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溪辦事一向利落,聽到傳喚,交代了屋裏的小丫頭幾句,就跟着素心走了。
見了張氏,清溪行禮。
張氏對下人一向寬和,若非節慶或是其他日子,都是免禮的。但是這次沒免,而且就讓清溪弓着身子站着,先将房裏的其他人屏退了。然後才道:“起來吧,我有話問你。”
清溪是張氏自己調教的丫頭,這一個動作,已經足以讓清溪知道大奶奶這是只想聽實話了,否則後果并非自己能夠承擔的。
“是。”清溪回答說。
張氏見清溪識趣,便沒有再疾言厲色,語氣平靜的問:“從昨日瑚哥兒落水後到現在,瑚兒的舉動你全都說給我聽。”有半點假話不輕饒這些話張氏都用不着說,清溪全都懂。
清溪其實這兩天一直在琢磨這個事。她雖然撥到賈瑚房裏了,但是賈瑚才多大?實際上她一人一身的性命都系在張氏手上,即便張氏不問,清溪也打算等大奶奶再養好些,便前來彙報了。
于是清溪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回大奶奶,小主子這兩日發生的事奴才都是如實回禀的,并不敢扯謊。就是另外有些事,奴婢不知道該不該講?”
張氏想知道的就是這些另外的事,“還有什麽?”
清溪便從那日賈瑚落水說起,第一件便是賈瑚對父母的稱呼變成了爹娘;第二件是那日賈瑚醒來,太太是讓賈瑚先沐浴更衣的,但是賈瑚執意要去産房,敏捷得好些個下人硬是沒攔住。
清溪說:“奶奶,我日夜伺候瑚哥兒,知道瑚哥兒雖然伶俐,但絕不至于那樣敏捷。”
清溪說一樣,張氏點一下頭,示意她一下說完。
“還有,瑚哥兒的口味也有些變了。”然後舉例今日賈瑚從榮禧堂回來,點了一盤雞腿啃。
榮國府向來食不厭精脍不厭細,做個茄子還要十只雞并其他菌子、果脯來配,賈瑚從小養成的的習慣,更偏愛這些精致的美食。然而季琳前世出身青龍衛,便是身份再高權利再大,也是奔走于全國各處,游走于生死邊緣,更偏愛方便但能迅速補充營養的吃食。
接着清溪便說道最令張氏震驚的一件事:“今日早起,瑚哥兒去太太院裏請安吃了挂落的事奶奶已經知道了,瑚哥兒自己拿主意回來了和往常也不大一樣。但是最讓奴婢吃驚的是,瑚哥兒從榮禧堂回來就問奴婢:‘如果太太要找奶奶的不快,會用什麽法子?’,奴婢說太太曾想抱養瑚哥兒,結果瑚哥兒也沒說什麽,就讓奴婢說他病了,然後打發趙林去攔着大爺,讓大爺先回來。”
張氏多聰明的人,就是清溪得知榮禧堂那邊單請赦大爺過去說話,也立刻反應過來那邊在計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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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一切賈瑚都迅速有了應對,不但事先料到太太有可能做什麽,還提前做好了安排。這是一個五歲孩子做的事。
也難怪張氏會問這些,清溪也将這些反常的事記得這樣清楚。
主仆二人都是聰明人,能注意到這許多反常的細節,自然也想了許多。
人遇到自己不能理解的東西,要麽選擇不信,要麽會懷疑是否發生了什麽玄幻的事。尤其古人迷信,張氏和清溪不約而同的想到了精怪上身。
不過因為二人的角度不同,對待此事的态度是不一樣的。
清溪固然是恪守職責的丫頭,但是心中難免有一絲害怕。不但是怕若賈瑚真的不再是賈瑚,會否帶來傷害,也害怕這些反常若是被二房抓住,是否會壞了自家奶奶的名聲。
而張氏則不同,她印證的自己的想法,臉上卻沒什麽恐懼,想到這個反常的賈瑚和自己兒子長得一模一樣,想到是他救了自己,現在也在維護自己一房的利益。張氏非但不擔心賈瑚會帶來災禍,反而擔心這麽好的孩子,自己保護不好他。
只是自己的瑚兒去哪裏了呢?張氏覺得要找到原來的賈瑚,也要從現在這個賈瑚身上找線索,所以更不能讓現在的賈瑚出事。
“你記住,他就是我兒子。這幾日只是受了驚吓,行為有些乖張,你好生伺候着,等過了這段時間便好了。”張氏語氣篤定。
聽大奶奶這樣說,清溪也一下有了主心骨。
至于張氏的吩咐,對于清溪這樣伶俐的丫頭并不難,像賈瑚這麽聰明的人,日後清溪只要伺候的時候提一嘴以前瑚哥兒最喜歡吃這個,最喜歡穿那個,又不着痕跡的說說以前的事,賈瑚自然能夠心領神會。
關于這段時間賈瑚的反常,就算有人察覺了也可以用落水受了驚吓掩蓋過去。
清溪在路上就打好了腹稿,回到東廂的時候,只見賈瑚手上拿着一串佛珠在把玩。
這下清溪一顆心落回了腔子。她最擔心的也不過是賈瑚遇到什麽精怪上身之類的,實在是因為這個年代娛樂有限,畫本本無非也是才子佳人、忠君報國、神鬼志怪那幾種,聽得多了,難免自己吓自己。
但是志怪故事都說精怪害怕去陽氣盛的地方,更是萬萬不敢靠近神佛的。自家小少爺不管為什麽性情改變,但能把玩佛珠,起碼不會是被奪舍了。說不定小少爺就是有什麽奇遇,一夜成長呢?
于是清溪發自內心的笑了,“瑚哥兒怎麽玩兒這個?老氣橫秋的。”
賈瑚沒有回答,反問:“阿娘叫你去說什麽?”
清溪就說:“奶奶叫奴婢過去問瑚哥兒的這兩日是否有和往日不一樣的地方,奴婢說可能是落水吓着了。瑚哥兒現在怎麽管大爺、奶奶叫阿爹阿娘了?以前都是叫父親、母親的。”
賈瑚知道自己一變成賈瑚就救張氏,沒将原來那個賈瑚的性格、脾性摸清楚,遲早是會露出馬腳的,沒想到竟是穿越後第一句話就露餡了。
以前的季指揮使哪能知道榮國府稱呼個長輩還有這許多莫名其妙的規矩。不過也好,雖然彼此沒有言明,但清溪話裏的意思,張氏主仆都知道了賈瑚的改變,而且打算幫其掩飾。
這省了賈瑚不少麻煩。中途變成賈瑚,他原本也打算從清溪或者張氏入手,打聽以前那個賈瑚的性格喜好。
五歲的孩子而已,無非知道念書的進度、口味、穿着愛好這些就差不多了,至于性格,賈瑚并不打算故作天真。受了一場大驚吓,還不許自己性格變得跋扈些麽?
然而目前真正跋扈的還不是賈瑚,而是賈赦。
東大院這邊剛達成默契,那頭就聽說賈赦把賴大揍了,打得不輕,現在賴嬷嬷都去榮禧堂請賈母做主了。
賈赦去了一趟榮禧堂回來,才知道好端端的,賈母那邊又想抱走自己的兒子。
賈赦不敢拿賈母出氣,但是他還記得是賴大前來攔的自己。
人都是有幾分先入為主的,譬如賈母覺得賈瑚不聽話了,賈赦敢頂撞自己了,都是因為張氏挑撥的。賈赦也覺得賈母不喜歡自己都是賴嬷嬷挑撥的,誰讓打賈赦記事以來,賴嬷嬷就時常在賈母跟前兒出主意呢?
昨日張氏險些丢了性命,賈赦心有餘悸,今天賴家就撺掇太太搶自己兒子。不能拿賈母怎樣還打不得賴大?
于是赦大爺直接帶兩個長随攔着賴大狠狠打了一頓,給的理由是賴大對自己失禮。
即便是大戶人家,日常在家也只有節慶或者正式場合才行禮的,尤其寬和的主子大多數時候都是免了禮。像賴大這樣總管的兒子,有體面的奴才,許多時候還沒來得及行禮,主子就揮揮手算了。
久而久之,許多時候有體面的奴才與主子相處并非時刻禮數周全的,要挑個失禮的名頭太容易了。就單說今日,賴大直接追着賈赦在後面大喇喇的喊:“太太讓您去一趟。”主子饒了也就算了,主子若計較,這像什麽話?
賈赦的常随可是賈代善軍中退下來的,那一頓板子下去,賴大此人是生是死,留幾成的性命,都是賈赦一句話的事兒。
此時的賈赦還處于人生中最風光的階段,沒什麽戾氣,不但沒要賴大的命,也讓兩個長随手下留情了,沒廢他雙腿。
于是賴大沒被打得骨折,氣也還在,但是打得皮開肉綻,鮮血長流。而且這頓打就在西角門通往主院的夾道上,進進出出的下人看到這一幕,個個心驚膽戰。
大總管的兒子都能打,自己能有幾分體面。這事兒一傳開,全榮國府的下人都緊了皮。
賈赦倒是覺得理所當然。現在又不是前世太子落罪之後,賈赦需要夾着尾巴做人。現在的赦大爺不需要瞻前顧後,有仇當場就報了。
消息傳入榮禧堂,衆人在的時候賈母還沉得住氣,待得其他人散了之後,賈母終于忍不住勃然大怒:“他這是在打我的臉!”
賈母向來奉行伺候過長輩的下人比年輕主子有體面,她身邊的阿貓阿狗都要被捧着。賈赦就這麽拿賴大殺雞儆猴?
賴嬷嬷在一旁拭淚:“大爺是主子,我們做奴才的,一身一命都是主子的。主子要打要罰,我們不敢說半個不字。惹了大爺不快,是賴大沒辦好差事,太太千萬別因此責怪大爺。奴才這次來,也只是替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向老太太告假。”
瞧瞧多懂事,賈母就喜歡這樣貼心的奴才。不然也不至于最後讓賴家摸了大半個大觀園那樣的私家園林。
賴嬷嬷越是這樣說,賈母越是不忿。
賈母畢竟也是從重孫媳婦做起,這點手段還是看得明白的,賈赦這是在發洩自己要抱養兩個孫子的不滿。
但是這一切不是張氏借瑚兒的口挑起的嗎?瑚兒自己落水,張氏自己難産,王氏已經第一時間打發人請太醫了,賈瑚竟然暗指王氏故意舍近求遠害人?王氏那菩薩樣的人,進門幾年不争不搶,怎麽可能有那樣壞的心思?
“你放心,你兒子替我辦事,我總該給他一個公道。”賈母想得明白,這不僅僅是給自己親信讨公道的事,也是做給全府奴才看的。今日讓東大院将榮禧堂的人壓了下去,改日就有人跟紅頂白。自己這當家太太的威嚴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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