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先生(17)
程宿年和秦語然墜落山崖的消息像是被插上翅膀一樣很快傳回京都,大家都以為只是簡單的意外,沒想到此事居然跟安平公主有關,還牽扯到了懷寧公主和少傅大人。
崇明殿內镂金錯彩,金碧輝煌,大殿中央齊齊整整的跪着三人,皆低着頭不敢直視上首,年近四十的皇上着明黃長袍,繡有滄海龍騰的圖案,天子神色嚴肅,虎目而視,盡顯威嚴。
良久,皇上掃量殿內,擡起手虛虛點向中間的人,“懷寧,你來告訴朕,浮萍緣上究竟發生何事?”
被點到的五公主諾諾應是,言詞清晰的為皇上解惑,皇上的眉頭從始至終沒展開過,聽到蕭暮晚說“你去死,你死了本宮就放過你。”站在下首的程夫人沒忍住哭腔,抽泣聲在殿內格外清楚。
皇上額頭青筋猛跳,“啪”的拍了一聲桌面,“放肆!”
蕭暮晚吓得停住話頭,下意識去看身旁的北秋色,北秋色安撫似的回她一個眼神,她安下心,頗有些委屈的對皇上說,“父皇,此言乃是四皇姐所說,并非兒臣,你罵她呀。”
坐在皇上身邊的宜貴妃順勢委屈的看一眼他,眼波流轉,嬌媚可人,皇上心裏的怒氣稍稍減緩,語氣溫和道,“父皇沒有罵你,方才便是在說你四皇姐。”
蕭漣漪感受到皇上的視線,伏跪在地為自己辯解,“父皇,兒臣只是同她開玩笑,沒想讓秦語然真的去死。”
蕭暮晚與她幾乎同時開口,“那好吧,父皇你還要不要聽我講嘛?”
“好好,懷寧你繼續說。”
向來疼愛蕭漣漪的皇上,竟是對她擺了臉色,她瞬間明白自己此次不能把希望寄托于父皇身上,只能期盼太子皇兄快來給她撐腰。
再不濟,她只能戳穿蕭暮晚對北秋色的心思。
“接下來也沒別的,就是語然姐姐聽到四皇姐的話,再加上四皇姐踩壞了她和程侍郎的定情信物,所以語然姐姐心灰意冷跳下山崖,程侍郎失去理智緊随其後,二人便都墜落崖底。”
蕭漣漪簡直佩服她這位五皇妹說話的本事,“五皇妹,你胡說八道也要有個限度,那手鏈不過是程宿年送秦語然的生辰禮物,誰說是定情信物的?”
“啊?”蕭暮晚狀似驚訝的捂住嘴,眼睛忽閃忽閃,“可是上面的兩只鴛鴦都掉了。”
鴛鴦的寓意為何,在場無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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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漣漪不知不覺被帶偏,“鴛鴦就能說明是定情信物嗎?”
“那你為何把它踩壞?”蕭暮晚神色天真的歪頭問她,“你不喜歡鴛鴦?”
蕭漣漪脫口而出,“我為何要喜歡?”
說完,她反應過來不對,慌忙找補,“不是,我沒有碰秦語然的東西,它壞掉跟我沒關系。”
她跪着往前膝行兩步,楚楚可憐道,“父皇,兒臣真的沒有弄壞秦語然的東西,那手鏈也不知怎麽稀裏糊塗出現在兒臣腳下,待我看到之時,它早已損壞。”
蕭暮晚小聲嘀咕,“語然姐姐看到你踩的,四皇姐還狡辯。”
殿內安靜,她的這句話很容易的被其他人都聽到,皇上深知蕭漣漪的秉性,又想到秦語然如今墜崖,生死難明,對她的解釋半個字也不信。
何況方才懷寧複述的經過,他這個四女兒居然張口閉口要和離,要死要活的嫁過去,還沒多久又說和離,說她不是小女子鬧脾氣想讓夫君關心才怪。
皇上沉着臉斥責,“漣漪,你這次太胡鬧了,那可是兩條人命,豈容你當兒戲。”
“父皇,父皇,兒臣沒有,真的不是兒臣。”蕭漣漪急的哭腔都出來,“蕭暮晚和秦語然一夥的,她肯定向着她呀,父皇你信兒臣……”
皇上擡手制止她的哭鬧,而後看向始終跪在原地沉默的青年,“北少傅,你當時也在,把你看到情況仔細說來。”
北秋色表情淡定,想是早有預料,不慌不忙的應下來。
【宿主大大,你覺得男二大人會不會跟你口供不一致?】
“不會。”
【這麽肯定?男二大人看上去就不像會跟你同流合污的樣子。】
“他不想今晚好過點的話,盡管亂來。”
随暮晚對身側的人彎彎唇角,眸光幽幽,北秋色不着痕跡的僵了僵身形,語速加快,完全照搬剛才蕭暮晚的話。
目睹全程的小蘿莉系統:【…………】
差點忘了,宿主大大拿的是強取豪奪瘋批本,不是人畜無害小公主。
到北秋色講完,皇上還未開口,蕭漣漪又開始驚叫,“父皇你不要信北秋色,他和蕭暮晚是一夥的,他肯定幫着她。”
聽罷此言,聞訊趕來的蕭璟和蕭珏俱是一愣,皇上的眼神更是瞬間變暗,殿內氣氛僵到冰點。
青年脊背挺直的跪在地上,容貌清俊無雙,恍若未曾察覺到氣氛冷凝,他只是驚訝的看了一眼蕭漣漪,淡淡勾出溫潤的模樣,“安平公主此言,臣有些糊塗。”
“懷寧公主講述事情經過,你說她和程家側夫人是一夥的;臣講完,你又說我與殿下是一夥的,”他輕笑着搖搖頭,“可不管是臣還是懷寧公主的講述,你都沒想過自己來講,是記不清還是說不得呢?”
蕭漣漪不服,瞪眼看他,“本宮為何說不得?”
“如此,”北秋色恍然點點頭,“就請公主自己講一遍吧。”
蕭漣漪又能怎麽講,除去她辯解手鏈本就是壞的,她說的是玩笑話,剩下的所有描述都與蕭暮晚和北秋色相差無二。
待她說完,北秋色看向皇上,眉眼溫和卻透着一絲涼意,“看來公主也和臣是一夥的啊。”
皇上神色難看,對蕭漣漪失望至極,“是朕平日裏對你太縱容,慣出你這般跋扈的性子。”
蕭漣漪被他這個眼神看得從腳底板涼到額頭,連連搖頭,“父皇,兒臣所言句句屬實,你相信兒臣是無辜的。”
她哭的眼淚直掉,心裏翻騰不住恨意,程宿年和秦語然墜崖與她何幹,自己找死能怪誰,蕭暮晚和北秋色這對狗男女,枉她還想和他們合作。
父皇為什麽不信她說的話,明明是蕭暮晚親口告訴她的,全都是真的。
她真想當着所有人的面戳穿蕭暮晚的心思,可她清楚自己眼下勢單力薄,一張嘴怎麽說得過兩個人。
也沒多大關系,此事父皇總歸不會對她懲處太重,既然蕭暮晚也不敢在衆人面前承認她和北秋色的關系,那她說不定能夠加以利用。
蕭漣漪垂着腦袋在心裏喋喋不休,沒發現殿外走進來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皇上身邊的大太監,手裏拿着個紙鳶,神色匆匆的趕到皇上身邊低聲耳語,看到皇上鐵青的臉色,蕭璟莫名生出不好的預感。
皇上接過大太監手裏的紙鳶,粗略掃了一眼,氣急敗壞的扔到蕭漣漪面前,“這就是你跟朕說的句句屬實,毫無隐瞞?”
掉到地上的紙鳶十分眼熟,正是蕭漣漪親手做的那只,上書“惟願與君秋水共長天一色。”可這句話不是她寫的,她明明寫的是早日和離,入寺修行。
她趕忙說道,“父皇,這……不是兒臣寫的字。”
說完她自己都有些無奈,自己解釋再多,父皇不信又能如何。
“紙鳶上的字跡确實出自安平公主,”大太監垂首,“奴才特意找了公主的字帖對比。”
跟着大太監進來的侍衛恰時出聲,“臣專門問過今日去浮萍緣的貴女公子,有不少人都證明這紙鳶确是安平公主之物,他們都見過。”
蕭珏敏銳的察覺出紙鳶上的話有問題,在二人說完話後,狀若悵然,“四皇妹果真對程侍郎愛慕深重,可惜……哎。”
一句話坐實了蕭漣漪嫉妒程宿年與秦語然兩情相悅,逼人跳崖。
氣氛沉滞,正當皇上想開口時,蕭暮晚忽然拿過紙鳶“咦”了一聲,“下面還有字。”
衆人目光頓時聚集過來,只見紙鳶下方用青色描摹的山巒處,印有同色的兩個字“秋色”,皇上隔得遠看不清,只看到底下幾個皇子公主臉色一變,同時看向北秋色。
他眉頭緊皺,沉聲問,“寫的什麽?”
北秋色臉色難看,蕭璟和蕭珏都不敢吭聲,皇上便将視線移到蕭暮晚身上,他這個女兒天性單純,率真得緊,心裏想的臉上就能看出來,譬如眼下,支支吾吾的瞥了眼他,神色十分糾結。
他只好收斂幾分威嚴,緩和語氣道,“你看到什麽直接告訴父皇,左右是你四皇姐闖的禍,父皇又不會罵你。”
“好吧,”蕭暮晚弱弱點頭,把紙鳶往前送了送,“這裏寫的是‘秋色’。”
輕輕兩個字讓沉悶的大殿猶如落下一道天雷,振聾發聩的炸在衆人耳中,皇上臉色黑得跟鍋底一樣,饒是再愚笨的人,也知道紙鳶上的字有何意義。
堂堂安平公主,悔婚下嫁給尚書嫡子不到一月,在春鴛節此等特殊的日子裏,又寫下心願請求與之前悔婚的未婚夫長長久久,其中曲折令人深思。
而程夫人的思維就比所有人都要簡單得多,她只聽出來蕭漣漪嫁進夫家害得她兒子兒媳墜崖,實際上心裏有別的人,程夫人再也憋不住悲傷的情緒,哀痛哭喊完“我的阿年,我的然然呀”暈倒在程大人懷裏。
程夫人一暈,程大人頓時哀戚跪地,請皇上允他帶人去浮萍緣崖下找尋,最起碼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蕭漣漪哭聲震天,請父皇明察,蕭璟也跪下來請皇上徹查此事。
場面頓時亂糟糟哄成一團,攪完渾水收工的随暮晚眼裏劃過笑意,好整以暇的坐在地上看戲。
跪是不可能一直跪的,時間一長,她膝蓋還要不要了。
【宿主大大,我記得女主的紙鳶上寫的不是那行字,你用什麽辦法做到的呀?】
随暮晚懶得和系統解釋,“沒什麽。”
【……】
她閉了閉眼,耳畔突然輕輕飄來四個字,篤定而溫柔,“殿下,是你。”
随暮晚緩緩睜眼,望進他眼底,勾唇一笑,“真聰明。”
北秋色羞惱她這副把他當小孩誇獎的口吻,抿了抿唇不說話。
等了等,可能是那股別扭勁兒過去,北秋色重又湊近問她,“蕭暮晚,你究竟想要什麽?”
她笑得眼角眉梢都寫滿浪/蕩,殷紅的唇吐出一個“你”字。
那般不正經的模樣,北秋色又仿佛從她的語氣裏聽出珍重,他心裏的念頭動搖片刻,又聽到蕭暮晚“好心”提醒,“先生別忘了,你還欠我個解釋。”??
北秋色立即想起今日在浮萍緣裏的事,心裏揪了一下,強裝淡定,“臣知道。”
眼瞅着皇上煩悶得一個頭兩個大,宜貴妃對兒子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高聲道,“父皇,兒臣以為當務之急是要先派人去浮萍緣尋找程侍郎與側夫人的下落,至于五皇妹這邊,既然她口口聲聲說冤枉,不如暫且關在府裏禁足,待到浮萍緣傳來消息,再處置也不遲。”
一番話有理有條,又把哄亂的局面平靜住,皇上感受到耳邊嘈雜聲褪去,心裏不由對這個兒子生出幾分滿意,“你說的有道理,此事便交由你來着手處置吧。”
蕭珏不驕不躁的接下差事,與身側不顧場合專心安撫胞妹情緒的太子高下立判,皇上心裏的天平不自覺浮動,面上不顯,只讓蕭珏帶着幾人退下。
人一走,殿內空了大半。
宜貴妃恰時嬌聲道,“皇上,事已至此,也讓懷寧和少傅大人起來吧。”
聞言,皇上看向殿內僅剩的兩人,瞥見懷寧和北秋色跪在一處,肩抵着肩垂着頭小聲交談的模樣,他莫名覺得相配,驀的回過神,皇上連忙把這個念頭逐出腦海,老丞相對他恩重如山,他可別再禍害人家兒子了。
皇上:“懷寧,北少傅,你們二人起來吧。”
蕭暮晚:“謝父皇。”
北秋色:“謝皇上。”
兩人站起身,也依舊站在一處,皇上自然而然想起朝中傳聞,他問,“懷寧啊,父皇聽說北少傅近來都住在你的府上,此事當真?”
蕭暮晚眼睛噌的一亮,點頭如搗蒜,“是啊是啊,先生下棋比父皇還厲害呢,教我破了好多棋局。”
“是嗎?”皇上打量完她的神情,看出她對北秋色毫無男女之情,“朕怎麽聽說你在崇文堂設難局,那盤棋為何不讓少傅解呢?”
蕭暮晚小鼻子皺了皺,苦惱不已,“因為那局棋就是先生給我出的呀,我不會嘛,就找崇文堂的人幫忙咯。”
皇上聞言愣住,繼而哈哈笑出聲,方才的煩悶情緒一掃而空,寵溺無奈的指着她,“你呀你呀,鬼主意還挺多。”
“才不是,”蕭暮晚理直氣壯,“先生教我‘君子性非異也,善假于物也。’我只是借助外力擴充自己的棋技,用的可是正經方法。”
皇上笑意更甚,“好個牙尖嘴利的小丫頭,父皇說不過你。”
蕭暮晚昂起頭輕哼一聲,“父皇沒理,當然說不過我。”
“你倒也不客氣,”皇上笑着看向宜貴妃,“朕嘴笨,懷寧這嘴怕是跟你學的。”
宜貴妃假裝委屈的拍了拍皇上的胳膊,“皇上淨會欺負臣妾。”
皇上被她輕拍一下也不惱,宜貴妃勁兒小,拍人就跟貓爪撓撓似的,不重,倒是讓人心裏癢。
帝妃二人旁若無人的說笑起來,殿內的人眼觀鼻鼻觀心,很懂眼色的自覺退出宮殿,北秋色原本等着皇上下令讓人回丞相府,誰料等來這麽個結果。
他站在殿門口苦思冥想,琢磨自己找什麽借口才能回丞相府。
身側的少女冷不丁牽住他的手,北秋色條件反射甩開,換來蕭暮晚撞到門上紅腫的手背,他頓時回神,不由後悔自己反應過激。
他神色緊張的看着蕭暮晚的手,“殿下,臣……我不是故意的,宮裏人多眼雜,我們……”
“我不怪先生,”蕭暮晚癟癟嘴,手舉到他面前,“但是好疼,先生能給我上藥嗎?”
少女皮膚嬌嫩,只一下手背便紅了大片,她滿臉期翼的望着北秋色,眼裏水光欲滴未落,可憐得很。
即便深知蕭暮晚是裝的,北秋色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見不得她委屈的模樣,心底嘆了口氣,他點頭應好,跟随小姑娘回府。
左右都是逃不掉的,他不如自覺點,北秋色想。
不出所料,回府之後,等他一進房間,蕭暮晚連裝都不裝,方才嚷嚷着手疼要抹藥的人,動作幹脆利索,哪有半點難受的樣子,倒是給他綁的嚴嚴實實。
北秋色盯着腳腕的東西沉默良久,語氣複雜且沒見過世面,“腳也要鎖?”
忙着給他拆脖頸項圈的随暮晚從鼻子裏擠出一聲“嗯”,樂在其中,“按順序排,也該輪到它。”
北秋色臉上頓時冒出兩個大字“荒唐”,咬牙道,“這有什麽順序可說?”
作者有話說:
所以這就是上次晚晚那麽輕拿輕放的原因,她就等着第二次理直氣壯的這樣那樣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