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做狗
阮青梅跟在村長後面趕到了村口,才發現村裏的壯漢和隔壁村子來的人已然都在這了,他們手上握着鎖鏈或者套網,還有打狗杆,意圖十分明顯,只是卻無人敢上前。
她口中“乖巧聽話”的黑狗此刻宛若癫狂,眼白赤紅,怒目龇牙,毛發都隐隐透出紅光。這猛獸一下一下地裝着狗籠的門鎖,仿佛要沖破封印的惡鬼,殺氣四溢,令人膽寒。
“這是怎麽回事?”村長一來,其餘人連忙過來見過。
“老夫不是說了,稍後再動手嗎?”村長斥責。
為首一個本村的村民忙道:“村長,咱們的人沒有動,是梨花那邊的張屠說這狗兇性,要取其血,非得套死不可,我們攔不住。”
不想那人才拿着刀過去,這狗就發狂了。
阮青梅看籠子周圍這些壯漢,以及他們手上的工具,還有什麽不明白。
三個村子要開壇祭山,需要祭祀牲畜,豬牛羊這些都好說,黑狗血卻是有些不好找。好巧不巧,這裏就有一只,雖然有些物種不明,但大概率是狗,而且兇悍異常,勇猛不下白蟒。
白蟒至少不騷擾村民,這惡犬可是被劉家縱着明晃晃地傷過人,別說只是要點血,就是獻祭了也算為民除害。原本衆人不敢動這黑狗,就是懼怕劉章,如今劉家自身難保,哪還有什麽顧忌?
但梨花村這些人,說是為了公衆利益她是不信的,洩私憤還差不多。畢竟梨花村平日裏受劉家欺負最甚,這會兒新仇舊恨一起上,打狗不再看主人。
村長人善,知道她和黑狗處得不錯,找她應是希望她來安撫一下,好方便這些壯漢動手取血。耐不住梨花村的人不聽指令,一心要打殺,還動起手來,反倒把這黑狗激怒了。
沒錯,确實是怒了,而且是雷霆震怒,怒焰沖頂。
西無咎忍耐也已經到了極限,若怒火有形,這附近怕是早已成為一片火海。
魔尊西無咎,有生以來,從未受過此等屈辱。這些賤民!這些膽大妄為的凡人!
可恨他留存的最後一絲功力也交予了阿南葉,半點反抗之力也無,這些愚民居然又起歹意,妄圖要他性命。他堂堂魔尊又豈能坐以待斃?今日便是拼了,也不能死得如此屈辱!
連和渟淵決鬥時也未曾被激發的求生意志勃發至鼎盛,西無咎此刻只當自己真是一頭野獸,拼命去撞擊籠鎖,身體受傷也不懼。縱是困獸之鬥,好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Advertisement
搏命激發的力量加上他本體的強壯,幾下之後,鐵籠就發出巨大的聲音,欄杆已然被撞彎,眼看要扛不住了。
這猛獸出籠的氣勢,已經完全震懾住了周圍的一幹壯漢。剛才嚷着要報仇的梨花村人早吓得不敢上前。
“村、村長,這怎麽辦?這畜生好生兇猛,怕是套不住啊。”村人不禁膽怯。
便是頭熊也沒有這麽吓人,更何況他們這地方根本就沒有熊。
“村長,籠子要壞了,這狗出來肯定要傷人的,不動手不行了。”
老村長當機立斷:“你們幾個,去!用鎖鏈把籠子捆住,再加固一下,千萬不能讓它掙脫。”
村長心裏多少有些怨怼那幾個鄰村人——說好了商議,怎麽就動手了,還是在他們杏花村動手?這猛犬若是脫了籠,豈不是要咬傷他們杏花村的人?再說劉家要找上門來,狗在他這被打死了,這責任算是誰的?
幾個壯漢扯着鎖鏈一股腦地撲上去,然而只聽“轟”地一聲,猛獸沖破了鐵籠,緩緩地自籠中步出。它的步伐這樣緩慢,不似沒有靈智的野獸,倒像是一朝重獲自由的複仇者,緩緩地掂量着仇敵的斤兩,盤算着要從哪個角度咬斷對方的喉管。
因為不斷的撞擊,他額角的皮毛已然殷紅,一時也分不清哪些是他皮毛本身的顏色,哪些是血跡。
這等澎湃的殺氣,是宣戰,是通牒,顯然這只黑狗已經怒極。周圍有些經驗豐富的獵戶憑着生存的本能,身體已然緊繃起來:這他娘的是狗?這他娘的就不可能是狗!
“這還套什麽?你們幾個,從那邊圍住,你們從對面,其他人都讓開!女人和小孩都躲得遠遠的!”那領頭人給衆人使了個眼色,掏出了短匕首,其餘幾人也都拿出刀刃防身。
今日是必然有人要見血了。
“上!”領頭的人一喝。
帶網子的人率先伸杆,黑狗靈活地躲開,另一人揮刀而上,卻被黑狗回頭一撲,險些咬到。不得不說,這狗确實有些功夫在身上,七八個大漢帶着工具,你來我往硬是沒能碰到它。
最奇怪的是,面對這樣的圍毆,一般的動物都會選擇逃竄,這黑狗不但不逃,反而沖着獵人磨牙,那雙嗜血的眼睛居然叫人一時分不清誰才是獵物,寒得叫人膽顫。
西無咎見了血,加上久未得到的自由身,精神愈加亢奮,逐漸失去理智,只想用利爪撕碎衆人。等收拾了這群雜碎,他再到村子裏尋了那天靈根的小姑娘出來吃了,自會恢複原身!有了這番想法,他行為再無顧慮。
雜碎,直視本座!他日所受的屈辱,今日一并讨還!
是了,他早該如此,堂堂魔宮之主,何必在此與一群凡人虛與委蛇,就該一舉屠……眼前牟地一黑,前腳一軟,竟是趔趄了一下。
像是不敢置信,西無咎晃了晃頭,以保持清醒。
“快!他沒力氣了!”村民卻不給他機會,逮住破綻,立即一網兜住狗頭,一擊必中後,喊道:“快來!快抓住它!”
西無咎戰得正酣,卻忘了這具身體幾日未曾好好進食,力量流逝得飛快。
想他登上魔尊之位前,曾與諸魔血戰三日,打得衆人心服口服,也未曾覺得困乏,他的魔功心法讓他有源源不斷,取之不竭的精力,幾時如此虛弱乏力過?可惡,居然用那腌臜網兜套住他的頭,真是奇恥大辱!
西無咎亮出猛獸的利爪,立即有人被抓傷,然而他頭部受制,大勢已失,無論怎麽攀抓撕咬,都難以逃脫桎梏。
又過了一會兒,他只覺得力氣流失,掙紮不動,前足竟也被用鎖鏈牢牢捆住,他這才驚慌失措起來。
在恐懼的籠罩下,理智逐漸回籠,西無咎不禁後悔不已,他剛才掙脫籠子就該逃跑,實在不該得意忘形。他現在的身體,哪裏是這些手持工具的凡人的對手。想他堂堂魔尊,平日裏殺人像碾死螞蟻這麽簡單,何曾想過有天自己會被當做普通的黑狗套死。
如今阿南葉也不在身邊,無人知他在此遭難,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這一刻,西無咎才終于放下了全部的驕傲,承認他已然陷入絕境,而且是最為屈辱又無力掙紮的絕境!難道他真要葬身于此嗎?世人又該如何嘲笑他?
虧他本來還打算對九重天趁火打劫,這哪裏是渟淵那賊子的“劫”,分明是自己的!
此時此刻,不可一世的魔尊終于低下高貴的頭顱,慌張地對天道發出祈求——誰也好,救救他吧!他還不想死!只要能活下去,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這樣屈辱的死去,淪為笑柄!
黑狗被肋着脖子拖曳于地,無力掙紮宛若死狗,獵戶舉起屠刀,對準黑狗的咽喉。猛獸只能揚天長嘯,發出凄厲的悲鳴,那是魔靈對生命最後的呼喚。
“等一下!”
突然間,一個聲音宛如救世天籁,破雲層,破絕望,破死亡逆境,破殺戮黑暗而來,在西無咎幹涸的靈魂上猛地灑下一捧甘霖。
“你們只是要取血為祭,不必傷它性命吧?”阮青梅終于開口。
是她!
西無咎猛然升起一線希望,他努力扭轉頭顱,看向那個時常來和他“玩”的小姑娘。最後關頭,願意為他說一句話的,居然只有她嗎?西無咎生平第一次覺得,“善良”這件事,也不完全是愚蠢。
阮青梅的內心也做了幾番鬥争,這黑狗與她相處了這些時日,培養了“感情”不說,單說狗子嗚咽這幾聲,她也有些聽不得。既然是她選中的未來“家犬”,此時也只有她來出這個頭了。
“小姑娘,不是我們非要打殺!你也看見了,這狗有瘋病,會咬人。”那打狗的頭目此刻滿頭大汗地說道。
“是你們拿刀子吓它,它害怕才會如此。不信你問村裏的小孩兒,它還會翻跟頭打滾,很聽話。”阮青梅知道多說徒勞,只會讓人覺得婦人之仁,于是又話鋒一轉:“但是大叔說得也有道理,如果它真的亂咬人,我就不為它說情。所以能讓我試試嗎?”
“若我能順利取血,是不是就證明我能管束它,那你們可以放過它嗎?”
“二丫!”村長走上前,壓着聲音道,“你可有把握?”
“試試吧,反正它都這樣了,也沒力氣傷人了。”阮青梅曉之以理,對村長道,“何況這狗是劉家的,看着品種不凡,要是死在杏花村,誰知道劉家會不會來鬧?”
村長正也在擔心這個。
他轉身和幾個獵狗人說了幾句,那幾人便退開些。只是手持兜網的人不能松手,依舊将狗頭死死地按在地上,以防它暴起殺人。
“親吶!你真有把握嗎?”系統也有些擔憂,“動物不比人類,它現在應激得厲害,就算和你有交情,也未必還能認出你。”
“可是我都馴了好久,現在放棄,也太可惜了。”
對得起這些日子她起早貪黑喂的小魚幹嗎?
阮青梅心裏其實有個主意,但不是很自信,畢竟這個事她以前也沒做過。
就見阮青梅小步地挪到那奄奄一息的狗子跟前,蹲下身,輕聲道:“小狗,你還認識我嗎?”
西無咎艱難地扭過頭,那捆綁的姿勢讓他非常難受,只能從牙縫裏發出嗚咽。恍惚間,他似乎又成了記憶裏那只無人問津的小狗崽,仙女從天而降,救了他的性命。
——救我!他發出無聲的哀求。
——本座可以承諾,将來不傷你性命!還能助你修行!
可惜阮青梅看不懂這麽複雜的眼神,只基本确定,狗子還認得她。那兇狠的大眼睛這會兒濕漉漉的,睫毛都耷拉下來了。
都哭了,怪可憐的。
她于是道:“我有個辦法能救你,但是得你配合才行。不然我也沒辦法了。”
西無咎一怔:不解其意。
就見阮青梅背對衆人,以一根食指在虛空中畫了幾下,凝結出一個唯有身懷修為之人才能看到的“道印”,對着這法力不強的小小道印,西無咎眸中卻現出不可思議來!
主仆契約!
那是修士與靈獸締結侍奉關系的道印,若是同意,則今生今世仆契者只能對主契者俯首稱臣,永不可違抗其指令。
阮青梅使用的還是最下乘也最喪權辱國不容反駁的那種,這等毫無公平的契約,大多是道行淺薄的修士用來駕馭和管束沒有靈智的野獸,便是稍微高階一點的靈獸都視為侮辱。
他堂堂魔尊,豈能同意?
此刻,阮青梅的笑容在他眼中再不是溫柔善良,而是邪惡和挑釁。
善良?別逗了,這種擺明了趁火打劫的契約和“善良”有一毛的關系?惡魔也不過如此!
“如何?救你可以,代價是——做我的狗。”
他眼中的惡魔正捧着臉,眨巴着眼睛,一臉期待。
——哎呀,若是自家的修勾惹事,當主人的自然只能罩着,沒得說啦。
作者有話說:
青梅:別勉強啊,我們這是自願的,愛來不來。我也不是非要不可。
西無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