好。他哪兒都比不上你。”

說完，又直視雲非霧的眸子，一點點向前，在她唇邊輕輕一吻。

又立馬退開。

狼崽子愣了一瞬，耳根紅了。

夏疏桐滿意地點點頭，又乘勝追擊摸摸頭，再牽住雲非霧的手：“貓貓，我們出去看他們拍戲。”

對付狼崽子就是要這樣，把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裏，而且不能撩得太過。撩過了，雲非霧自己忍着羞恥也要撩回來，不撩呢，那簡直是把自己洗白白送到狼嘴裏。

輕輕撩一下就跑最合适，每次都能把狼崽子唬得怔怔的。

果然，雲非霧沒有一點反對的意思，乖乖巧巧跟着夏疏桐出了門。

沒幾步，就到了前廳。

喜宴上熱鬧非凡。

李萬從小心髒就不好，稍微劇烈運動一下就會疼，心情激動了也會疼。不過不礙事，從小疼到大，他已經習慣了。村裏的大夫也給開了藥，他按時吃着。

平時李萬也聽從大夫的話，飲食非常節制，從不飲酒不說，也很少會沾葷腥。可今天是他結婚的日子，一來他心情激動，忍不住想要醉一回，二來養育他的相親們都來了，他總不能掃了人家的興。于是李萬一桌又一桌挨着敬酒，一場宴席下來，喝得腳都有些站不穩了。

吃完飯，是鄉裏的幾個長輩把他給扶到房間門口的。

“小萬啊，我們就把你送到這兒了。”

長輩走後，李萬走到門邊，卻沒急着進去，而是在門口猶豫了一下。

這裏對應的鏡頭，是柯钰坐在房間焦灼等待時，門口閃過一個黑影，卻遲遲沒有推門而入。剛才夏疏桐已經拍好了。

李萬猶豫許久，最終沒有進門。他喝醉了，心髒也不舒服，跳得老快。所以他想出去醒醒酒，等心情平複下來，再來見自己的媳婦兒，免得遭人家嫌棄。

就這樣，李萬拖着搖搖晃晃的身體，一步步朝外面走去。

“好！卡！”這一段算是拍完了。

花子楠擺擺手：“大家都休息會兒，化妝師準備一下。”

接下來要拍的是，柯钰在豬圈裏發現李萬屍體的場景，化妝師現在給扮演李萬的演員化妝，當然是弄成白慘慘的屍體妝，得等一段時間。

“夏總，小雲。”花子楠朝夏疏桐二人走過來，微笑道，“夏總今天感覺怎麽樣？”

“剛開始有些不适應，現在已經習慣了。”夏疏桐如實道。

“夏總拍戲的天賦的确很強，不入行做演員真是可惜。接下來一幕會比較難，因為這是柯钰心态的轉折點，夏總要是有什麽問題的話随時來問我……”花子楠笑着，眼神卻不自覺往雲非霧唇邊瞟了一眼。

雲非霧唇角處……有一塊淡淡的紅痕，像是被口紅擦過。而此時夏疏桐紅豔的唇上，明顯淡了些許。

花子楠眸中漾起笑：“沒問題的話，我先去看看今天拍的內容怎麽樣，夏總和雲小貓繼續聊。”

下一場戲裏，柯钰因為緊張抿掉了部分口紅，唇色本來就要淺一些，因此花子楠沒有提醒。

“雲小貓？”夏疏桐勾住雲非霧手指，聲音略帶好奇。

“嗯……花導知道我的這個外號。”雲非霧點頭，“因為當初你總是在我身邊，大家聽你這麽喊我，也就都跟着喊了……不過後來你離開了，也就只有黃姐她會繼續喊我貓貓。”

夏疏桐出發前就知道，雲非霧十四歲時，演過花子楠電影中的小配角。那時夏軟還陪在雲非霧身邊，應該是見過花子楠的才對，不過她腦海裏只有一點模糊的印象，她們見面次數應該不多。這麽多年過去，花子楠估計也完全忘記夏軟這個人了。

又随意聊了幾句，夏疏桐一轉頭，就看見雲非霧唇角的那抹紅色。

“貓貓，我……”夏疏桐緊張地眨眨眼，從包裏拿出濕紙巾，“你嘴邊……我幫你擦。”

雲非霧輕輕“嗯”了一聲，乖乖閉上眼睛，雙手撐在身後，又仰起頭方便夏疏桐動作。

一旁的彭安正好看見這一幕，嘴角又抑制不住地飄起一個姨母笑。

——他就是為了看兩個漂亮小姐姐談戀愛，才放下別的工作來《軌跡》劇組的，現在看來花導選角果然太神了，雲非霧和夏疏桐這cp，才兩天，他就快被甜暈過去了。

等李萬的扮演者化好妝，天已經完全黑了，拍攝場地也轉移到一旁的豬圈裏。

一進去，夏疏桐立刻聞到一股難以入鼻的騷臭味，其他工作人員也紛紛捏住鼻子咳嗽起來。不過他們只是需要在這兒呆一段時間，最慘的還是李萬的飾演者，得在豬圈隔間裏躺着。

“夏總，小王要在豬圈裏躺多久，就全看您咯。”開拍前，花子楠玩笑似的拍了拍夏疏桐的肩膀。

今天的拍攝總的來說還算順利，但中途也ng過幾次，補拍蓋頭下柯钰表情的時候，夏疏桐也有過一兩次的失誤。

“嗯。”夏疏桐認真點頭，眼神沉靜一瞬，立刻進入了狀态。

“Ation！”

夜已經很深了。

賓客們早已散去大半，剩下零零散散幾人也都在大廳睡着了，院子裏一片寂靜，只有嗚嗚風聲，與遠處不時響起的雞鳴狗吠。

而李萬還沒有回房。

柯钰聽着窗外的聲音，終于坐不住，摸着牆找到了豬圈裏。

豬圈上方挂着一盞淺色的燈，光線昏暗。

她一踏進來，幾頭豬立刻被驚醒，不滿地“哼哼”幾聲，吓得柯钰後退幾步。她顫抖着扶着牆呆愣好一會兒，終于向豬圈裏邁出一步。

不知道為什麽，她直覺李萬就在豬圈裏。

柯钰沿着豬圈邊緣，慢慢往前走，中途一頭豬拿鼻子拱了拱她，把她吓得猛地抽回手，驚恐得都快要哭了，卻仍然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突然，柯钰發現前方有一個影子——準确的說，是一雙人腿，倒挂在豬圈門上。

柯钰眼睛瞬間睜大了些，她捂住嘴，緩緩往那邊走。

一步，兩步，三步……

直到正對着那一欄隔間。

柯钰小心翼翼地朝隔間裏望去，正好與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對視。燈光下，眼睛的主人臉色青黑，眼球凸出，一手死死捂住心髒，另一只手無力地垂在地面上，而雙腳則是挂在欄杆上的。

不像是人，像是索命的惡鬼。

“唔——”柯钰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差點驚叫出聲。

足足好幾秒。

她面前的那雙腿一動不動，除了她的喘丨息聲，以及豬圈裏豬的哼哼聲，沒有別的一絲聲音。

柯钰怔怔看了會兒，又小心翼翼，撐着欄杆起身，再次望向那個“人”。

或者說，那具屍體。

柯钰仍然很害怕，但她不知哪兒來的勇氣，一點點撐着欄杆靠了過去，然後借着燈光，仔細打量那人。

柯钰沒見過李萬幾面，但她還是第一時間認了出來，她面前惡鬼一般的屍體就是李萬。

她被家人騙得嫁進深山裏，結婚第一夜，丈夫心髒病發，死在了豬圈裏。

柯钰仔細看了許久。

她以為自己會害怕，會想逃，可是沒有。她仍然捂住嘴，不過這時，她已經不是在努力憋住驚叫聲……

而是在，擋住臉上控制不住的笑。

柯钰感覺，她心裏有什麽東西，就這樣蘇醒了。

柯钰以前的人生是不自由的。

從小被親生父母抛棄，就算後來被城裏的好心人收養，也是被當做童養媳，只有家裏的姐姐對她好。長大後，柯钰發現自己不喜歡男人，喜歡一直對她好的姐姐，所以她鼓起勇氣，向姐姐表白。

可是最後迎來的，只是全家人的唾罵，以及鎮上鄰居異樣的眼光。

“那個柯钰真是不識好歹，柯家好吃好喝把她養大，結果呢？真是太倒胃口了。”

“柯家大小姐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啧啧，白眼狼……”

柯钰受不了家人的辱罵與毆打，受不了鎮上人們的議論，所以最後她選擇逃跑，逃出那個令她傷心的家裏。可出發前，她心愛的姐姐卻找到她，和她長談一番，表示願意支持她。

于是柯钰放棄了自己逃離的計劃。

直到她被騙進這座深山，她才終于反應過來，她被姐姐騙了。

她将嫁給一個山裏的屠夫，她可能一輩子都逃不出去，她将被困在這裏。

她寧願……寧願去死。不，她的心已經死了，在穿上喜服，與那人對拜之後，就已經死了個透徹。

可是現在，她的丈夫李萬，卻因為心髒病，就這樣死在了豬圈裏？！

柯钰終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松開捂住嘴唇的手掌，蹲下來喘丨息許久，狂喜的表情扭曲得可怕。

柯钰的人生從來都沒有自由，小時候被父母抛棄，長大後被心愛的姐姐抛棄，被當做童養媳，被騙進深山，可現在……自由就在眼前。

柯钰手指在豬圈栅欄上撫摸着，終于忍不住輕笑出聲。

或許……這就是老天給她的機會。

改變人生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