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回家烏煙瘴氣
切紅塵俗世都被繁華絢爛比下去。
照亮人的一張臉。
顧九重低下頭看,風小玖被他用毯子包裹嚴實後抱在懷裏坐在外面的長椅上。她的一張臉時明時暗,睡顏幹淨,每一次照亮之後素顏皎潔。他便在想,如果她這樣一直睡下去,再過許多年,他老了,或許她仍舊只是這個樣子。像此時天上的一輪皎皎明月,即便絢爛如花,一擡頭還是一眼看到,供他一生仰望。
鐘峻風看到下人不停燃放,又叫又笑的,想要加入他們的行了。
顧老夫人和鐘配配緊緊的看着他。
最後還是肖方走過去,拉着鐘峻風說:“走,叔叔陪你一起放。點上以後我就抱着你走得遠遠的,這樣老奶奶和你媽媽就放心了。”笑着看向鐘配配,她笑嫣如花,一雙眼睛也被煙花映得極亮。
鐘配配沖他微笑,放心的将孩子交給他,宛如是重托。
顧錦蘇打完電話從室內出來之後也加入到他們的行列,歡聲笑語充斥整個別墅。
顧九重将手伸進毯子裏抓起風小玖的,是暖的,說明不冷,重新裹好之後抱緊她。
下巴抵到她的發頂上,低低說:“你看大家玩得多開心,就你一個人在睡懶覺。”
自然沒有人回答。
整個世界很喧鬧,又安靜得不可思議。
一切聲音都仿佛成了這世上隐約的耳語。他湊近她,不斷的重複三個字:“我愛你,我愛你……”
我愛你呢。
像是滾滾紅塵,姻緣注定,原來遇到她,逃不過。
所以到了現在覺得惋惜,她在眼前活靈活現的時候,不知道自己非她不可。蹉跎了大把的好時光,任時間匆匆流逝。直至她不能再同自己說一句話,反倒覺得,原來他有千言萬語要同她說。所以,即便她不着片語也沒關系,這一輩子她只用來傾聽,他想對她說的話也永遠說不盡道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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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的一輩子仍舊可以在吵吵鬧鬧中度過,像這天下所有平凡的夫妻一樣。
顧老夫人走過來。
“坐在這裏會不會太冷了?抱着小玖去裏面看吧。坐在窗前一樣看着。”
“她不冷,再看一會兒我們就進去。”
顧老夫人在長椅上坐下來,看着眼前熱靡的景象忍不住感慨:“要是你爺爺還在的話,一定會很高興。他走那天說得最多的就是小風,不停的問管家給小風買的東西夠不夠,房間收拾得怎麽樣了,還讓我日後好好的待他們母子倆……我知道你爺爺他是愧疚,覺得對不起小玖母子倆。最舍不下的就是小風,卻沒有時間來疼他,他的心裏一定很舍不得,也很難過。所以,不要怨你的爺爺,他無論做什麽都是為你着想……”
顧九重一伸手攬上她:“奶奶,你放心吧。我怎麽會怪爺爺,我知道他這些年辛苦操持都是為了我。這些年感激他還來不及,又怎麽會不理解爺爺……不要難過,爺爺在天之靈看到小風認祖歸宗,而我們一定熱熱鬧鬧的過新年,一定會很欣慰的。”
顧老夫人低下頭擦拭眼角的淚花。只是不停的點頭:“是,是……我們顧家有今天,他死也能冥目了。”
只是陸家沒有這樣熱鬧。
樓上樓下甚至可以說冷清。自從陸家家業崩塌之後,家裏的生活水平也急劇縮水,下人不像以前那樣多了。就剩下那麽兩三個老人,在陸家呆了快三十年,親眼看着陸琰長大,陸家有了今天不忍心離開,所以就留了下來。有一個回老家過年了,裏裏外外不過四五個人。
陸明哲和周容錦都上了年紀,也沒什麽心氣熱鬧,早就商量着,年夜飯就不吃了。所以和平時沒有什麽不同,用過晚餐在客廳裏坐了一會兒就上樓了。只是裏裏外外的大燈點着,燈火通明,不知道是否心理作用,越發覺得冷清,就像天際那一輪廣寒的月,明亮是明亮,可是,是冷的。
周容錦真是受不了這樣的安靜,比任何一個時間都要難過。才知道陸家走到今天失去的到底是什麽。
一切生息仿佛都不存在了,生無可戀,老無可依,留着一口氣混日子,太傷心絕望的時候就想過死。
漸漸被苦痛折磨得潰爛,便一點點懂得人心疾苦。
有的時候一夢醒來,大汗淋漓,啞然自己曾經做過的錯事。是真的造了孽了。
“要是陸琰還在,就不會這樣冷清了。他工作再忙,也會陪我們看一會兒春晚,哪怕他并不喜歡。我知道他就是想陪我們坐一會兒,平時都太忙了,難得放一個年假……”
她不忍再說下去。
陸明哲也示意她不要說下去了。
嘆口氣說:“好了,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那些做什麽。”他看了一眼時間,明明沒有睡意,通過睡房的窗子甚至可以看到外面璀璨的燈火,隔着那樣遙遠,仿佛另外一個世界。是和他們這個世界截然不同的。心口寒得厲害,就說:“時間不早了,快點兒睡吧。”
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了。
這樣的時間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折磨,無聲無息卻撕心裂肺,心髒都被抓疼了,成了一年中最難過的時間。
新年本是一家團圓的時候,可是,他們家裏團圓了,也不過這麽兩個人。
周容錦睡不着,披上外衣說:“我去樓下看看。”
走廊裏空空蕩蕩,燈是昏黃的,拖鞋踩在長毛地毯上,落地無聲。
她去了陸琰的房間,推門一剎,淚眼婆娑。物還在,人已非,吸緊鼻子喃喃:“小琰,媽媽做錯了……”
周容錦捂上自己的嘴巴,沉悶的嗚咽。最後雙腿無力,慢慢的蹲坐到地板上,她做錯了,真的做錯了。
她這樣想念自己的孩子,可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跟他任何一次出差都不同,她擔心他,親手替他整理行李,看着司機送他去機場。每次看着都不放心,就站在門口一直張望,卻知道他一定會回來。可是,這次不會了,真的不會了。他已經走遠了……
一直折騰到午夜,吃過豐盛的年夜飯,收拾着準備睡下的時候,已經過半夜一兩點了。
顧老夫人年紀大了,不能這樣熬夜,年夜晚也沒敢吃得太多,就先去睡了。
這時,鐘配配叫過鐘峻風:“小風,走吧,媽媽帶你去洗澡睡覺。今天晚上你瘋得太晚了,必須去睡覺了。”
幾個男人還圍着餐桌喝着,一時喝得盡興,顧錦蘇想起來:“我還有一瓶好酒,真的是好酒,拿來給你們償一償。”
他起身上樓。
經過顧九重的房間,想了一下,輕輕轉動門把手。風小玖當然在床上睡着,她就像個安靜的睡美人。別人吵鬧的時候她睡着,別人惆悵的時候她睡着……操勞了那麽久,一下子找到機會,她就像要撈回來一般。睡起來就沒完沒了。懶到這個地步,實在是不應該。
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顧錦蘇已經走到床邊。
蹲下身看着她,她的睫毛真長,彎彎的,細密得像小扇子。臉頰紅撲撲的,氣息輕括,她睡的很平穩。
他覺得歡喜,一定是喝了酒的緣故,已經伸出手來碰觸,用手掌覆在她的眼睛上,癢癢的,終于覺得掌心不是空的了,這樣努力,還是捧到了什麽。
仿佛是一顆心,他被這樣的假象迷惑,所以歡喜不已。
彎了下唇角,輕輕說:“新年快樂。”
外面炮竹聲聲,很遙遠,可是聽得到,轟轟如悶雷滾動。從另一邊傳到了這一邊,而他的聲音就夾在裏面,真是年味實足。他微笑起來。忍不住又說了一句:“風小玖啊,新年快樂。”
顧九重喝得有一點兒多,在床上膩了一會兒,說他懶得動彈。手臂搭在她的腰身上,哼哼:“真的不想動,困得要死……小玖,寶貝……”
可是,還是得起來洗澡。
沒時間泡澡了,再不睡,天就要亮了。直接去洗淋浴,所以速度特別快。
裹着浴巾出來。
摸出吹風機正準備吹頭發,聽到衣服的窸窣聲擡起頭來,一剎那他幾乎困惑的盯緊她。她雪白赤足站在長毛地毯上,埋在其中像是潔白的玉石。頭發有一些蓬松,望着他的時候亦是一臉困惑,連眼睛都睜得特別大。
顧九重唇齒動了動,隐隐的發聲,仿佛是吃力:“你醒了?”
風小玖眼中一瞬間閃過精亮,似一道光,擡手指着他,吃驚道:“你不是陸琰的那個朋友麽?”十三歲還是十四歲的時候見過他?那時候他可不是這個樣子,比現在瘦,越發顯得高。明明是桃花眼,一張臉卻生得極是清峻。她高興的只差手舞足蹈,驚詫自己還可以認出他來。反應過來擡手捂上眼睛。可是,手指張開一點點縫隙又分明在偷看他。他的頭發還在滴水,發梢墜着晶瑩的水珠,妖豔的像個妖精,可是……他分明是個男人啊。“你怎麽不穿衣服呢,這樣我多不好意思。”
顧九重不可思議:“你不認得我了嗎?”
指縫間風小玖的大眼睛烏溜溜的轉着。
她有些得意洋洋的說:“認得啊。”轉而又說:“不過我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沒想到你已經長這麽大了。”那時候他還是個白雪翠竹的少年郎。坐在陸家的沙發上低着頭浏覽書目的樣子很認真,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的手指,白皙修長,且骨節分明。指腹按在方塊字下快速滑動,修剪幹淨的指甲很有光澤,有分明的健康圈。他當時的樣子很沉默,從坐下到離開也沒說上幾句話。現在想起來,既然是陸琰的朋友,估計也就十八九歲。跟他現在的樣子大相徑庭,如果不是前兩年的事,她一定想不起他了。看他的樣子似乎已經二十幾歲了,眉眼都見成熟穩重,不過仔細看的話,樣子還是沒怎麽變。
可是,現在到底是什麽時候呢?
風小玖終于發現哪裏有了出入,疑惑的張大嘴巴:“你怎麽會在這裏?是來這裏找陸琰的麽?”她伸手向外指了下,想說陸琰一定在房間裏或者書房,又不禁啞然,前一刻的事情她似乎完完全全的不記得了,只是下意識的說話做事。此刻陸琰到底在哪裏呢?她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像被人選種一段之後按了删除鍵,有斷片的現象出現。
前一刻做了什麽,想了什麽似都不記得了。只是置身在一個大的環境中,是她所熟悉的,那些人,那些事。可是,再細致一點兒的,她就完全混亂不清了。
到底她在多少年前還見過他呢?
顧九重驚訝的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完全不記得了,在他記憶裏第一次見她就是在夜總會,之前他确定自己沒有見過她,否則沒道理忘記。
風小玖抱着腦袋慌起來:“我這是在哪裏啊?”
她擡頭看了看,不是她在陸家的房間,也不是陸琰的房間,甚至不是陸家的客房……難道這裏不是陸家?她跑到哪裏來了?到底發生了什麽?慌慌張張的往外走:“不行,我得回去了。”
顧九重大步走過來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小玖,你去哪裏?這裏是你的家啊。你真的什麽都記不起來了嗎?”
風小玖顯然被他的舉動吓壞了,用力甩開他的手:“你胡說。我要回家,我爸呢,我媽呢?還有陸琰……”她抱着自己的腦袋忽然頭疼欲裂。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顧九重只得穿上衣服送她去醫院,肖方和鐘配配跟着一起去的醫院。
風小玖一路上嚷着頭疼,可是,這些人她通通都不認得。
問了幾個人,也是她的爸爸,媽媽還有陸琰。
顧九重懷疑她這樣是選擇性失憶。
醫生檢查之後,确定有一部記憶是被她徹底抛除了。但并非選擇性失憶,而是藥物使然,過份刺激之後,一部分記憶神精被破壞。就像一盒音樂磁帶,一段被抹去之後,無法播放,呈現空白狀态。但是其他部分是完好的,是這次藥物損害的幸存者。
據風小玖的現狀來看,顯然是十幾歲之前的記憶被保留下來了,其他部分通通被抹除幹淨。顧九重問他能否修複時,醫生搖了搖頭,感嘆:“這種破壞很徹底,說嚴重一點兒,那部份記憶層被毒殺了,跟失憶還不一樣,人失憶的時候通過治療或者接觸熟悉的事物還有記起來的可能,可她這個完全沒有。除了保留下來的那部份,其他的只得重新創造。”
也就是說現在的風小玖回到了十幾歲,她的認知,她頭腦中保存下來的人和事,都是十幾歲前擁有的。就像系統許久不曾更新,擁有的還都是以前的存檔。所以,現在的風小玖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一切分崩離析都不曾發生。風家跟陸家仍舊宛如一家人,她大部分時間生活在陸家,而風偉東,董心如還有陸琰,都是她現在生命裏的一部分,她不知道他們已經不在了。
連帶那些錐心刺骨,折磨了她大把年頭的怨恨,她通通忘記了。
這樣的風小玖宛如是重生了,就像小說裏寫到的那樣,一場意外回到過去的某個時刻,宛如跌進時光隧道,重新歷經一段時光,所有過去的人和事會再重複播放。可是,她沒這麽好運,她只是自己的意識回去了,實則,似水流年,她潛意識中的那些人和事,分明很多已經不存在了。即便存在,也不再是她認知的樣子。一段月光還照在天涯的那端,生命裏的一切東西就這樣被割裂了。
可是,風小玖不這樣覺得。
之前只是太急迫了,睡了這麽久,腦子不可能說一點兒負擔都沒有。一下急火攻心,難免有些吃不消。這一會兒冷靜下來,就問:“昨晚真是麻煩你們了,你們能幫我打電話通知我的家人嗎?”
幾個人站在那裏不動彈。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麽。
最後還是顧九重點了點頭,轉身出去給陸家打電話。是陸明哲接的,接起後顧九重一陣抱歉,大年初一就打來這樣的電話。他将事情說了一遍,陸明哲倒是一點兒沒猶豫,連連說:“你先安撫她一下,我和你阿姨馬上就過去。”
如果是十幾歲的風小玖,那麽除了自己的爸媽和陸琰,最親近的只能是陸家人了。
果然,陸明哲和周容錦一進來,風小玖馬上開心起來。仿佛心着地了,過來拉住周容錦的胳膊:“伯伯,伯母,你們過來了。我爸爸媽媽呢?他們什麽時候過來?陸琰他去上班了嗎?他要是不知道,就不要告訴他我來醫院了,我就是有一點兒頭疼,現在已經完全沒事了。”
以前的風小玖和他們就是這樣親近,跟自己的孩子沒有什麽分別,愛說愛鬧的一個小姑娘,活潑可愛,陸明哲是很喜歡她的。雖然跟周容錦不是特別親近,但是不至于讨厭她,就是有一點兒怕她,可是,為了陸琰,她仍舊願意像這樣讨好她。
周容錦恍了一下神,感覺像回到了過去,那時候的歲月不比現在,什麽都被掏空了,守一棟空空蕩蕩的大宅子就仿佛一無所有,生活一點兒盼頭都沒有了,只一心等着生命終結,跑去另外一個世界一家人團聚。由其昨天晚上,她這樣的想法越發強烈。這會兒看到風小玖忽然熱淚盈眶,舊時的氣息親昵的朝她撲來,帶着濕漉漉的熱氣,不是寒冷潮濕的,她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暖了起來。
他們失去了全世界,總像又找回一件和過去相關的事情。
就是眼前這個風家的小丫頭,每天總在眼前晃來晃去。誰說時光不能留住?這一刻陸明哲卻覺得是留住了時光。
心裏不禁百味陳雜,強忍眼中的溫潤,安撫她說:“小玖,你爸媽現在不能來看你,你先呆在這裏。我們會照顧你,等醫生說你情況徹底穩定了,我們再跟你說好不好?”
風小玖狐疑:“我爸爸出差了嗎?我媽媽也跟着去了?”
陸明哲怔了下,只得點點頭,先暫時安撫她的情緒再說。顧九重說今天醫生還要給她做其他項檢查,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問題。
周容錦已經哭了,哽了一聲,只說:“你先養病吧,等你可以出院了,我們再接你回去。”
風小玖擡手幫她擦眼淚:“伯母,你怎麽了?怎麽哭了呢?是擔心我麽?”
周容錦怎麽有臉說這樣的話,這些年她和風小玖幾乎鬥得你死我活,從來都是往絕路上趕她,如果不是今天遭到報應了,體味到其中的心酸疾苦。風小玖發生後來的事情,只怕她會是第一個笑開懷的人。
有的時候她也懷疑自己的良心在做那些事情的時候是怎麽了?
現在慢慢想起來,便感覺自己慘無人道。
搖搖頭說:“沒事,你快好起來就是了。”
兩人合力安撫住她,讓她留在醫院裏接受檢查。如果确定沒事,并且可以承受的話,才會跟她說起這些事。
陸明哲叫上顧九重從病房裏出來。
問他:“世侄,小玖這個樣子,你有什麽打算?”
顧九重淡淡的抿緊唇,這樣突如其來一場變故,不由讓他感覺無措。陸琰為風小玖挽留了一段時光,時間過去了,獨他沒有走出來。現在,她又将那段時光還給了他。兜兜轉轉走回去,仿佛上天注定的一般,名副其實的兩不虧欠。他只是擔心,她轉回來了,是否對陸琰的愛也要一如既往。
那他們共同擁有的時光呢,算什麽?
沉吟須臾,擡眸說:“陸叔,既然她的記憶需要重新創造,我想将那些好的給她,那些不好的,通通不再放回去。”
明月不谙離恨苦,如果生命可以再來一次,她希望她從來不曾經受那些苦。
(093)人生若只如初見
更新時間:2014-10-19 19:11:19 本章字數:20348
陸明哲覺得奢侈,激動得語無倫次:“如果有可能小玖不再恨我們陸家,我願意傾盡所有補償她,把她當親女兒一樣看待……雖然陸家的財産所剩無已,可我還是願意将剩下的一切都給她。全當是贖罪了,也算對偉東有個交代。是我對不起風家……”
他尋尋覓覓想找一個機會彌補當年的過失,知道自己錯得一塌糊塗,挽回已經來不及。只希望可以贖罪,良心上好過一些。
顧九重蹙眉說:“風家和陸家的恩怨不要告訴她,那些只會變成她的傷疤一輩子都好不了。當年她是真心實意喜歡陸琰,喜歡陸家的。所以陸家才有機會将她傷得體無完膚……既然她忘記了,那就永遠不要讓她再想起來。”
他不過想讓她的生活簡單快樂一些。
鐘配配不肯走,她不死心,總想拉着風小玖問一問,她真的不記得她了嗎?
肖方怕她一激動就将很多事情都說出來了,于是硬拉着她出來,安慰她說:“配配,你先冷靜一下,我們聽聽顧少怎麽說,再做決定。太冒失了,受到傷害的只能是小玖。你別擔心,就算她記不起我們,但慢慢總會重新認識的。”
這樣一說,鐘配配才肯跟着他出來。
長籲短嘆:“小玖誰都不認得了,小風才認下她這個媽媽,她就把他忘記了,要是小風知道了,一定會很難過。而且……”她更擔心風小玖如果知道自己的父母以及陸琰都不在了,會怎麽辦。
顧老夫人那邊還在等消息,肖方就和鐘配配先回去了。本來鐘配配不肯離開醫院,肖方擔心她情急之下會對風小玖和盤托出,離開的時候硬是拉着她一起。
顧九重抽了一根煙進來,發現風小玖是快樂的。從她的表現就能看出來,素顏皎潔,望着窗外還能哼出歌來。唱的什麽也聽不明白,只是曲調輕快,一下就能感覺到。
聽到開門聲,回過頭來,笑着跟他打招呼:“你還沒走麽?”
顧九重沉默的坐下來。
風小玖也跟着蹭了過來,一直盯着他的臉,對于這個人她似乎很好奇,因為想起之前見過他,又想看清他和之前有什麽不同,總覺得腦海中他的印象是清析的。越發興致勃勃,這時候的風小玖率真又膽大。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就說:“你的樣子真的是一點兒都沒有變,所以我一下就認出你了。不過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不愛說話啊,你一直都是這個樣子麽?”
顧九重勉強動了下唇角:“我以前什麽樣?”
風小玖颌首想了一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烏溜溜的看着他,然後說:“我只記得你看書的時候特別認真,當時應該是在挑你想看的書籍。就一直低着頭盯錄目,在陸家的沙發上坐了二十幾分鐘。”她笑了一下,露出細碎如貝的牙齒,伸手抓起他的一只手:“而且我記得你的手指很長,指甲修得很幹淨。”
顧九重恍惚的看着她。
覺得很神奇,其實他常常想,過去的風小玖什麽樣?在沒經歷這些變故之前,她是否也是個活潑快樂的女孩子,現在看來是真的。
她的手又小又軟,顧九重想要反握住她。想起什麽,抑制這樣的沖動抽出手來。
風小玖也有些尴尬,呵呵的笑了一聲。
問他:“你現在到底多大了?”
顧九重只是随口說:“三十歲。”
風小玖只差扳起指頭數,十根手指舉起來又放下,“切”了一聲:“你肯定是在騙人,太不誠實了。我前兩年見你的時候,你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而且你不是陸琰的朋友麽,他才多大啊,你就已經三十歲了。”指着他的臉:“分明就已經出賣了你,根本就不像麽。”
顧九重苦澀的一笑:“當年的事我不記得了,你能不能說給我聽聽。我們真的見過面嗎?”
為什麽沒有聽她說起過。她對他的陌生不像是假的,也說過第一次見他分明不是在陸家。
到底哪裏出現了問題?
風小玖微微眯起眼睛,用心回想當時的情景。想了一會兒,終于将那天的事記清楚了。那天陸琰并不在家,他來陸家借書,看來已經提前和陸琰打過招呼了,管家上來給他搬書。她在走廊上遇到他,問他急匆匆的要做什麽時,管家就說:“我去少爺的書房,把桌子上的書搬下來……”然後他說了一個人在等着看,其實當初沒有聽明白管家說的什麽,他是南方人,語速快的時候就很容易平翹舌不分。風小玖停頓了一下,問他:“你叫什麽名字?”顧九重低低說:“顧九重。”風小玖了然的一點頭,這樣一說她想起來了,管家當時說的就是“顧少。”
“顧少,顧少……”她連着念了兩聲,眯着眼睛笑起來,眼角彎彎,翹起來的時候像兩輪新朋,只說:“你的名字還挺好聽,我的名字裏也有一個玖字,我叫風小玖。”
顧九重點點頭,他當然知道。
風小玖接着說下去。
“我覺得管家年紀大了,搬上搬下的不方便,就自高奮勇說,我來吧……”
進了陸琰的書房才發現,呼,好多書。她先搬了一沓下去,顧九重當時穿了簡單的黑襯衣灰長褲,見到有人抱着書下來站起身後一伸手接過來,舉手投足防有暗香襲袖。那些書高高的蓋住了風小玖的臉,他一接過書,淡淡的道了聲謝意,接着坐到沙發上翻看目錄。
風小玖想,他一定是把她當成陸家的下人了。等她來來回回抱了兩三趟,又給他泡了一杯咖啡之後,他仍舊沒有擡頭:“謝謝,你去忙別的吧。”
而他一直垂着眸子,那時候不像現在頭發剪短,耳廓上面有好看的弧度。額發有一點兒長,垂下之後微微擋住眼。而他至始低着頭,其實沒太看清他的長相。風小玖忍不住狐疑,既然沒有看清楚,那又如何記住他長什麽模樣的?
這樣一說顧九重想起來了,是有那麽一次。他從國外回來,順便從陸琰手裏借了幾本書,很不巧,過去拿的時候他不在家。打過電話之後就直接去了陸家,當時只以為她是陸家的一個小丫頭,而他忙着從那些書裏找出中意的,其他都沒太理會,甚至可以說是完全忽略。
原來早在那個時候他們就已經見過了。
而且那時候他可不就是十八九歲,青澀的連胡子還沒有長出來。
對于他而言,那一天實在很久遠了,久遠到如果不是聽她說,他一輩子都不會想起來。那樣早早相遇的一個片段自然而然在他的生命裏消沉掉,和許多個無關緊要的畫面一起,被遺忘之後再想不起。然而,于她卻像是剛剛才發生的事。雖然不是昨天,卻仿佛是昨天。所以,當他說他已經三十歲的時候,她根本就不相信他說的話。
那麽,他要是說他愛她呢?他們之間還有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她豈不是要崩潰掉。
顧九重惆悵的搓了一把臉。
風小玖問他:“你是這裏的醫生嗎?”
顧九重苦笑:“我不是。”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在應對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腦子裏充滿了疑問和奇思妙想。因為年少,全身都是勇氣,所以無所畏懼,那種肆無忌憚讓人喜歡。
她的疑問又來了:“既然你不是醫生,那你為什麽會一直呆在這裏?”
顧九重想說,當然是在這裏照顧你,只怕會吓到她。曲指彈她的額頭:“你是十萬個為什麽嗎?”
風小玖被他彈疼了,皺巴着臉,活像一只小包子。
她有些委屈的說:“可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顧九重站起身說:“你去床上睡一會兒,大腦休息好了,讓醫生再給你查一查,看看是不是壞掉了。”
風小玖跟他頂嘴:“你的腦子才壞掉了呢。”
顧九重還要找醫生問點兒事情,就先出來了。
他确定這個初見的畫面在風小玖的記憶裏也已經模糊不清了,至少到了她二十幾歲再見到他的時候,幾乎已經完全忘記那個場景了,至于他長什麽模樣,是圓是扁,怎麽可能會有印象。或許能記得的,只是當時來借書的是一個男人。但是今天她竟然能把那個情節想起來,當故事一樣講給他聽。他猜想,只能是複蘇的結果,那個片段在她的頭腦中微微鮮活了一點兒。
醫生聽到他的話後也很震驚,按理說不該有這樣的現象出現。她的記憶中樞遭到破壞,記憶力只會減弱,沒有加強的道理。就算她意識裏回到十幾歲,那一階段發生的事近在咫尺,也不該将本就遺忘的東西再清析的憶起來。
忍不住問他:“那次經歷以後,你們什麽時候再次見面?是在什麽情況下?”
“她二十一二歲的時候,我們偶然間遇到,而且發生了一夜情。不過她當時完全喝醉了,并不知道我的樣子。”
醫生接着問:“那她清醒的時候呢?有沒有認出你的樣子?或者覺得在哪裏見過你?”
顧九重搖頭:“沒有認出來,再見面就是那次醉酒的一年後。她全完沒有認出我,只以為是第一次見到我,直到這次事故之前,她都是這樣以為的。”
既然這樣,還有什麽好說的。這樣的病情也真是古怪,每個患者都不一樣。不過像風小玖這種,明明是删除記憶,原有的一部分記憶卻奇跡般死而複生的,還是頭一個。
他說:“這個我還得和專家組的人讨論一下,顧少也別太焦慮。能想起來終歸不是什麽壞事,所以不用太過耿耿于懷。”
鐘峻風聽到鐘配配說風小玖誰都不記得了,他有一些不服氣。
“我不相信媽媽也會忘記我,我要去看一看她。或許她一看到我,就什麽都想起來了呢。”
鐘配配告訴他:“你暫時就先別添亂了,你爸爸他正在想辦法,看看怎麽做對你媽媽是最好的。我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沉住氣,等她什麽都知道并且接受的時候,我們再慢慢告訴她我們是誰。”
鐘峻風憂心重重:“她要不承認我是她生出來的可怎麽辦?”
鐘配配說:“不會,再說不論她承不承認,你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有什麽好否認的。”
顧老夫人感嘆:“小玖吃了那麽多的苦頭,終于醒過來了,現在連記憶也失去了……不過忘記了也好,只記得那些簡單快樂的歲月,這樣以後就再也不會心痛了。這樣一想,她身上的擔子該卸下來了。”
鐘配配為她祈禱:“希望如此。”
江嶼程大年初一頭一天就在家裏發起瘋來,他将桌上的電腦都砸爛了。因為公司出現了大的危機,恰逢過年,解決危機的最佳時機都耽誤過去了。他真的害怕搞到最後無法收場,公司就垮在他的手裏。
現在只有他握着那些股票死撐着,仿佛站在一頁孤舟上,孤立無援,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江桐也無心過年,一心盯緊他的狀況。起初是怕他脊梁骨軟,遇到點兒問題就死去掰咧的找江耀威。可是,現在她不怕了。就算江嶼程現在真去找江耀威哭訴,也都無濟于事,以成際集團現在的狀況就算是如來佛,也救不了的。
那些赤字與虧空,對手暗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