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熒光綠
浦江重新端了餐盤上來,放在另一邊床頭櫃上,把人扶着坐了起來,貼心地在背後塞了個枕頭,讓黃園靠在床頭。
浦江做這些好像特別理所當然、得心應手,黃園卻對現下的狀況恨得咬牙切齒,但再不識好歹,再不願承浦江真假難辨的好意人情,也知道得先喂飽自己的肚子,等體力恢複再考慮怎麽逃脫這狼窩。
浦江坐在他身邊,這次沒直接遞上碗,而是捏起兩顆藥:“張嘴。”
黃園認得是自己公文包裏從醫院帶出來的胃藥,怔了一瞬,順從地張開嘴,兩顆藥丸塞了進來,完了那人的拇指竟還抹了下他幹燥得發硬起皮的嘴唇,不待他發作,一杯水随即靠了過來。
黃園像迷失沙漠的流浪者突然見到了綠洲,就着浦江緩緩擡起的手腕,咕嚕咕嚕地将整杯水一飲而盡,幹癢的喉嚨終于得到些許潤澤,舒服不少。嘴唇感受着濕意,意猶未盡地抿了抿,黃園這時才感覺到舌尖和喉嚨裏有絲絲甜意。
剛緩過勁,一勺白粥遞到嘴邊,黃園緊閉雙唇,漠然地看着一手端着碗一手擡着勺子的浦江,腦中白光閃過,這個場景馬上在腦海裏找到了相似的畫面。
黃園很少生病,有一次胡鬧太過,被黃父關在家中禁閉收骨頭,他脾氣犟絕食了兩天表示抗議,結果光榮地病倒了,還不讓黃母、大哥和家裏的保姆進門照顧,正好碰到“小江老師”上門做輔導,黃母便拜托小江老師幫忙照顧他。
那時候的黃園早就餓得頭昏眼花,身上各處都不舒服,摒着不讓保姆張媽進他房間也是為了故意和他爸作對,媽媽找了小江老師送食物進來,他見來了個外人就當臺階順溜着下了,順帶把氣都撒小江老師身上,頤指氣使地讓人給他端茶遞水漱口擦身,送來的食物一會兒嫌太燙,一會兒嫌太淡,終于味道合心意了,還讓人手把手地一口一口喂他這個小少爺,他只負責張口使喚和張口吃,真真像小太子一樣享受。
當年毫無怨言地做着一切保姆工作的小江老師,現在再次坐在他的床邊,淡然的模樣一如往昔,仿佛十年前的場景就發生在昨天。
十年了呵,黃園想着以前自己是怎麽惡劣地捉弄小江老師,再想想近一個月來浦江是抱着什麽心态一次又一次地看自己笑話,扯出一抹冷笑:“哪敢勞煩浦先生。”
浦江把勺子沿抵在黃園下唇上:“江哥,或是小江老師,你選一個?”
黃園閉嘴不答,撐在被子上的手緊緊握成拳,氣得不斷顫抖,他知道自己要用多大的克制力才沒把拳頭揮起來。
突然,下颚被人拿捏住,使了巧勁,讓他微微一疼,不自覺地張開了嘴,随即一口白粥灌了進來。
有力的大手和勺子很快就撤離了,溫熱白粥留在嘴裏,軟糯粘稠帶着完全保留的大米清香,舌頭條件反射地一卷,白粥劃過喉嚨,慢慢往胃部滑下去。
黃園明顯感覺胃部抽搐了兩下,似乎想要告訴他它對更多食物的渴求,黃園的注意力并不在微微翻騰的胃部上,而是舌尖上餘留的淡淡甜味,加了糖的甜粥?還有剛才加了糖的水?
與加糖的茶一樣,這是黃園從小喝茶喝粥配藥的任性小習慣,浦江從一個月前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就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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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新套路?黃園防備心乍起,眼中的抵觸更加明顯。
浦江當着他的面,打起第二勺,轉了下手腕,喂到自己口中咂巴兩次而後咽下:“沒下毒。”
黃園就這麽看着浦江用喂過兩人的勺子打了第三勺白粥,再次遞到他嘴邊。
面對浦江不明動機的執着,黃園妥協了,不論是為了自己的身體還是出于被迫,他今天都必須吃下這碗甜粥,那一分不值的羞恥心只能跟着吞了。
一大碗粥很快就見了底,等浦江收拾完兩個餐盤還有之前被打翻的床頭櫃和地毯上的一片狼藉,吃飽喝足的黃園就這麽倚靠在床頭睡着了,浦江小心翼翼地搬動他的身體、調整他的睡姿都沒有醒來,看來是真的累壞了。
關掉頭頂的大燈,重新打開床頭暖黃的小臺燈,此時的黃園,卸下了所有戒備,在溫軟的蠶絲被下沉靜得像個睡美人小王子。
讓睡在隔壁書房躺椅上的浦江沒有想到的是,他小心的照顧,沒有讓黃園的身體快速恢複,反而在清晨醒來過來查看的時候,發現黃園在床上微微掙紮還發出陣陣難受的嘤咛,一開始他以為黃園只是做惡夢了,上前想要安撫,當手心觸及黃園的臉頰和額頭,才發現黃園已經出了一身的虛汗,而且體溫高得離譜。
浦江一邊手忙腳亂地給黃園做降溫,一邊馬上打電話請相熟的醫生朋友過來幫忙看看。對方匆匆趕來,一番檢查和詢問,告訴他,黃園是因為疲勞過度和胃炎犯了,所引起的高燒,問題不大,吃消炎藥配合物理降溫和好好休息,修養得好的話身體一周可以恢複,但是慢性胃炎就要慢慢調養了。
這和浦江在黃園公文包裏找到的病歷上的診斷一致,只是情況似乎更嚴重了。朋友解釋說這是因為身體突然放松下來,反而導致免疫力驟然下降,症狀就都發了出來。
“我說你買了新房子哪能都不請我們來白相(玩),還總說在裝修,伯父伯母也還沒回來登(住),原來是在這金屋藏……人呢?”
“我的院子你不是沒看見,這不剛開工麽。”
“那裏頭這位是啥寧(什麽人)?阿拉可是老搭子(老搭檔)了,覅(不要)瞞牢我。”
“現在誰也不是,等是誰了,少不了讓你們幫忙照顧。”
“呵,老筆樣(有腔調的老男人)春天來啦!好吧,等侬搓進(追到手)。”
那人見浦江一直擔憂地往房裏看,知道他現下沒有閑聊的心情,調侃幾句就放過了他,給黃園打了一針,留下了藥品和耳溫槍,再囑咐幾句調養身體的注意事項便離開了。
太陽冉冉升起,透過落地窗,把房間照得亮堂堂的,讓人精神奕奕,可是床上的黃園情況卻不大好,全身高熱,一直陷入昏睡中醒不過來,難受得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刻也不得安寧,嘴裏含糊地叫着:
“嗚……難受……媽……小園好冷……不要……熱……不、不能生病……”
聽得浦江跟着焦躁得不行:“打了一針怎麽還不見效?”
浦江趕緊拿醫生朋友留下的口服藥給黃園吃,但是此時的黃園完全不清醒,甚至還在發脾氣,別說喂藥,連水都喂不進。
“走開……不要……滾!”
十年前那個傲嬌又別扭的小少爺又回來了,可是卻也比十年前更加脆弱:
“嗚嗚……哥不要走……我不行的……小園真的好累……不、不能……媽……求您了……”
黃園明明已經在兩年前的風波中給自己迅速豎立了厚厚的防禦牆,習慣了面色不改地去抵禦所有人的落井下石和趁火打劫,但是與浦江的重逢,兩人身份地位的互換,他才發現自己的防禦牆看似無堅不摧,但實際已經千瘡百孔。
尤其是浦江完全不同于他人的尖酸态度,他像十年前他們初識時一樣,唇邊總是噙着笑意,現在只有自己不領他情的時候才會端起架子,用氣勢壓人。這段時間黃園一直在想,浦江為什麽對自己這麽好,哪怕今天知道了兩個人是舊識,他也不能否認浦江對他的态度不同于他人,是溫柔的包容的,不管出于什麽目的。
可也正是因為這種溫柔,卻蘊含着讓黃園無法招架的力量,強勢地走進黃園剛剛平靜下來的生活,就這麽摧枯拉朽般摧毀了他岌岌可危的心牆。浦江輕輕一碰,牆塌了,黃園被撕掉了所有的逞強的假面具,他郁悶、憋屈,內心難以抑制地翻湧,仿佛過去努力的一切在浦江面前一瞬間變成可笑的笑話,所有僞裝化為虛無。
他幹脆破罐子破摔,不自覺地想從責任的枷鎖中掙脫出來。兩年來,他第一次想抛下所有,想像小時候一樣抱着媽媽或是大哥撒撒嬌,想和爸爸精神頭十足地吵上幾句,想找個人毫無怨言地包容自己,讓自己肆無忌憚地去發洩脾氣。
浦江看着黃園痛苦的模樣心疼又無奈,只能故伎重施,捏住黃園的下颚把藥丸丢了進去,但是喂水的時候就沒那麽輕松了,水不但從嘴角流了出來,還嗆到了,激烈的咳嗽讓藥也跟着噴了出來。
“不要……唔唔!!……咳咳咳!”
浦江重拿了新的藥丸,毫不猶豫地丢進自己口中,然後含了一大口加了糖的甜水,一手箍着黃園胡亂動彈的上身,一手掐着下颚,将自己的嘴覆了上去,浦江強勢地封上一邊喊叫一邊喘氣的嘴,将混着藥丸的水渡了過去,然後壓着後腦勺四唇相堵逼迫他吞咽下去。
浦江伸出舌頭在黃園口中掃了一圈,确認藥丸悉數吞下,還未收回來,就感覺黃園一合牙,狠狠咬在了他舌尖上。忍着痛,由着想撒氣的人就這麽咬着,黃園原本發了狠,卻沒感覺到一絲反抗,漸漸覺得無趣,松了口。也許是終于感受到口中一絲安慰人心的甜味,閉着眼睛主動伸出自己的舌頭輕輕舔了舔自己剛才咬過的那一小塊柔軟,好似在安撫,也似在品嘗到嘴的嫩肉。
浦江一怔,條件反射将人推開,黃園上身倒回床上,迷迷糊糊地抱着一團被子摟在懷裏,然後背過身去繼續翻滾哼哼。
浦江用發麻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牙齒:“嘶——”
刺痛,而且腫了,浦江深吸了幾口氣,繼續手裏的活,擰了熱毛巾給小少爺擦身。黃園感覺又有人動他,顯得很是不耐煩,一直來回撲騰,浦江在空調房裏出了一身汗,才把人從頭到腳正面加反面都擦了一遍。
小少爺身上幹爽了,舒服了,同時帶走了一些熱量,倒是漸漸平靜下來,不再動彈,也許是藥效也開始起作用,終于沉沉睡去。
只是浦江幫他掖好被角,轉身要離開的時候,睡褲的抽繩被輕輕勾了一下。
床上的人眼睛緊緊閉着,完全沒有醒來,只是嘴中一直極輕地呢喃着:“別走……”
浦江擔憂了一早上的面容緩和下來,沒有把抽繩從黃園手中抽出,而是靠着床頭坐下了。
所以當黃園渾渾噩噩地睡到中午醒來,發現自己手裏抓着兩根熒光綠的繩子,視線順着繩子往上移,移到坐在一旁的一個人的褲頭上,而那人正用“真拿你沒辦法”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他整個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