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墟裏塢(七)

◎我勸你不要不識擡舉◎

此時浮岚暖翠,天光晴好,連迎面的風也舒潤清朗。

誰知,卻成了這山谷的照妖鏡。

遠處的小村落哪裏還有什麽各歸各位的屍體,清白的日光照耀下,終于現出原形。

竟全是累累白骨!

原來,他們自始至終都身處在巨大的幻境之中。

從跳下瀑布進入河道的那一刻起,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而之前離開的何家兄妹三人,從懸崖邊上掉了下來。

他們三個都沒能離開,葉熾和玄度也終于明白了為什麽之前發出去的傳訊符都沒有回應,因為根本就沒傳出去。

看着堆積成山的屍骨,幾人再也沒有了玩笑的心思。

玄度胃裏一陣翻騰:“這……我們之前一個月都是在墳頭吃飯的?”

葉熾:“墳頭蹦迪,墳頭吃飯,我現在唯一慶幸的是,那些食材全都是我之前準備好的,連洗菜洗肉的水都用的自己帶的……”

玄度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原來水光清澈、澹寧如鏡的湖面,竟是浮屍橫江。

葉熾拿出之前在那密室裏找到的秘籍,只有沾染了晦物的幾張紙,其餘的全是枯萎的葉片。

紅姨的傳承也要這樣斷了麽?

她想吐,又吐不出來,心理和生理的難受交織到一起,已經分不清哪裏更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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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了半天,她給師尊鹹宇道君發了傳訊符,那頭玄度也是一般。

白衣妖修拉着衆人坐上他的白色羽毛,将幾人一起帶出了山谷,放在了之前他們跳崖的位置,而後給了葉熾一袋靈石:“羽毛不是随便送的,舍弟年幼,還不懂得其中的含義,我用這袋靈石來換他給出去的羽毛,小友可願意?”

丹朱氣憤道:“誰說我還年幼的?我只是變聲期比較長而已!”

兩人或者說兩鳥劍拔弩張,這回丹朱卻沒有退縮。

葉熾看了看,連忙接過靈石:“多謝前輩了。”

又與丹朱道:“你這毛就一根,連做個雞毛撣子都寒碜,還是別亂送人了。”

丹朱大怒:“女人,我勸你不要不識擡舉!”

真是個屁都不懂的蠢笨人修,有了這羽毛就等于在鳥族有了一張護身符,甚至整個妖族都不敢動她,偏偏她是個不識貨的。

他還預備再送,但葉熾堅持不要。

似乎在她眼裏靈石真的比羽毛好上千倍萬倍,丹朱又委屈又生氣,最後話都沒說,直接化作一道紅色的遁走光消失在天邊,那白衣男修倒是笑眯眯的和葉熾點了點頭,而後白色的遁光追上了紅色的。

玄度将一切看在眼裏,什麽都沒說。

葉施主可不是不識擡舉,是太識擡舉了。

丹朱剛才自稱可是“本殿下”,他應該是鳥族的某位王子吧。

人妖殊途,何況還是這般身份,還是少些牽扯的好。

何漱真三個被困了半個多月,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沒想到放棄掙紮的時候,竟然脫困了,他們看到谷中的真實情況也駭了一跳,又深覺此前獨自離開,留下葉熾二人不太地道,便留在懸崖處,陪着他們一起等待宗門的師長。

只是葉道友的情緒似乎不高,眼中悲戚難掩,此前半個月,谷中究竟發生了什麽?

玄度與葉熾道:“若能找回一縷殘魂,許是還有魂魄重聚的可能,只要魂魄完整,就能轉世重修。”葉施主剛才還有心與那小紅鳥玩笑,莫非是怕那小紅鳥擔心?

如此看來,她倒是真把小紅鳥當成了朋友。

但那鼠妖前輩的事情确實有些棘手,想要重聚魂魄,少說幾百年,多則數千上萬年,就這樣還不一定能成功,而對于築基修士來說,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都是個問題。

結果,葉熾從懷裏取出一枚魂珠:“我已經開始準備了。”

紅姨對她有恩更有情誼,她不能什麽都不做。

這魂珠能令魂魄凝實,讓紅姨的一縷殘魂寄托在魂珠裏頭,至少比留在這裏被那黑霧利用的好。

玄度點頭。

有時候他覺得葉熾很窮,鬥法的武器不是枯樹枝就是斷劍,衣裳也不甚講究,但有時候又覺得她很富有,比如鬥法時候說撒就撒的靈符,睡覺的帳篷,比如說掏就掏的魂珠,這珠子可不便宜,市價應該僅次于養神木。

半天後,玄天劍宗和梵音寺的高僧幾乎同時到了。

玄天劍宗這邊來的是天臺鋒的鹹寧道君,就是之前葉熾偷了他的襪子差點被熏得直接升天的那位直系大師伯。

見是他,葉熾下意識的揉了揉鼻子,乖覺的上前請安,又簡明扼要的把谷中發生的事情做了闡述,那邊玄度差不多也是這個進度。

而何漱真幾人這才知道兩人的宗門背景,難怪年紀輕輕便有這般修為和能力,這是他們身為散修想都不敢想的。

鹹寧道君自然不可能一個人來,身邊還跟着四名築基弟子兩名金丹弟子,其中掌門沖霄道君的二弟子陸晏舟和葉熾最為熟悉,走着走着,兩個人就走到了一塊兒。

“葉師妹頭一回下山就弄出這麽大陣仗,聽我師尊說,你的小命差點都交代了,怎麽樣?沒事吧?”

他吊兒郎當的樣子葉熾見怪不怪,只有些悵然的道:“現在沒事了,但确實挺驚險的,我這條老命啊,還沒享幾天退休的福,差點就折騰沒了。”

陸晏舟啧啧兩聲:“誇張了吧,謝師伯就沒給你留下個保命手段什麽的?”

說道這裏,葉熾都快哭了:“別提了,我是被那老頭兒踹出來的,說是不結丹不能回去,而且,他留給我的劍氣符早都用完了。”

陸晏舟卻已經關注到她的修為上:“哎?可以啊,你這才出來幾天啊,修為眼看就到了築基後期了。”這天才果然不是白叫的,擺爛睡覺修為都沒有落下,這才出來幾個月,修為又要進階了。

說起來,當時葉熾入門三年直接築基,屬實驚呆了一衆同門的下巴,但陸晏舟卻比別人更加清楚,葉熾入門的第一個整年都在想法子蘊養靈根和經脈,聽說是靈根受過傷,所以,她真正用來提升修為到築基的時間其實不超過兩年。

天才屬實算得上,但她也确實拼。

別人練劍的時候她在練劍,別人睡覺的時候她還在練劍,偶爾不練劍了那也是在藏書閣或者是在演武場挑釁那些修為比她高的同門,因為同修為的都被她打怕了。

當時的葉熾多卷啊,簡直是宗門的第一卷 王,帶動的其他同門也不敢懈怠,人家天才都這麽努力了,你還不是天才呢,你說擺爛就擺爛?

誰知築基兩年進階到築基中期後,就像是變了個人一般。

整日鬥雞走狗,種菜摸魚。

而陸晏舟也是這個時候和葉熾成為朋友的,沒辦法,誰叫兩人都看上了守拙師叔養的大肥鵝了呢。

回想起兩人為了一只大肥鵝大打出手,也真是段孽緣。

一行人回到山谷,葉熾擺擺手:“剛摸到門檻罷了。”

陸晏舟還想說些什麽,但眼前的情景卻讓他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身為化神道君的嫡傳弟子,從小接受的歷練就不少,他甚至還去過漆吳山魔宗的地盤,自覺見識過很多慘烈與傷痛,但如此偌大的屍骨堆還是第一次見到。

明明是豔陽高照的時候,他的後背卻隐隐發寒。

他現在相信,葉熾所言不虛了。

玄度坐着他的飯砵,在空中比比劃劃,對之前經歷的事情進行複盤描述。

鹹寧直接吧葉熾拉過來:“以後遇到這樣的事情,直接找大人知道麽?你師尊說是不結丹不許回去,但那老小子刀子嘴豆腐心,這是他給你的。”

雖說修士時時刻刻都置身在危機之中,越是危險越能激發潛能,越是保護越是廢物,但也分什麽時候。

像昨夜這回,若不是那位鳥族二王子到了,這小丫頭哪裏還能在這裏立柱子。

葉熾接過儲物袋,一看又是好幾樣法寶:“我這就給老頭子寫封感謝信,争取早日結丹,再治好他的老寒腿!”

老頭子腿腳不好,是元嬰時候受的傷,寒冰之心加上中毒,拖得時間又久,就留下了病根兒,雖然走路看不出來,但鬥法的時候多少會受些影響。

不過,等自己結丹後尋摸尋摸藥方,應該還有得治,但是得說好,壞老頭兒以後不能再踹她的屁股了。

“沒個正形。”鹹寧道君瞪了瞪眼睛,卻也沒把她怎麽樣。

這回宗門讓自己帶隊來查看,師弟又是找自己叮咛囑咐,又是送東西,就是嘴上不肯承認。

一把年紀了,還別別扭扭的。

玄天劍宗和梵音寺諸人探查完山谷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兩名化神修士把一衆弟子待到上方懸崖,梵音寺那邊,大光明境的弘慧尊者對着玄度口稱小師祖,玄度好像也習慣了。

這頭,鹹寧道君與葉熾幾個築基弟子道:“這裏頭煞氣彌漫,對你們修行不利,後續的調查你們也插不上手,該幹嘛幹嘛去吧。”

葉熾想了想:“大師伯,您可瞧出什麽來了?”

鹹寧道君看了一眼深不見底的山谷,黑暗中像一張張開的巨口,仿佛要吞噬一切,他心中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但與這群小弟子多說無益,還增添他們的恐懼和憂慮,是以只淡淡道:“許是個半人半天然造就的陣法,等你們冠鈞師叔來了,才能确定下來。”

冠鈞道君是玄天劍宗最擅長陣法的修士,他感悟的劍陣成域封人,曾經創下斬殺同階九人的戰績。

竟要勞動冠鈞師叔了麽?

記得她被師尊踹出來的時候,聽說冠鈞師叔還在閉關呢?

這樣看來,事情恐怕沒有大師伯說的這麽雲淡風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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