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原來我是個自私的人。蒼彌拿起咖啡杯抿一口，咖啡被化開的冰水淡掉味道，沒能品出回甘，喉嚨裏都是苦澀。
“如果我并不是能讓你傾訴情緒的人的話，那我覺得我們倆不必茍合。”
“你可以慢慢收拾東西，我不介意你在我家待着。”
蒼彌起身離開座位，走出咖啡館。
街區上的人并不多，許是陽光太盛，都情願縮在空調房裏。
曹叔夜聽見他一起出來走走的邀請時，卻是立時答應。
蒼彌滿腔都是悵然若失，滿腦子都是某個人的笑容和臉紅，一時不察天色的變化，他只當自己心情太差，于是視野裏的一切也暗淡。
直到一滴水突兀地落到鼻梁上，蒼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暗沉的天幕積雲，他正想回頭去尋人，卻被翩然展開的衣簾擋全視線，那是曹叔夜出來時披着的薄風衣，淺灰色的。
驟雨滂沱。
蒼彌在風衣下還未反應過來，曹叔夜的聲音掠過耳際：“我妹有道題不會，我先回去看看。”
他倆一起通過視頻通話指導過曹書櫻做微積分題目，年輕的女大學生對數學甚是苦手。
蒼彌看着曹叔夜跑去前方，倏忽間意識到某些端倪，把罩住頭的風衣抓下，也跑起來。
夏雨迅疾，聲勢浩大，蒼彌幾乎要被雨滴沖刷掉視野，但曹叔夜的身影始終清晰，連帶着被他抓住的手臂，曹叔夜轉回來的面容，臉頰上的水跡，也一并清晰明了。
蒼彌克制住看見那張臉時猛然湧上心頭的沖動，轉而握住曹叔夜的手朝家裏跑。
兩個大男人跟青春期小孩一樣在大雨裏奔走。
蒼彌進屋把濕風衣放到洗衣機裏，取了兩條毛巾去客廳，看見被他拉回家的人還站在玄關地毯上，渾身濕透，頭發滴水，對着門看，一副不打算離開玄關的架勢。
蒼彌走過去，曹叔夜在他的腳步聲裏轉過頭來。
那張臉以及唇瓣都發白，雙眼卻通紅。
曹叔夜眨一下眼，接過毛巾垂頭輕咳，聲音帶着喑啞和些微笑意：“長這麽大還沒淋過這麽大的雨，眼睛進水了有點痛。”
他話語是抱怨，他語氣是慶幸。
“先洗澡吧。”蒼彌在曹叔夜欲要開口推讓時補了一句：“我體質還行，先用熱毛巾對付一下，你先去洗。”
曹叔夜恭順地拿上換洗衣服進浴室。
等蒼彌也洗完澡擦着頭發進客廳，瞧見曹叔夜坐在沙發裏發愣，脖子上搭着擦頭發的毛巾，眼圈依然是明顯的紅。
那其實并不是一雙多麽精致好看的眼睛，但蒼彌總覺得曹叔夜拿那雙眼睛看人的時候特別溫柔安靜。
蒼彌鐘愛的雙眼擡起來看向他，濕漉漉的。
曹叔夜被熱水泡過恢複了些血色的嘴唇微啓，停頓片刻，道出話來：“我們還是朋友嗎？”
蒼彌聽完這個問題，站在地板上思考一會兒，轉而也在沙發上坐下，攥着毛巾抛回一個問題：“朋友應該是怎樣的？”
曹叔夜也思考，開始拼湊語言：“可以互相理解，能夠分享喜怒哀樂，是彼此可以信任的存在，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要把握距離，不能逾矩，懂得避嫌，不能過多幹涉對方與自己無關的重要決定，不能太無理取鬧。”
“嗯……”蒼彌把毛巾搭到肩上，“那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這話像電了曹叔夜一下似的，導致他僵硬好一會兒才擡頭看蒼彌，滿臉無措。
蒼彌望着他：“愛人又該是怎樣的？”
“愛、”曹叔夜微微睜大眼閉嘴怔愣一瞬，眸光閃爍，而後陷入垂眼的陰暗中。
蒼彌：“你想怎麽愛我？”
沉默開始在客廳裏蹲踞，像只頑獸，無法驅逐。
微乎其微的光點自曹叔夜眼窩裏墜下來，落在剛換的衣服上，洇出一點暗色，緊接着又是一滴。
蒼彌很熟悉曹叔夜此刻的狀态，大學時因為疏忽沒能完成課題的學妹也會在結課後露出類似的神态，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是“搞砸了”“無法補救了”“努力都白費了”。
曹叔夜要更難過，像是“走投無路了”“明明還不想放棄，但是已經找不到辦法了”“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根本沒有一點頭緒”。
蒼彌在心疼中冒出一些無可奈何，嘆氣：“有那麽難嗎？我是個普通人，這世界上古往今來那麽多情侶，他們能做的事我們都可以做，他們怎麽相愛，我們就能怎麽來。”
曹叔夜滿臉挂淚地擡頭看他，這會兒他哭得不僅眼睛是紅的，臉也漲紅。
蒼彌佩服他沒一點哭聲。
“我，”曹叔夜從自己眨下來的一滴淚中感到不堪，又低下頭去，“我沒想那麽多。”
蒼彌：“那你在想什麽？”
“我只想待在你身邊。”
曹叔夜的淚水跟開閘一樣冒，蒼彌再也看不下去，起身過去坐到人旁邊，拿起曹叔夜脖子上的毛巾幫他擦臉。曹叔夜手足無措地任他擺弄，閉着眼被毛巾□□。
蒼彌真的很想親他，只可惜還有問題沒解決。
他松開毛巾，沒再坐回原處，就在曹叔夜身邊說話：“咱們是不是坐過前後桌？”
曹叔夜颔首：“在你後邊坐過一兩周。”
蒼彌：“那時候的心情跟現在有什麽不一樣？”
“那時候沒注意到什麽。”曹叔夜在他的注視裏小心翼翼，“現在就算只是知道你在哪裏也很滿足。”
“你，”蒼彌忽地靈光一閃，“拍畢業照的時候，站在哪裏？”
“倒數第二排，”曹叔夜糾結了一會兒，“你在我右邊側後方第三個。”
蒼彌：“拍完照之後大家都在跑來跑去合影，那時候你去哪了？”
他才想起來，那時候陽光燦爛，臨近畢業的日子溫暖花開，穿着校服的高三生們在教學樓附近的綠茵上竄來竄去拍照錄視頻，他身為班長不僅被同班的人拉來拉去合照，還被其他班的朋友借去合照。
他沒有在那天的陽光中看見過曹叔夜的印象。
曹叔夜給出回應：“我一個人回教室了。”
蒼彌耐心等他下文。
“我本來只是坐在座位上，周圍沒有一個人，大家的桌子上都擺着東西卻沒人，我覺得很有意思。”
“教室的窗戶全都開着，風很大，把窗簾都吹鼓起來，攤開在桌子上的書也被刮得一直翻頁。”
“我聽見外面很熱鬧，所以走到窗邊去看，大家都很開心。”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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