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花想容沉默了一會兒。
他料想他的好冤家可能是不會信自己說的話了。
誰叫他花想容從出生以今也就靠着報血海深仇而活着了。
要他放下背了二十幾年的包袱,之前雲禦做過,然後兩人大打一架,分開了近兩年的時光。
第二次雲禦做的時候……
花想容覺得自己好似看見自己站在斷崖前。
面前是苦苦追着自己的道貌岸然的君子們,身後便是萬丈深淵。
看見他雲禦站在中間,四顧茫然,看見他捧着自己贈予他的簪子,驚慌失措地喊着:“此物在我手中,你們若要,便來同我要。”
看見他茫茫然然滿臉凄怆地跪在自己師父面前聲聲哀求:“師父,你應過我的,這東西我給你,我求你護着他,護着他,好是不好?”
看見自己滿身狼藉地站在崖邊,姿态掐着勉強應該還能稱得上一個風流倜傥,看見自己同那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的人輕笑着道:“呆子,你求你師父不要我死還不若來求一求我呢。”
看見他的呆子跪在地上轉頭看向自己,一臉哀戚絕望:“花想容,我求你。”
“你說要予我百年,為何不算數,為何你說話從來都不算數的!!”
他跪在那裏的那副樣子,好似這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天大地大的,卻哪裏都尋不出一條生路來。
看見自己輕聲笑道:“呆子,你便這樣把我贈予你的東西給了旁人麽。”自己這麽說着,“我送予你一顆真心,你便如此踐踏麽?”
看見雲禦從地上站起來了,帶着一張赴死的表情朝自己這邊走來,被自己笑吟吟地攔住了:“你別過來。”
看見自己扭身就往萬丈懸崖下跳。
崖上的風很是喧嚣。
你看看你看看吶,這個世間哪裏有個什麽江湖,哪裏有些什麽快意恩仇的故事來。
分明只有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少年,十幾歲的時候只出了趟家門。
再回首卻發現萬事都已闌珊。
花想容活了一世,自恃從未對不起任何人,臨跳崖的時候在愈來愈重的風聲中想着偏偏負一人良多。
若有來生。
若有來生。
若有來生啊,希望他的好冤家,再也別遇見他了罷。
可既自己沒死成,他得好好好寵着、好好愛着、好好憐惜着他的好冤家。
他不信便不信罷,容自己百年之後同他躺在一張棺裏,萬事都蓋棺定論了,下了地府,若是能再見他一見,便可同他讨得些歡喜:“呆子,你看,我這次可未騙你。”
花想容牽着他手去了谷內飯廳,一桌子六七個人幹坐着等他們入座。
花想容給雲禦鋪了些軟墊,引着他坐下了,自己才坐下,對着這群識了二十餘年的人笑道:“可是餓了?那便開動罷。”
賀長生龇了龇,剛想罵上個兩句,就見花想容眼睛溜了她一圈,她便把話囫囵吞了下去。
雲禦靜坐在位置上,小聲道:“抱歉,讓各位久等了。”
花想容擡箸喂了他一塊棗泥糕,在他耳邊輕聲道:“先在這随便吃些填些肚子,我喊人單獨做了吃食送去屋裏了,一會兒再回去吃,好是不好?”
雲禦嚼着嘴裏的糕點,十分乖地點了點頭。
花想容看着他咽下嘴裏東西,便又夾了小塊野兔肉喂了他,在他耳邊小聲調笑道:“就今日來飯廳吃過就好了,給這群我識了近三十年的人看看我花某尋到了的是個怎樣的寶貝。”
雲禦鼓着嘴巴,一雙眼睛眨了眨,有些不好意思了。
看的花想容心裏怪癢的,聽見席間有人咳了一聲,回身來望去。
賀長生大大咧咧地咬着鴨肉,哼哼了兩聲:“吃完飯我來給雲大俠看看,準備些專門調理身子的餐食。”
雲禦扭頭朝聲源處方向望去,輕聲道:“謝過賀堂主。”
花想容拍了拍他又夾了塊剃了刺的魚肉放進他嘴裏,眼睛卻看着賀長生的方向笑吟吟地眨了眨眼睛。
賀長生給了他一個白眼。
雲禦抿着嘴輕聲道:“你自己吃罷,不用管我了。”
花想容嘴邊連聲應道,擡筷子的手卻是不停,慢條斯理地喂了人一嘴巴。
最後被雲禦推了手,輕聲道:“吃不下了。”
他才停了筷子。
自己随便吃了點,便領了人準備離席了,他沖席上的人說了幾句,拉着雲禦的時候準備回房。
剛把人從椅子上引出來雲禦卻停住了,他停了好一會兒,側了側頭似乎想了想,然後轉向飯桌的方向,輕聲道:“你們願意同我一桌吃飯我覺得很是歡喜。”他眨了眨眼睛,小聲道,“謝謝。”說完這句話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加速說道,“我吃好了,你們慢吃。”
他轉回身,拉着花想容的手就往外走。
期間差點被東西絆倒,花想容不動聲色地側到他身旁替他擋了擋。
走出飯廳的時候,花想容一手搭在他後腰上,回過頭來朝桌前圍着的一大家子人眨眼笑了笑。
這笑容分明是在同人炫耀般——我這呆子是不是可愛壞了?
他收回目光領着人出去後賀長生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邊笑邊嘆着:“兩個傻子似的。”
兩個傻子在衆人的目送下出了門,相攜着行至長廊拐角。
花想容在拐角處輕聲問:“可是吃飽了?”
雲禦眨巴着眼睛,小聲地問:“你不是說屋裏備了單獨的吃食麽?”
花想容沒忍住笑出聲了,他伸手勾住他的腰往自己身上貼,領着他往房內走,嘴裏調笑着:“沒料到我養了個這麽能吃的夫人,剛剛說飽了還沒一盞茶的功夫現今又餓上了。”
雲禦眨了眨眼睛,小聲說:“那裏人多。”他抿了抿唇,嘴角微微翹起,輕聲說道,“怪不好意思的。”
花想容沒忍住笑了起來,拉着雲禦站在了長廊上。
有微風卷過,恰是飯點,前後無人,花想容低頭在他眼皮上落下了輕盈的一個吻。
笑聲伴着微風吹進了耳朵裏。
像絨毛般鑽進去了般,讓人從耳內一層層癢了出來。
花想容說:“我的好冤家,你可真真是太惹人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