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紅通通
黃園每次從浦江家出來,都感覺壓力山大,這次更是心事重重地趕回家,今天是周五,嫂子會送侄女蕾蕾回來與他們團聚。
到家的時候,蕾蕾在他房間裏玩電腦,嫂子和黃母一人一邊分別占據家裏唯一一個雙人沙發的兩個扶手,面無表情地在看《新老娘舅》,黃園進門的時候,柏阿姨正苦口婆心地在說:“婆媳既然都是為了同一個男人好,就應該相敬如賓……”
這對“前”婆媳以前也把家裏鬧得天翻地覆,現在倒是一直相敬如“冰”,安生許多。
黃園知道嫂子每次把蕾蕾親自送過來是為了什麽。
判決下來,黃家算是正式垮了,大哥剛進去,嫂子就起訴了離婚,蕾蕾歸她,大哥同意每月支付撫養費3000元,這本來是個白條承諾,但這兩年來一直都是黃園在支付這筆錢。除此,每周五,嫂子都會以蕾蕾為借口,要求他支付其他各種費用,少則幾百,多則上千。黃園知道她已經習慣了當官太太,現在落魄回娘家,也不找工作,因為沒錢束手束腳憋屈得很,但是只當她幫忙照顧蕾蕾辛苦,提出來的要求都盡量滿足,只是最近讨要的金額越來越大,讓他覺得壓力不小。
剛坐下開始解決已經涼透的剩菜剩飯,嫂子就像往常一樣跟了過來坐在他的對面,一句廢話也不多說,直接伸手要鈔票:
“蕾蕾馬上就升初三了,我給她請了補習老師,每周三節課,每節160,你先給我半年的。”
“……”
一節課160,相對現在的行情來說,不算貴,他上高中時,媽媽給他找的補習老師都不止這個價。但是一個月将近2000,半年就是12000,他一下拿不出來,好不容攢了一點錢,除了保障一家幾口的生活,還要防着爸爸的病情出現什麽意外需要急用。而且嫂子是不是真把錢都花在蕾蕾身上,他對此沒有信心。
“考不上高中也無所謂,去讀職高,早點出來工作也好。”嫂子扯開嘴嘲諷一笑。
“……我明天先轉給你一個月的,以後每個月和撫養費一起給你。”
“啧!”嫂子見他答應了,也沒再多話,拿了包誰的招呼都沒打就直接走人了。
黃園舉着筷子看了眼已經轉臺到抗戰劇的媽媽,曾經富貴強勢的董事長夫人,現在除了每天躲在家做飯看電視,已經什麽也不管了。
“小叔。”蕾蕾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房間裏出來,站在餐桌旁,怯怯地看着黃園。
“蕾蕾?小叔有兩周沒看到你了,上周去夏令營好玩嗎?”夏令營的費用是2880,黃園給了嫂子3000,又私下給了蕾蕾500做零用錢。黃園現在很能明白當家遇到入不敷出的煩惱。
“小叔……對不起。”蕾蕾絞着手指,從臉頰到耳根都紅通通的,吸着鼻子給黃園道了聲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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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園看到從小看着長大的侄女突然眼泛淚光,難受委屈的模樣讓他心疼得不行,趕緊将她拉了過來,很想像小時候一樣将她抱在自己的大腿上好好安慰,但是現在蕾蕾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只能扶着肩膀用力摟了摟:“哎呦我的小公主,怎麽啦?誰欺負你了?快告訴小叔!”
“媽媽,媽媽她,根本沒給我報夏令營……嗚嗚嗚……對不起小叔,媽媽她騙人……”
黃園聽了一愣,他之前以為嫂子頂多虛報數目,沒想到竟是捏造了一個款項,但是看到蕾蕾愧疚得皺在一起的小臉還有跟着小臉一起泛紅的眼睛,哪裏忍心去追究:“沒事沒事啊,小叔知道了,下次和你媽媽談談,蕾蕾下次要是還想參加夏令營,就給小叔打電話,小叔幫你去報名。”
“不是的……我不想參加夏令營……”蕾蕾見黃園以為她是因為沒參加上夏令營而難過,其實根本不是,更加羞愧了:“小叔對不起,媽媽請的補習老師,每周只上一節課的,媽媽她、她……”
“蕾蕾乖,不說了!不哭不哭啊!”黃園看着蕾蕾着急解釋的樣子,心底軟成一攤眼睛也跟着紅了,他知道讓蕾蕾說自己媽媽的事情,對她來說有多難。她13歲了,很多事情已經能明白,會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斷。
嫂子沒出去工作卻也每天不着家,交友情況也比較複雜,他其實一直都知道,只是他覺得蕾蕾已經無法和父親在一起,至少每天能見到自己的母親,哪怕是短暫的相處都總歸是好的。但是最近嫂子對經濟方面的需求越來越大,對蕾蕾的影響也越來越負面,他不能再讓蕾蕾生活在惶惶之中,心下開始有了新的籌劃。
又安撫了會兒将蕾蕾哄回房間,再把家裏和自己收拾妥當,媽媽已經看完抗戰劇,正準備關電視,黃園把她叫住:
“媽,我想接蕾蕾回來住。”
從嫂子找他要錢到蕾蕾向他說出實情并道歉,媽媽都沒有任何反映,仿佛對這個家是死是活是聚是散,都無所謂了,甚至,從爸爸破産入院确診後,媽媽也再也沒去醫院看望過自己丈夫,更別說照顧。黃園知道媽媽的心理肯定出現了問題,但是已經無暇顧及,只能每天下班後仔細觀察,只要自己的母親好好的生活着就行,其他都不敢再多做要求,只想着以後手頭寬裕點,帶着媽媽和蕾蕾出去旅游散散心。
但是現在蕾蕾的事情迫在眉睫,如果要接回來,肯定需要和媽媽商量,平時他不在家,在生活上需要媽媽照顧蕾蕾,他也擔心媽媽看到蕾蕾會不會總想起獄中的大哥和絕情的大嫂。
這時的黃母舉起搖控器的手頓了頓,按下關機鍵,站了起來:“這個家,現在不都是你做主嗎。”說完這句毫無溫度的話,轉身回自己房間關上了門。
黃園張張嘴,心裏又沉又空,不知道該說什麽。媽媽現在一天說不了幾句話,每次開口的語氣都讓他很難受,總是帶着濃濃的不滿,還有諷刺和不甘。
媽媽嫁進黃家這幾十年是何等風光,黃園的曾祖父是當年開國有功勳的老兵,祖父也曾是市裏領導班子裏的重要一員,爸爸頂着紅色後代的優勢趁着改革開放,下海做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讓黃園兄弟倆成為官三代富二代,從小衣食無憂。
大哥有上進心,大學畢業後考了公務員,入了政府系統,沒幾年便連跳幾級,成為年輕有為的青年幹部。而他從小就是調皮搗蛋,長大了更是胡作非為,給黃父和大哥丢了不少臉為他擦屁股,高中都沒讀完,便被送出國。
媽媽對他們兄弟倆一直都很寵愛,但是大哥從小就優秀有為,而他是家中寵壞的小兒子,典型的纨绔子弟,媽媽自然對大哥的期望和仰仗更大些,對他只是放任的态度。
兩年前黃家因為在風波中不夠謹慎受到牽累,在一夜之間就垮了,一直受人追捧奢華光鮮的富家太太從此淪為成日躲在家中面容枯槁的老太婆。
黃園無數次問自己,這些都不是他造成的,為什麽最後卻需要他來承受,他也曾經不甘,憤怒不已,想要毀掉一切,可是看着在幾天裏頭發一下變得花白滿面愁容爬滿皺紋的父母,還有原本一直像小公主一樣快樂長大的侄女第一次嘗到了惶惶不安的滋味,才知道以前只有自己過着沒心沒肺的日子。當得知大哥被宣判的消息,黃父一時接受不了,當場昏厥,入院後又确診了癌症和其他嚴重的老年病症,需要在醫院和療養院度過餘生。随即就是嫂子帶蕾蕾離開了黃家,原本意氣風發的黃太太也變得消沉不已。
原本的頂梁柱父親和大哥都已經無力支撐這個家,剩下母親和侄女一老一小都需要照顧,黃園才明白,自己已經完全沒有退路,只有他自己了。所幸還剩下黃母娘家留下的一套小兩居在黃園成年後就挂在他的名下,才讓大家有了個安身之地。
他記得曾經有個人跟他說:“為什麽我喜歡讀書,因為海明威告訴我:生活總是讓我們遍體鱗傷,但到後來,那些受傷的地方一定會變成我們最強壯的地方。”
當時,他嘁了一聲,嘲笑對方果然是個書呆子,沒錢只能做苦力,當然身體強壯。呵呵,現在的自己可能真的要去兼職做苦力,賬本上的赤字已經連續刺痛他的心好幾個月了。
黃園在客廳兼餐廳的幾平米小空間裏發了一會兒呆,估摸着蕾蕾應該睡着了,才小心地進入他的房間,找到他的筆電和一條毛毯。因為黃母不願和蕾蕾一起睡,每次蕾蕾過來,他就把自己的房間讓出來,他睡客廳沙發。
“小叔,你真的願意接我回來嗎?”微弱的聲音從被子裏傳出來。
黃園将筆電和毯子都用右手抱着,然後隔着被子摸了摸蕾蕾的頭,柔聲道:“嗯,你要上初三了小叔不放心,得親自盯着你學習才行!”
“可……我媽她……”被子裏的聲音馬上哽咽了。
兩人都知道,嫂子不會同意的,沒了蕾蕾,她就沒了向黃家要錢的理由。
“我會和你媽好好談談,別擔心,相信小叔,好嗎?你現在安心睡覺,養好精神,這些事情都不需要你操心,你的任務是專心學習,要是沒考上高中,小叔可不放過你。”
“嗯……”
被子下的小小身軀在顫抖,黃園無聲地嘆了口氣,起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