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腥腥紅

一個月前,當浦江看到設計師名冊上的那個名字,聽着旁人意味深長地介紹這是“那個黃家”的小公子,他發現将近十年的分別,并沒有模糊兩個人那一年相處的點點滴滴,而且在見到人之後,這個人在他的腦海裏的印象也愈發地鮮活起來。

黃園只知道浦江是以前的“小江老師”,卻不知道兩人的第一次見面并不是黃母把浦江作為課外輔導老師介紹給他的時候,而是要更早一些。

黃園和陳子骥剛入高中不到一個月,就仗着家裏的勢力和手中揮霍不完的零用錢,在一半是學霸一半是條子生(特長生)的名校裏混得風生水起。

畢竟還是宣揚“學生應當像牲口一樣去學習”的私立名校,平時上課還能裝模作樣地老實點,但是為期一周的運動會開始以後,黃園和陳子骥就像放養的狼,帶着幾個小跟班,在學校內外肆意流竄。但是學校周邊能有多少娛樂,無非上上網吧,打打桌球,找地方混着抽煙喝酒,逗逗那些故作矜持的小姑娘,再故意找茬打打鬧鬧,沒幾天就覺得沒勁了。

這天早上兩人剛從網吧刷夜出來,想順着學校後牆,給保安爺叔塞兩包煙,溜回宿舍去補個覺。

剛拐進後牆弄堂,就見一米寬的巷道裏堵滿了人。

黃園困得粘在一起的眼皮強行掀開了些,仔細瞧了瞧,是高三的老三帶着幾個人圍着一個眼鏡小子。

“呦!是老三。”身邊的陳子骥也認出來了。

他們倆進校前,學校的學生當中是老三說了算。據說他以前還有兩個赤褲兄弟(一起穿開裆褲長大的兄弟),他排行第三,另外兩個人上學期已經被學校勸退了,才輪到他出頭,小弟們都叫他“三哥”。可惜被叫哥剛得意沒兩天,就碰到比他更嚣張的兩個新生,只是還沒正式碰上面。大家的背景彼此都知道,所以沒什麽事也不會特意去挑釁,一個月來都相安無事,今天倒是碰上了。

那群人裏有人看到弄堂口站着的兩個人,喊了一句:“沒拿事體(沒你們的事),快幫吾西了滾(快給我滾)!”

“呦呵!”陳子骥樂了,扭頭沖黃園眨眨眼:就今天了。

黃園掏出手機看看時間,扭了扭脖子:老子好累啊……

裏頭一群人看黃園拿起了手機,都變了臉色,以為他要叫人或是拍照。

個子最高的老三走了出來,冷冷道:“是你們倆,今天這我有事,你們走前門吧。”

老三不想和這兩個官家的公子哥起正面沖突,都是二代三代,但是他和家裏吃公糧的他們還是不同。他可不信這二位是特地來給後面那小子撐腰的,看那萎靡的樣子就知道剛混了一夜回來。

“前門?還得走一刻鐘呢。你們讓讓,不妨礙你們欺負弱小。”陳子骥打了個呵欠,毫不留情地嘲了一句。他和黃園雖然愛折騰,但是從不挑那些喏喏的書呆子,沒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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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冊那!侬港啥(你說什麽)?”一個小弟瞎叫喚起來。

本來讓個道讓他們倆過去也沒什麽,但是那兩人臉上毫不掩飾的鄙夷,讓老三也開始窩火,再加上有小弟在一邊,他這個剛上任的“老大”怎麽也不能當衆縮特了,往中間一站,意思是不能讓他們倆過了。

“呵呵,為了一個書獨頭(書呆子),三哥排場好大啊。”陳子骥繼續諷刺。

雙方狠三狠四地來回幾趟,不知道誰出手推了一把,正式開戰。一直不言語的黃園陡然瞪大了眼睛,跑了兩步擡腳往那個不長眼睛的小癟三踹了過去,陳子骥也興奮地吹了聲口哨,從後面拐角沖出幾個在牆根貓了好久的人跟着陳子骥沖進了混亂的人群。

黃園因為不能回去睡覺,正煩躁得很,把游戲裏帶出來的殺氣都撒在這群人身上,真人PK果然爽很多。黃園沖得快,迅速到了敵軍後方,回身又踹了兩個人,見旁邊一個背着書包的小眼鏡還縮在牆角裏,剛才被他踹了一腳的人,正踉跄地往那邊摔去,那人還傻不愣登地站在那。黃園伸手抓起那人的領子把人拽過來,然後往學校後門的方向推了一把:

“啧!讓讓。”

黃園從小練的跆拳道,正踹得過瘾,沒注意到,那個被他推出“競技場”的書呆子,沒有狼狽地趁亂逃回學校,而是在後門旁,和保安爺叔站在一起看熱鬧看得紮勁。

浦江盯着龇着牙一臉發狠模樣的黃園,覺得不可思議,這個人剛進弄堂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因為他面對着弄堂口,而老三他們是背對着的。明明剛才揉着眼睛懶洋洋的像只小貓,怎麽一言不和就成只小獵豹了。

見慣了後牆風雲的爺叔見勝負漸漸已分,才拉開嗓子吼了一句:“小赤佬吵死特了!切飽啦就去操場高頭(吃飽了就去操場上)跑十圈!”

一周後,浦江第二次見到的黃園,又變回軟萌可愛的小貓一只。

浦江那時候已經上高三,但是為了減輕家裏的負擔,自己籌措大學學費,從高二開始就在一家課外輔導機構挂名輔導老師,別看他年紀小,這位“小江老師”已經小有名氣。

黃園和陳子骥在學校後牆一戰成名,因為是在校外所以學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還是私下通報各位家長。黃母被黃父訓了一頓,為了減少兒子外出惹禍的機會,決定請一位輔導老師,每周日給黃園輔導四門功課,正好有人推薦了“小江老師”,黃母覺得兒子确實應該和愛學習守規矩的同齡人多相處,所以出了高價把人請來。

周日上午十點,浦江準時到達黃家別墅,等了十來分鐘,才看到剛被黃母叫醒的黃園睡眼惺忪地從樓上下來。浦江一眼就認出了黃園,随即咧開嘴沖着黃園笑了笑。可是黃園根本沒認出這看上去跟他一般大的小江老師就是那天的書呆子,因為架本來也不是為他打的。黃園對浦江樸實的憨笑不屑一顧,對着浦江掉漆的黑框眼鏡更是嗤之以鼻,哪有跟着好好學習的覺悟,全程沒給好臉色看。

這是從小到大,媽媽給自己找的第幾個補習老師了?沒一個能堅持一個月,不是被黃園折騰得受不了了,就是自覺教不了這小霸王主動走了。

黃園和陳子骥在學校裏從不找那些書呆子麻煩,那些人也很自覺地躲他們遠遠的。但是他對家裏這些老師可絲毫不客氣,在他眼裏,這些老師就是上門來斬沖頭的,嘴裏一副假仁假意苦口婆心,實際對他根本不上心,一邊怕得罪他一邊敷衍他父母,還不是為了他媽那兩張鈔票,搗漿糊還有錢拿,想得美。所以黃園使各種手段把人弄走了,他媽哀嘆了無數回,拿他全無辦法。

小江老師來的第一天也不講課,準備了四套高一最基礎的習題給黃園做,想測測他的程度。黃園趴在桌上睡了一中午,一個字沒寫。黃園想的是,讓我做一天習題,你坐着啥也不幹,一科就能白得200,呵呵。

午後,小江老師合上空白習題,也不着急,另外拿了本空筆記本,開始給黃園上課。

先是數學,因為黃母說黃園以後要學金融。小江老師從加減乘除的原理開始講起,先是10以內,然後20以內、100以內……再結合一些速算技巧,完全拿黃園當小學生來教,也不管黃園一臉目瞪口呆的模樣,一邊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一邊思路清晰地講解下來,特別耐心。

黃園還沒從兩位數乘兩位數的速算法中回過神,小江老師已經換了一本空筆記本,開始講英語,因為黃母說黃園以後要出國。在本子上寫了中國英語教材中四個最基本最經典的英語對話:“How do you do?”、“How are you?”、“How old are you?”和“How are you doing?”,每個對話問答兩句,小江老師重複念了幾遍,見黃園沒跟着讀也無所謂。繼續在本子上寫“Good morning!”、“Good afternoon!”、“Good night!”。黃園瞪着漂亮飄逸的英文書寫體,眼睛都要花了,咬着牙心情很複雜。

小江老師沒有等他反應,繼續語文,因為黃母說他們是書香世家。小江老師在第三本空筆記本的第一頁,端端正正地寫下兩首詩歌《詠鵝》和《鋤禾》。

小江老師剛念了一句“鵝鵝鵝”,黃園漲紅了臉徹底怒了:“鵝尼瑪B!”

站起來一把掀了桌子,氣急敗壞地抓起筆記本,就往老師臉上摔,鋼筆跟着被甩飛過去,尖銳的筆尖擦過小江老師靠左眼眼尾的上眼皮,劃出一道深深的傷痕,頓時鮮紅的血液湧了出來滲入眼睛流滿臉頰,腥腥紅的左眼直愣愣地看着黃園,像《咒怨》的封面,盯得黃園讓他頭一次闖禍有了心虛的感覺,眼底的慌張一閃而過,很快又逞強罵道:“冊那娘只B!”

黃家祖籍并不是江南人,但是已經在這紮根了三輩,黃園從小和本地孩子混在一起,滬語會說不少,但是在家裏有些粗鄙的诨話是不允許出現的,這天也是氣極了。

黃母聽到動靜,趕來一看,混亂的場面,還有一個滿臉是血的人,差點沒吓暈過去。最後和家裏的司機手忙腳亂地把人送到醫院,所幸只是外傷,縫了兩針,沒傷到眼睛內部,不然這只眼睛就廢了,只差了半公分。

倒是當事人小江老師一直很淡定,還安慰黃母說“沒事,意外。”

這次黃母也保不住黃園,黃父回來大發雷霆,黃園想跟父母說是那人先侮辱他,怎麽侮辱?三本字跡清秀書寫工整的筆記本和四套空白習題被保姆張媽收拾好了放在黃父面前。

黃父笑了,他一看就明白兒子為何敢在家裏對老師動手,這是惱羞成怒了,但是更佩服這位老師的膽量:“呵呵,他教你這些是看得起你,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繼續讓這位老師教你,二是休學,我送你去全上海最好的早教班,讓你從頭學做人!”

黃父就算看到補習老師從123ABC橫豎撇捺開始教黃園,他都可以接受,這小兒子就是打從出生開始就太縱容了。

黃園蔫了,但還是抱着一絲希望,希望那戳氣(讨厭)的小江老師見了血拿了賠償,就不敢再上門了。

作者有話要說: -

開始兩章回憶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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