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1)
接下來幾個月, 陸雲峥過的慘不忍睹,時不時還要被太子跟宣王等人擠兌幾句,偏偏還有裴玉霖在一旁虎視眈眈。
他別說什麽通房丫頭, 他連同房是什麽都快忘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裴玉衡要臨産之際, 擔憂和緊張取代了其他情緒。
盡管裴玉衡一再忍着, 可肚子卻還是比旁人大。
老太太和大夫人擔心懷了雙生子,可太醫把脈确認不是。
也就是說,孩子比較大, 怕是容易難産。
陸家上下嚴陣以待。
一旁來說, 孩子足月後, 提前出來的時候多,陸家早就做足了準備,産婆都備了好幾個, 民間大夫也時刻住在府上。
可偏偏的,愣是過了預産時期, 裴玉衡肚子裏的孩兒依舊沒動靜。
一日聽說宮裏的太子妃發動了, 陸家上下再一次陷入焦急當中。
太子妃按月份比裴玉衡還要晚一個月, 如今卻是提前發動了。
裴玉衡扶着腰在院子裏走來走去,一邊就等着宮裏的消息。
前幾個月, 宣王和王岫誕下皇帝嫡長孫女, 即便是個郡主, 皇帝十分開心, 賞賜極為豐厚。
宣王漸漸逗着長大的女兒,也覺得玉雪可愛,最開始沒能生兒子的失落一掃而空。
大抵只有王岫和淑妃不太高興。
這一次太子妃臨盆,宮裏陣仗更大。
皇後和太子坐鎮東宮。
太子妃是早上發動的,熬了一天終于在夜裏誕下了太子的長女。
太子妃聽說是一個女兒後, 哭着暈了過去。
反倒是太子勸着她,
“女兒挺好的,我喜歡女兒,咱們日子還長着呢,還怕生不下一個嫡子?”
太子有了自己和宣王的先例在,意識到必須生下嫡長子,江山才不至于亂。
“你放心,在你生下嫡子之前,我不會叫別人懷孕….”太子握住太子妃的手。
太子妃聞言十分動容,抱着太子嗚咽着許久,得了太子這話,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帝後賞賜依舊很豐厚。
可滿朝文武多少還有些失落。
到了夜裏,陸雲峥回來了,裴玉衡走累了就在院門口等他。
陸雲峥今日也在東宮,見到那陣仗後,一回來就緊緊抱着裴玉衡。
“衡兒,你千萬不要擔心,你什麽都不要想,咱們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都是我們的心頭肉,哪怕是阿貓阿狗,只要是我們的骨血,就是我們的命根子,你可千萬別惦記着生兒子,生什麽都好,明白嗎?”
陸雲峥今日聽說太子妃産後哭了,心裏很難受,也擔心裴玉衡心裏有想法,一回來就開導她。
裴玉衡失笑,“我沒有多想,我跟你一樣的想法,只要是我們的骨血,怎麽都好。”
陸雲峥望着她那圓滾滾的肚子,十分發愁。
怎麽還不出來呢?
“算了,這孩子是個磨叽的,咱們也別幹着急。”裴玉衡打了個哈欠就睡下了。
哪知道到了半夜,陸雲峥不小心摸了下,發現裴玉衡身下一片冰涼,再擡眼一瞧,赫然發現好像是血,一下子就慌了。
于是整個天衡苑開始運轉起來。
大夫人連夜起來,帶着郝嬷嬷坐到了梧桐苑,産婆等人急急忙忙進去,産房早已準備好,倒是也秩序井然。
陸雲峥手裏還有血,站在門口幹等着,心裏急得不行。
大夫人很少看到兒子這樣手足無措,忍不住低聲勸道,
“峥兒,你先坐一會兒,衡兒是頭胎,沒那麽快的…”
陸雲峥看了她一眼,沒有吭聲。
哪裏能坐得住?
如今大夫人态度好了不少,甚至還很關心裴玉衡,陸雲峥也沒理由再甩她臉色。
不一會,老太太也驚動了,她要過來被二夫人給按住了。
二夫人囑咐三夫人伺候老太太,自己這帶着人過來操持。
大夫人很感激她,這些事,二夫人都比她擅長。
淩晨的時候,裴玉霖得了信,二話不說着人去衙門告假,自己趕忙來到了陸府。
陸雲峥在後院忙碌,陸雲章便親自作陪。
冬去春來,院子裏枯敗的枝條也漸漸露出幾分綠意,早春的涼意依然刺骨,裴玉霖站在廊下,負手而立,目光怔怔落在角落裏那一樹寒梅上。
別的花還未開,這一株綠萼倒是搶了先。
陸府上下都忙忙碌碌的,他聽見許多嘈雜的聲音。
其中似乎有女子痛苦的□□,他不知道那是妹妹的聲音,還是那遙不可及天國的聲音。
恍恍惚惚,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在腦海裏拼織,
他被人緊緊地拽着,幾個蒙着白面紗的女子将她擡入一座城堡裏….
他最後甩開旁人,跟着沖了進去。
四面八方的哭聲将他淹沒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何處…..
裴玉霖的腦子裏面有一股炸裂的痛,分不清什麽是夢境,什麽是現實。
他垂着眸,扶着柱子狠狠喘息。
一陣一陣的尖叫聲像是潮水一般朝他洶湧而來,他快要窒息了,豆大的汗珠從他虛白的額頭滲透了出來。
有人似乎再給他擦汗,似乎在喊他。
“玉霖,玉霖….我在這兒…..”
裴玉霖意識漸漸模糊。
直到太陽落在頭頂,汗水和淚水交加,刺痛了他的雙眼,一個熟悉的身影過來,穩穩扶住他,
“衡兒生了,母子平安…..”
裴玉霖心裏一顆石頭落下,再擡眸,刺眼的陽光射入他黑色的眼眸裏,卻怎麽都驅逐不了他眼底的黑暗。
“好…..”
等到陸雲峥扶着他到了天衡苑暖閣,把孩子抱過來給他瞧,裴玉霖才緩過勁來。
陸雲峥語氣裏還透着一股後怕,站在一旁望着裴玉霖懷裏的兒子,緩緩吐着氣。
裴玉霖伸出手捏着小孩兒小小的手背,肉呼呼的,特別有意思。
“衡兒呢?”
“嬷嬷們在給她收拾,她睡過去了…..”陸雲峥還很恍惚,眨眼睛,他就當爹了。
默了一會又道,
“孩子生在午時….”
裴玉霖笑着點頭,“男孩兒生在午時好….對了,你給他取名沒有?”
“沒有,就準備請他舅舅取名。”陸雲峥望着肉嘟嘟的兒子,眉眼不自覺的柔和了幾分。
裴玉霖展顏一笑,低低笑了起來,依舊牽着小外甥的手,想了想道,
“那就叫醇陽吧…”
“好,好名字…..”陸雲峥會心一笑,又溫聲道,
“你抱着醇陽,我去看看衡兒….”說完就往西次間那邊去了。
到了門口,忽的聽見傳來不輕不重的聲音,
“當爹的人了,以後再不能抽了….陽兒,以後改抽你怎麽樣?”
陸雲峥聞言輕輕一笑,步入西次間。
西次間裏,大夫人和老太太都還在。
顯然在太子妃和宣王妃生下兩個女兒之後,裴玉衡給陸府添了嫡長子,老太太和大夫人都笑的合不攏嘴,大夫人眼角挂着激動的淚珠,時不時拿着袖帕擦上一擦。
“政廷有了嫡長孫,我替他高興,今個兒賞錢我來出….”
老夫人哈哈大笑,不跟她争。
“那我體己兒就留給衡姐兒,辛苦她了….”老太太笑眯眯道。
陸雲峥給二人行了禮,進了裏面去了。
這邊二夫人忙前忙後,吩咐這個去煮紅湯水來,又吩咐那人去備席面,
“喲,大嫂,您得給我封個紅包才成啊,這整的跟我生了孫子似的,哈哈哈!”
老太太嗔怒了她一眼,“你急什麽,有你當祖母的時候,今後還不怕衡姐兒不幫你操持?”
屋子裏笑聲一片。
陸家擺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就連太子和宣王也奉命來慶賀,陳瑜和裴玉霖也在一旁作陪。
陸雲峥笑着進來敬酒,
宣王瞅着他春風得意的樣子,十分不順眼,
“怎麽我四個都生了孩子,獨獨就你得了兒子?陸雲峥,你總跟我們不對付是不成的。”
陸雲峥一本正經看着宣王,
“殿下,想知道為什麽嗎?”
宣王雖然不想搭理他,可還是好奇觑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那是因為我沒有通房…..”
“去你的,找打啊!”
“兄弟們,上!”
陳瑜和宣王再次按住陸雲峥,太子準備親自動手,瞅到了裴玉霖,“大舅子,這回你動手不?”
裴玉霖懷裏抱着小外甥,得意的不行,
“他現在不夠格讓我打。”
太子于是自己動手了。
陸雲峥被打的叫苦連天,
“不是,我的意思是,因為我沒有通房,所以全靠衡姐兒,你們不一樣啊,你們随随便便就能生!”
“這話說得對!”陳瑜松了手,拍拍手上的灰塵,朝裴玉霖走去,
“我家裏小妾懷上了,叫我抱抱這個金疙瘩,沾沾喜氣,沒準也給我添個兒子!”
裴玉霖把身子一讓,嫌棄道,
“一身酒氣….”
大家鬧了一陣,也終于消停了。
太子問陸雲峥道,“取了名沒?”
“玉霖取的,叫醇陽。”陸雲峥得空喝了一口茶,緩緩勁。
太子笑了笑,從腰牌裏取下自己的一枚玉牌,走到裴玉霖身旁,放在孩子手裏,
“孤給他一個見面禮。”
宣王瞅了一眼那玉佩,知道是皇帝給太子的,這等禦賜之物等閑不會拿出來。
太子這是什麽意思?
宣王眼珠子一轉遛,瞬間明白了,二話不說也把自己身上一件禦賜的和田小印取下來,塞到孩子襁褓裏,
“這是我給的見面禮。”
陸雲峥:“………”
他與裴玉霖對視一眼,這下就是犯難了。
大家都是聰明人,自然知道太子和宣王這是什麽意思。
可問題是,他就一個兒子啊!
“嘿嘿,你們兩位殿下也真是….”
陳瑜輕飄飄從自己腰間取下一塊寶貝,
“輪得到你們嗎?你們可都是千金郡主,不像我們家,我已經有兩個女兒了,看樣子将來還會有,回頭還不任醇陽挑呀!”
陳瑜笑眯眯把自己的寶貝往孩子懷裏一放。
宣王咂咂嘴想罵陳瑜,
書房裏氣氛頓時有些尴尬。
太子和宣王等在等陸雲峥的反應。
這邊裴玉霖笑眯眯把三件寶貝齊齊收了起來,
“醇陽啊,年紀輕輕的,就沾花惹草,這可怎麽行,這些玉佩,舅舅替你留着,将來哪個姑娘好,舅舅替你挑!”
“你爹就是你舅舅給你娘挑的,将來舅舅也給你挑個準的。”
裴玉霖一局定乾坤,又把事兒攬到了自己身上。
太子和宣王都牙疼的很。
裴玉霖可是誰也奈何不了的主。
但是送出去的東西,也不可能拿回來,只能任由裴玉霖拿捏。
夜裏,陸雲峥把孩子抱給裴玉衡,又把這事兒一說。
裴玉衡抱着孩子笑了,
“哥哥心裏有數的。”
陸雲峥第一次發現傍上這個魔王,好像也不錯。
孩子一天天長大,陸府上下幾乎都繞着這個小金孫轉。
就是陸雲軒和陸雲章等兄弟忙完回府,跨進門第一個問的是,
“陽兒在哪裏?”
“在老太太那邊…”
于是兄弟們就過去探望下孩子,一定要逗弄一番才回去歇着,
裴玉衡記得自己小時候,裴府人煙稀少,她總覺得無趣。
比起來,醇陽可就太幸福了,陸家一大家子人,哪個不把他當金疙瘩。
更為驚訝的是,大夫人自打孩子出生,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每天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問孩子怎麽樣了,昨夜哭了沒有,尿了幾次之類,問仔細了才放心。
一家子圍着孩子轉,反倒是裴玉衡大多時候閑下來。
陸雲峥什麽都不準許她做,只叫她将養身子,生産那一日,那一盆盆的血水,讓陸雲峥猶然後怕。
孩子六個月前,裴玉霖只是隔三差五來探望一下,六個月後,裴玉霖就把人抱回裴府,
“依着你們陸家那一家子女人,回頭鐵定把你嬌生慣養,跟着舅舅,保準你成為大雍第一男子漢。”
裴玉霖給他弄個了羅漢床,就讓陸醇陽在那兒爬。
一個孩子在娘肚子裏是什麽脾氣,出來還是什麽脾氣。
陸醇陽當初能賴在他娘肚子裏不急着出來,就看得出來是個慢條斯理的。
果不其然,無論裴玉霖怎麽引誘他爬,他就是不動,甚至還懶洋洋換了個姿勢靠着,眼珠兒一溜一溜的看着裴玉霖,也沒什麽明顯表情。
裴玉霖不由大怒。
這是像了誰?
妹妹可不懶!
陸雲峥瞧着也不像個懶的。
怎麽生出的娃如此懶惰。
裴玉霖訓人很有一套,自然也不會奈何不了陸醇陽。
幹脆就讓他趴着,
小陽兒趴在那裏,哇哇大哭,卻怎麽扭都扭不動。
陸雲峥過來接人,就看到自己兒子眼淚汪汪望着自己,一副求救的摸樣。
裴玉霖扶着腰白了一眼陸雲峥,
“你別慣着他,今個兒他不動一下,我不會放他走…”
小醇陽就這麽被迫挪動了下身子,爬了整整三尺遠,裴玉霖這才滿意了。
抱回去後,陸醇陽看到裴玉衡就哇哇大哭,拽着自己親娘的袖子怎麽都不肯放。
幾位夫人被他逗笑了,
“鐵定是在舅舅那裏吃了苦頭。”
等到後來裴玉霖來要人,陸府這邊總要推三阻四,好在裴玉衡還能明辨是非,強行把兒子塞給裴玉霖。
小醇陽十一個月的時候,就已經走的穩穩當當的。
來年開春,就到了他滿一周歲的日子。
陸府決定大辦。
裴玉霖見妹妹一家三口安寧,日子過得安順,沒什麽需要操心的,就上書皇帝,決定出使西域,彰大雍國威。
皇帝聞言精神大振,滿朝文武皆知裴玉霖精通幾國語言,為人聰明,擅長言辭,出使西域是最合适不過。
他一提出來,文武皆支持。
只是事後皇帝把他叫到禦書房,又一臉後悔,拉着他不肯放,
“霖兒,朕确實很希望能有彪炳千秋的功績,可朕也舍不得你,你如今孤身一人,別說沒有子嗣,就連個枕邊人都沒有,你一個人千裏迢迢去那麽遠的地方,萬一真有什麽事,朕都救不了你,在這大雍地域,誰不知道朕把你當親兒子,可遠了,就鞭長莫及,此事你再好好斟酌。”
裴玉霖微微含笑着,“陛下,容臣跟您講個故事….”
随後他費了些時間把自己跟柔雅的故事告訴了皇帝。
皇帝聽到最後,忍不住潸然淚下,竟是找不到反駁他的理由。
無法反駁,就只能為他做好最周全的準備。
朝廷定下方針後,裴玉霖便來到了陸家,還有半個月他就要出發,他準備好好管教下自己唯一的外甥。
他抱着陸醇陽一路走回裴府,卻發現有一個身影一直跟着他。
到了門口,裴玉霖停了下來,轉頭看到陸雲蘭站在臺階下。
少女面容不知道何時消瘦了些,也長高了不少,亭亭玉立,少了幾分嬌憨,多了幾分溫婉動人。
裴玉霖把孩子放下來,吩咐侍衛帶進去玩,轉身溫和問她,
“你有什麽事嗎?”
陸雲蘭紅着眼跑上臺階,睜着大大的眼眸,滿是誠懇的望着他,
“玉霖哥哥,我可以跟你去嗎?”
“不行!”裴玉霖神情冰冷的拒絕。
陸雲蘭面色陡然一窘,眼淚就差點落了下來。
裴玉霖指着她的眼淚道,
“瞧見沒有,你動不動就哭,難不成想讓我照顧你?請問我為什麽要帶個累贅?”
陸雲蘭眼淚霎時止住,她委委屈屈想哭卻又不敢哭,可心裏确實很難受的樣子,把裴玉霖給逗笑了,可他卻忍着沒笑,
“你以為我是游山玩水呀,你長得這麽可愛漂亮,萬一人家男人瞧上了,把你綁架過去,你叫我怎麽辦?”
陸雲蘭聞言俏生生問他,“你真的覺得我可愛漂亮嗎?”
“對,在我眼裏,每一個小孩子都是可愛漂亮的…”
陸雲蘭翻了他一個白眼。
裴玉霖定定看着她,少女面頰粉紅如霞,眼底的愛慕沒有絲毫掩飾,他不由嚴肅道,
“雲蘭,我心裏有人,你知道嗎?無論你做什麽,哪怕你為了我死,我可能也就是覺得難受而已,那不是愛,我心裏不會再有任何人,你家世好,摸樣性子好,京城世家子任你挑選,不必為一個不愛你的男人費心,不值得….”
陸雲蘭這下是無論如何忍不住,大哭起來。
裴玉霖雖然不忍,卻也知道必須叫她死心,他跨進門,吩咐門房把門給關上。
門口的管家極為不忍,實在不能理解,這麽好的姑娘,少爺為什麽不收了啊。
可礙于裴玉霖說一不二的性格,硬生生隔絕了陸雲蘭的視線。
門被關上那一刻,陸雲蘭仿佛是心給人掐斷了似的,猛地撲過去,
“裴玉霖,你開門,你開門啊!”
“裴玉霖,我告訴你,我不會放棄的,你去西域,我就跟着去,你限制我一時,限制不了我一世,我總能找到你的,就算追不到你的人,我總能追到你的痕跡….我不笨,你會的,我也會學,我已經開始在學突厥語了,我會一點,你聽我說給你聽啊…..”
陸雲蘭使勁拍打着門,用最簡單的突厥語跟他交流。
雖然還有些磕磕巴巴,卻聽得叫人肝腸寸斷,
裏面的裴玉霖備身立在院子裏,心痛的淚水悄然滑下,
門口的何嫂子和何管家一邊抹淚一邊流淚,夫妻兩個聽着外面陸雲蘭絕望的哭聲,心如刀絞。
陸雲蘭拍了好半天,拍到手腫了,裏頭毫無動靜,她哭的撕心裂肺倚靠在裴家門口哭。
裴玉衡早得了信,急急忙忙坐着馬車追了過來,
她下了馬車,眼睜睜看着那個傻姑娘紅着眼,對着裏頭說着突厥語,忍不住熱淚盈眶,她奔過去,一把扶住了陸雲蘭,
“雲蘭,雲蘭…..”她心疼的不行。
裴玉衡将她抱了起來,
可感情的事她能怎麽樣呢,二哥經歷了那樣慘痛的愛情,刻骨銘心的愛情,再接納雲蘭是對雲蘭的不公平。
二哥要遠行,自然希望雲蘭忘掉他,平平順順嫁作人婦。
陸雲蘭回去後,夜裏發了燒,發燒的時候說的都是突厥語。
裴玉衡一直陪着她到天明。
半個月後,裴玉衡和陸雲峥親自送裴玉霖到了郊外。
三月,莺飛草長,裴玉霖選擇在午後出發,原野上風吹草浪,萬物欣欣向榮。
裴玉霖望着妹妹和妹夫一對璧人一般,半是羨慕,半是放心。
唯有小陽兒倒是叫他挂心。
裴玉霖蹲了下來,一歲多的陸醇陽如今已經有了小公子的模樣,淚水在眼眶打轉,卻記得舅舅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的話,生生忍住。
裴玉霖将自己挂在脖間的一個小挂件取了下來。
裴玉衡一眼就認得出來,
“哥,這不是柔雅留下的小玉笛嗎?”
通體翠綠,是和田碧玉,晶瑩剔透,雕工也極美。
裴玉霖把小玉笛挂在陸醇陽的脖子上,神情溫和,琉璃般的眸子含了幾分往日不曾有的恍然,
“留給他,這樣,我會記得回來…..”
裴玉衡聞言眼淚奪眶而出,趴在陸雲峥肩頭泣不成聲。
她不敢去看他離去的場景,只聽見一聲“駕”,馬蹄喧嚣離去,
再就是兒子哭着大喊“舅舅”的聲音。
陸雲峥拍着肩頭的妻子,溫聲勸道,
“你我雖然舍不得他,可對于他來說,有柔雅的地方才是他想去的地方,那裏曾有他們美好的回憶….”
裴玉衡心如刀絞般痛。
她沒辦法接受,哥哥從此之後孑然一身孤苦到老….
回到陸府,她有些不放心雲蘭,特地去瞧她,雲蘭獨自一人在那裏繡花,而旁邊已經繡好了幾件衣裳,不用猜,都是給裴玉霖的。
裴玉衡不知道怎麽勸她,也就沒說什麽。
陸府上下看着陸雲蘭,見她一直好好的,也就漸漸放松了警惕。
可直到一個月後的某一日清晨,如意忽的從外頭急急奔進來,
“小姐,三小姐不見了!”
裴玉衡差點栽下去,急急忙忙穿戴起來去尋人。
可無論陸家人怎麽找,再也尋不到陸雲蘭的蹤跡。
她的書房裏留下一封信,明明白白告訴所有人,她尋裴玉霖去了。
裴玉衡無奈,只得吩咐四方閣負責西域一路的商隊,注意陸雲蘭的行蹤。
二夫人哭的寸斷肝腸,裴玉衡在一旁安撫她道,
“二嬸,事已至此,咱們也沒辦法,我哥哥走的是官驿,我着人給他送信,我哥哥一定會找到她的….”
二夫人已經不求陸雲蘭踏踏實實嫁人,只求她能平平安安的。
陸雲蘭失蹤後,二夫人一病不起,裴玉衡正式接手陸府管家權。
因着陸雲峥的一貫嚴苛,倒是沒人敢對裴玉衡不敬,甚至反而比在二夫人跟前越發恭敬。
裴玉衡在江南管過那麽大生意,掌中饋是綽綽有餘。
一年又一年,陸醇陽滿兩歲生辰時,裴玉衡終于收到了裴玉霖第一封回信,他們已經到了那個叫大食的國家,裴玉霖信裏描述着那裏的風土人情,還給他們寄來了許多禮品。
雖然字裏行間并沒有提陸雲蘭,可在寄回來的包裹當中,裴玉衡看到了一個給二夫人的包裹。
二夫人抱着那個包裹哭成了淚人兒。
戶部尚書前不久告病,現如今陸雲峥雖然只是個侍郎,可實則是戶部主事之人。
天禧十四年四月十二這一日,皇帝下诏,準陸雲峥入政事堂。
這是大雍史上最年輕的政事堂閣老。
雖然上頭還有幾位老臣,政事堂宰相依舊是王鶴,可誰都知道,陸雲峥拜相是遲早的事。
也就在這一日晚邊,夕陽沒入城牆之後,忽然一人一騎手執八百裏加急文書,猛叩宮門,
“八百裏加急,突厥突襲碎玉關!一路南下直奔蕭關而來!”
此話如雷霆一般震破了所有朝臣的耳膜。
當夜,皇帝急召大臣入宮。
裴玉霖離開大雍後,這兩年突厥蠢蠢欲動,前不久巴哈王子登基為王,為了彰顯自己的能力,第一個便拿大雍開刀,想南下犯邊。
哨兵先把第一封急報遞給內侍,內侍交給皇帝,當衆宣讀後,大臣們個個義憤填膺。
“諸位愛卿,有何良策?”
“陛下,臣以為咱們大雍休養生息多年,可以一戰!”
“慢着,戰是可以戰,可問題是突厥來勢洶洶,還連着大邑一塊,咱們不可輕舉妄動,何不分而化之……”
主戰者有,主懷柔者也不少,雙方争論不休。
忽的一個間隙,哨兵又把另一封戰書呈了出來。
“陛下,巴哈國王還有一封信是給陸侍郎的!”
衆人聞言一驚,靠的最近的大臣立馬扯過來一瞧,待看清那信時,差點一口血沒噴出來。
幾個大臣過目了一下,再看向陸雲峥臉色就不對了。
“怎麽回事?”皇帝不悅了。
陸雲峥沉着臉走了過去,打開信箋一瞧,頓時變了色。
他氣的撕掉信,直接上前跪下道,
“陛下,突厥小兒狂妄之極,臣請戰,臣領兵前往邊關,不克敵,絕不回朝!”
皇帝猛然一驚,
“雲峥,你是個文臣,你從未上過戰場,戰場可不是兒戲。”
陸雲峥語氣铿锵,神色肅穆,
“臣願立軍令狀!”
皇帝倒吸了一口氣,他看向一旁的內侍,內侍苦笑道,
“巴哈直言如果大雍不戰,便是怕了他,既然膽小如鼠,那便把陸侍郎的嬌妻裴玉衡姑娘送去給他做妾,他方退兵….”
皇帝聽了這話,臉色都氣青了,可氣歸氣,沉着思考後,卻覺得不妥,
“雲峥,這是對方的激将法,他明知道你從未上過戰場,并不是裴玉霖,所以故意激你,目的就是叫你興沖沖的跑去前線,好跟他交戰,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可不能被他牽着鼻子走,這仗打肯定是要打的,不是非要你去。”
陸雲峥霍然擡眸,
“陛下,那臣何不将計就計呢?”
皇帝與陸雲峥對視小會,從那清湛的眼眸裏,看到了熊熊的烈火乃至野心。
他并沒有急着答應,而是将他叫去了禦書房,也不知道君臣是怎麽談的,到最後,皇帝答應陸雲峥出征。
以他為主帥,同時調南軍三萬兵力,火速馳援蕭關,不僅如此,邊關十六州所有兵力歸陸雲峥節度。
皇令一下,大軍在郊外集結。
陸雲峥連夜入宮,次日清晨才出來,人還沒回府,茗誠已經回來通知陸家上下。
長公子要出征。
大夫人差點暈過去。
“朝中還有那麽多武将,為什麽讓他一個文臣出征?”
茗誠搖着頭,急迫道,“大軍出發在即,還請少夫人趕緊幫公子收拾好行李,公子怕是沒時間回來拿…”
裴玉衡整個腦子都懵了,她僵硬地回到院子裏,給陸雲峥收拾着行李,她甚至都沒有消化,那到底是什麽意思,好端端的,怎麽輪到陸雲峥出征?
朝中武将難道都是貪生怕死的嗎?
她抱着收拾好的行李,在門口終于等到了陸雲峥。
陸雲峥一身官服急急忙忙趕回來,下了馬後,他定定看着自己的妻子。
當年笑嘻嘻的總角丫頭,如今已經成為了他的妻子,來不及陪她看春花秋月,卻要飲血邊關。
陸雲峥心裏不舍,卻還是忍着情緒上前,想要去抓她的手臂,卻被她躲開。
“到底是怎麽回事?”裴玉衡明顯不恁,
陸雲峥眉心沉沉,語氣艱澀開口,
“突厥大邑聯軍壓境,朝中軍将不足,巴哈指名道姓羞辱我,我不得不應戰!”
裴玉衡聞言頓時大驚,
“這是巴哈的詭計,他故意引誘你去!”
對上陸雲峥堅定的神情,她抱着包裹,眼淚雙流,使勁搖着頭往後退,
“我不許你去,你一個文臣,為什麽要去前線?你沒有前線的經驗,你去了就是送死,滿朝文武,那麽多人,就獨獨沒了你陸雲峥不行嗎?”
“國破山河又能怎麽樣,我一旦失去你,我什麽都沒有…你說過我比什麽都重要,我比誰都重要,可現在你卻抛棄我離開…..我不答應,我不準許,我寧願你不做這個侍郎,我寧願你不當什麽宰相!”
裴玉衡嘶聲力竭地吼着。
北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她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
她曾經以為自己多麽高尚,如今發現她也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妻子。
她的丈夫從未上過戰場,卻要當三軍主帥…
她不要陸雲峥去送死…..
裴玉衡蹲在地上哭的寸斷肝腸,
陸雲峥心痛如絞,高大的身影緩緩走了過來,蹲到了她跟前,伸手将她的淚一點一點擦幹,
“對不起衡姐兒,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你更重要,我說的是真話不是假話,我沒有騙你,但是我是個男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就得擔當!”
他眼眶酸紅,咬着牙字字铿锵,
“邊關那麽多百姓,我們不能置他們生死于不顧,我既然立在廟堂上,就該以天下為己任,倘若我真的不去,我才是個懦夫,我們陸家從來沒有貪生怕死之輩。”
裴玉衡其實知道自己攔不住他,她其實不是怕死,而是舍不得他而已。
舍不得他在邊關風餐露宿,她卻在這裏錦繡高粱。
舍不得他在面臨危險時,她躺在這裏毫然不知。
裴玉衡哭着笑了,站起身來,帶着幾分冷冽,
“好,我知道,我攔不住你,那你去吧,四方閣的人手都交給你,那是我費盡心思打造出來的一條線路,他們運貨極快而且特別妥當,你們需要物資可以找他們來運輸,那些人都交給你調度。”
裴玉衡将自己貼身的印信交給他,陸雲峥定定注視着她沒有吭聲。
他從她眼底看到了決絕,
“但是,”裴玉衡笑着開口,淚水在風中淩亂,“我不會原諒你,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你選擇黎民百姓,你選擇了抱負,我能理解,我也佩服,但我沒有辦法接受,對不起!”
裴玉衡把包裹塞給他,轉身進了大門,把門一關,兩行眼淚流了下來,
她看到大夫人和老太太相互攙扶着,含淚站在廊下。
裴玉衡哭着越過所有人,沖回了後院。
這邊陸雲峥對着大門拜了三拜,随即眉峰一厲,轉身上馬,疾馳而去。
馬蹄聲隔着許遠傳到了天衡苑。
裴玉衡回到書房,看着自己兒子坐在小案後寫字,他的模樣像極了陸雲峥,她就這麽望着他發呆。
過了一會,門口傳來腳步聲,裴玉衡擡着紅腫的眸子看過去,見大夫人走了進來。
大夫人坐在裴玉衡對面,二人都靜靜地望着小陽兒寫字。
小陽兒寫的極為認真,絲毫不受影響。
大夫人唇角含笑,神色溫和,
“峥兒一直都在怪我,怪我對不住他爹爹,這一點我從來不解釋,也不反駁,因為我确實對不住他,我當年總怪他壞了我的姻緣。”
裴玉衡沒料到大夫人突然提起這事,不由怔怔望着她,
大夫人神色漸漸凄然,“可那麽多年過去,直到他死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這個男人早已經是我生命當中的一部分,沒了他,我也沒了寄托,而之前那個人,其實只是鏡花雪月而已,可有可無。可我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了,他只剩下了一個時辰……”
大夫人說到這裏,已經淚流滿面,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