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啊緋

裴衍看了那藥漬,渾身的不舒服,面色一變,便把那袖子生扯了出來。擡腳要去換洗,轉頭看見床上的嬌人兒,又頓住了。

媚生嬌嫩的臉頰,被青麻衣料一擦,紅了一片。她伸手捂了,也不作聲,輕咬了下唇,一雙眼兒蒙了點霧氣,錯愕又委屈的看過來。

裴衍無奈的捏了捏額頭,猶豫了一瞬,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拿出只泥猴糖人:“吃了糖人,便不苦了。”

裴衍這人從未哄過女子,便是說這話,也還是一副冷肅模樣,語調也生硬。

媚生沒去接,微垂了頭,用小手勾他的袖子,嬌嬌怯怯:“相公讨厭我嗎,便是送糖人,也這樣唬人。”

裴衍被磨得無法,實在有些無措,忽而想起少年時瞧見殷臻哄姑娘,他那時摟着姑娘的肩,說的是“心肝兒乖!”。

他放軟了語調,想學殷臻安撫她一聲“乖”,試了三次也沒張開口,只好伸手在姑娘肩上拍了幾下。

媚生被拍的晃了晃,對這人有些無語,但她卻最是懂得适可而止,急忙接了糖人,笑的乖巧而明媚,甜絲絲道:“我的夫君是天下最好的夫君,啊生最愛夫君!”

裴衍耳根又漫起紅霞,袖着手輕咳了一聲,便沒了聲兒。

“可是醒了?”霍氏的聲音适時響起,簾一掀,走了進來,将手中的粥碗一放,伸手去探媚生的額。

裴衍得了救,便出了東廂。

去書房換了衣衫,直接出了院子,去了南城的繡春樓。

繡春樓的雅閣內,早已站了位錦繡公子,一身不菲的貢緞,背手立在窗前,聽見門響,嘆了句:“肅之,你終于來了!”

裴衍與他并肩而立,看樓下芸芸衆生,果決道:“是,來了,這次跟你一起撐起這盛世繁華。”

他語氣頗大,站在那裏,有頂天立地的氣勢。

太子殷臻卻不以為意,他向來曉得,論起治世之才,裴家肅之,無人出其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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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上下下瞧了裴衍幾眼,啧啧兩聲,探究的問:“我本已不抱希望,到底是何事改變了你的決定?”

裴衍默了一瞬,忽而語氣發冷:“家人都護不住,隐世又有何用?”

他要站在山頂上,讓萬千人仰視他身後的人,再無人敢犯!

太子瞧着這人的背影,平日裏的溫潤早沒了影兒,露出了逼人的鋒芒,他仿佛又看見了那個曾馳騁沙場,斬殺敵軍将領于馬下的少年,一時感慨萬千,上去拍了拍他的背。

聽他又道了句:“我今晚要殺個人,勞煩善後一下。”

裴衍扔下這句話,徑直出了雅間。

太子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娘的,又被這人利用了一把。

裴衍再次踏進家門時,已是更深露重。

他手中握了柄寒光凜凜的匕首,染了星星血跡,瞧了一眼沉寂的東廂,擡腳進了正房。

霍氏正低頭納鞋底,聞聲頭也不擡,只問:“想好了?”

“是。”裴衍一撩衣擺,跪了下來,道:“今年秋闱便要下場。”

“去吧,你有你的人生,确不該被亡故的人困在此處。”霍氏微嘆了口氣,放下手裏的活計,去擦拭案上的牌位。

......

第二日一早,媚生将将梳洗完畢,便見啊霧一臉喜色的走了進來,湊到她跟前,神神秘秘:“姑娘,你猜怎麽着,屠戶家的王嬸子昨夜死了,真是報應!”

“啊?”媚生手裏的梳子落了地,問:“怎麽死的?”

“不曉得,說是被人割了喉,死在了柴房。官府來了查看一番,也沒了下聞。”

媚生點點頭,倒沒想到這揚州治安如此差,喝了杯茶水,便将這事揭過了。

自打這日後,裴衍外出的時間少了些,開始在書本上用些功夫,只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媚生卻有些懷疑這話本裏的走向了,這樣的人,也能狀元及第?不得不感嘆,這主角兒就是主角兒,那是有光環在的!

她感嘆之餘,想起鄉試便是在下月了,自己同裴衍卻不見進展,一時還有些愁緒。瞧了眼書房緊閉的門扉,轉身去熬了碗飲子。

敲開了門,拿了團扇替裴衍扇風,有些狗腿道:“這天熱,夫君用點飲子解解暑氣。”說完前傾了身,隔着寬大的書案,将白瓷盅遞了過去。

裴衍“嗯”了一聲,擡起頭,視線正好撞上媚生鼓鼓的前襟,那裏飽|滿圓彈,隔着夏日單薄的衣衫,呼之欲出。

他腦子嗡的一聲,想起了昨日夢境,夢中女子一身的白璧無瑕,軟的像團棉花,伏在他身下,聲聲莺啼。受不住了,揚起臉,輕泣:“夫君,你慢些!”

那張臉,嬌豔欲滴,分明是林媚生!

竟是林媚生!他扶着額,心中煩亂,下意識抗拒:“不必,你先出去。”

媚生有些不明所以,讷讷收回了手,正想轉身,忽聽門吱呀一聲開了,爽朗的男聲道:“不喝我喝,正渴的很。”

話音剛落,一個挺拔的男子走了進來,一身的灑脫風流意,接了那白瓷盅,飲下一大口。

忽而頓住,皺着眉輕咳了一下,噗哧一聲全噴了出來,指了媚生道:“這樣苦澀!你加了什麽?簡直不知所謂!”

喝了她的飲子,還要數落她做的不好?

媚生有點生氣,一張小臉兒繃起來,兇巴巴道:“還能是什麽,夏日的飲子自然是放黃連!清熱解毒還生津。”說完斜睨他一眼,哼道:“真沒見識!”

太子殷臻噎住,頭一次聽人說他沒見識,火氣上來,撸起袖子要跟她理論,卻被裴衍止住了。

裴衍點着黃楊案桌,搖頭道:“殷臻,你要曉得你的身份。”

“呸,狗屁禮儀。” 殷臻混不在意,随心道:“我可是跟着二哥軍營裏滾大的,想當年,咱們什麽粗話說不得......”

他說着忽而頓住,“二哥”這個禁忌乍然提起,讓兩人都有一瞬的沉默。

過了半響,殷臻回過神來,清了清嗓子道:“我今日給你帶了個人來,千裏迢迢從京城奔來的,非見你不可。”

他說着拍了拍手,門外候着的一個清瘦小厮邁了進來,擡起頭,眉清目秀,冰肌玉骨,站在門邊,便似一株高潔玉蘭,分明是個女子!

裴衍手裏的筆一頓,在宣紙上暈染一片,低低喚了聲:“啊緋。”

媚生也是一驚,還未反應過來,忽覺袖口一緊,已被殷臻扯了出來,那扇黑漆隔扇門,便哐當一聲關緊了。

她倉促間回頭,從軟煙羅的窗口,瞧見那女子伏在裴衍臂上,哀哀痛哭,眼淚蹭了男子一袖,卻不見裴衍動作,全不似當初她摸他一袖藥渣,他冷漠嫌棄的神情。

殷臻将她拽至院牆下,兩人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子,媚生先開了口。

“你是誰?”

“一個好人。”

“屋裏那姑娘是我夫君的舊情人?”

“算是吧。”

“那你緣何帶她來,這不是要壞我們夫婦感情嗎?”

“你倆本來也不合适,你休要存妄念。”

“我跟他不合适,那跟你就合适了?”

這都哪跟哪呀,殷臻對這姑娘有些無言。擡頭見甄緋走出了西廂,紅着一雙眼,便往院門走。

他擡腳跟了過去,邊走邊回頭丢下一句:“咱倆也不合适!”

倆人走後,西廂書房的門便再沒開過,便是晚間,霍氏回來後,也未敲開。

只第二日一早,裴衍一切如常,對昨日之事閉口不談,還是清肅模樣。

媚生也不好再問,心裏卻打了好幾個結,啊緋,啊緋,啊緋是哪個?

百轉千回間忽而想起,甄緋,宣平候甄安的嫡女,那個話本裏裴衍的官配!

她記得,在那書裏,原先的林媚生死後,裴衍娶了甄家啊緋,一輩子呵護備至,恩愛齊眉。

她原以為那是裴衍發跡後與甄家結的親,只未料到,原是他倆早有淵源。

只身份差距如此大,這淵源又如何而來?

她總要探一探裴衍口風,只還未尋到時機,已是進了八月。

裴衍早早備了車,去了應天府趕考。

媚生便如常做些市訪生意,一心盼他歸來。

八月二十這日,她早早收拾妥當,去了永安門。

大周的八月初八,初九,初十,乃是鄉試的應試日。待考完,各學子仍需在省府侯個四五日,等放榜這日一并歸家。

那高中的前三甲,便有官府明鑼開道,高頭大馬送回城。

此時城門前擠擠挨挨,已是遍布等待學子歸來的家眷,及看熱鬧的百姓。

媚生踮起腳尖,也瞧不見前方情景,正焦急,有男子冷不丁回頭,看了這等魅惑姿容,一時丢了魂,自覺的替她讓出路。

越來越多的男子注意到這打眼的姑娘,都殷勤出些力,将她禮讓進了內圍。

孫恬兒被一群家丁護衛着,正與林晚說話,聽見騷動,擡頭便瞧見了那張讓她恨極的臉。

她悄悄捅了下林晚,示意她看過去。

楊家與林家乃是世交,自孫恬兒嫁進楊家後,便與林晚走的近。

楊家這次為楊柏花了大價錢疏通,連帶着也拿了林家的銀子,替林瞳出了力。

是以孫恬兒成竹在胸,她的夫君必是今日的解元郎,便連林瞳也是要高中的。

那林媚生嫁的窮酸秀才,卻是一點可能也無!

她與林晚對視一眼,俱都含了輕蔑的笑,喚來家丁,指了對面的媚生,輕語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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