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朋友?”
這麽隐私的理由都搬出來了,對方當然沒有別的話要說。
最終,盛明窈還是坐回了自己的車上。
駛離這個十字路口時,她側過頭,透過車玻璃——
那男人的表情跟之前沒有多大變化,平靜無瀾。
骨節分明的長指,不知道何時夾了根煙。
盛明窈看了一眼,就能感覺到,他好像很不高興。
……不就是搪塞拒絕了他一下,至于嗎?
脾氣還挺大的。
車開到半路,實在撐不下去的輪胎終于不堪重負地爆開了。
因為這個岔子,盛明窈比原計劃晚了二十分鐘,才匆匆趕到目的地。
還沒走兩步,就被道熟悉的人影攔了下來:“盛明窈,你怎麽來了?”
那是她的堂姐盛羽靈。
作為盛家唯二兩個千金,盛羽靈一向單方面把她視作對手,很不對付。
“我不能來嗎?”盛明窈反問。
盛羽靈目光躲閃,見隐瞞她的事情暴露了 ,幹脆不解釋,直白尖刻地反問:“我爸現在在裏面談生意,你來有什麽用?難道要去把事情攪黃的嗎!?”
盛明窈全當耳邊風,直接走向最裏側的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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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知不知道裏面坐着的是誰啊?沈時洲沈太子爺,搭上他盛世永遠不用愁了!對你不是也有好處的嗎?”
盛羽靈想盡辦法攔住她:
“你現在除了得罪人還有什麽用?我進去都只敢把存在感降到最低,聲都不出……你還要自私地搗亂,有沒有想過我們所有人?”
這打出來的感情牌,對盛明窈來講,一點意義都沒有。
“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盛明窈掃了眼她身上那條三年前最流行的款式。
唇瓣微翹,拆穿。
“堂姐,其實我早就發現,你每次出席隆重場合,就喜歡暗戳戳模仿我。
這次肯定比以前隆重很多倍,讓你都直接撿我留下的舊衣服穿了。”
都徹底拉下了臉,肯定是想給她口中那位太子爺留下個深刻印象。
盛羽靈賣的那些慘,謊言一揭就破。
“你!!”
盛羽靈被戳中了痛處,臉色立刻大變,難堪至極。
盛明窈沒有跟她多說兩句的打算,徑直走向包間。敲了敲門,得到允許後才進去。
踏進去的那一瞬間,她遲鈍意識到,剛才的男聲似乎有些耳熟。
而且,盛羽靈剛才喊他什麽?太子爺沈時洲,沈——
同一時刻,她望過去,撞進了那雙深如潭的寒眸。
“……”
盛明窈已經準備好營業式假笑的漂亮臉蛋,僵了。
同樣僵住的不止一個。
正舉杯奉承的盛明窈大伯盛武,和幾個插不上話的盛家小輩,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間,都瞳孔一震,露出驚懼不定的表情。
唯一神色不變的,只有坐在主位上的沈時洲。
他擡起眼皮,目光掃過門口的纖細身影,似笑非笑:“——這就是你說的,約會?”
“……”
社會性死亡,也不過如此。
盛明窈很快反應過來,一臉鎮定地找了個離他最遠的空位坐下。
“大伯之前沒說他在這裏設了宴,我去約會的路上才得知沈總要過來,臨時改變了行程。”
沈時洲垂下視線,看着空了的酒杯,嗓音壓着一絲寒涼的嘲弄:“怎麽不把你脆弱的男朋友帶過來。”
他竟然還記得她信口胡謅的形容詞。
這個誤會怕是過不去了。
“剛剛分了。”盛明窈揚唇,場面話一句接着一句,“跟沈總合作愉快最重要。”
她笑起來時,漂亮的月牙眼甜滋滋的,格外讨喜。
再配合着輕輕的語氣詞,使人生不出半點責怪的心思來。
周圍的人,除了盛明窈,全都在小心翼翼地等着沈時洲的反應。
大氣都不敢出。
沈時洲輕呵了聲,神情愈發冷沉。
盛武硬着頭皮給自己找補,解釋說是手底下的人疏忽了,才沒去請盛明窈,并不是有意瞞着沈太子爺……
然後又點頭哈腰,主動提出了大幅度讓利的要求。
周圍的人, 包括盛羽靈,都是他這邊的,當然連聲幫着盛武說好話。
他們說一長串,沈時洲才漫不經心地應上幾個字。
盡管沈太子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是這樣的态度,也足夠表現出他的不虞。
盛明窈看着盛家人那一張張鐵青卻又不敢發作的臉,心情瞬間明媚了,望着沈時洲的虛假笑容都變得真切了許多。
垂燈的光,打在她假裝認真傾聽的眼睛裏,流溢着亮色神采。
無論是誰看了,都能感覺到盛明窈對沈太子爺打心眼裏的仰慕。
她看盛家人表演看得可開心了,卻突然聽見大伯喊了聲自己名字。
“明窈,這次是大伯的失誤……你先給沈總把酒倒上,一家人的事,之後再說。”
聽到滿意的答案,盛明窈不拆臺了,就近拿了瓶酒倒進玻璃杯裏,彎腰放在男人面前的茶幾上。
盛武挪了位置,強行讓她坐到沈時洲旁邊。
盛明窈所做的事,原本該是這場商業交談中最不起眼的一項。
但,從她起身到坐下的全過程,衆人都不約而同閉了嘴。
包間裏,一片安靜。
沈時洲垂下狹眸,看着面前那杯酒,眼神一點一點變深。
将近一分鐘後,低緩的嗓音溢出薄唇,字眼冷硬不耐:
“我對這個牌子的酒過敏。”
盛明窈:“……”
那為什麽要讓服務生端上來啊?
她偏過頭,乖巧的臉上釀出笑容:“第一次見沈總,太匆忙了,沒做好準備。”
沈時洲擡起狹眸,眼底不知道何時已經覆上了層霾色,語氣也冷:“很好。”
“?”
“你假裝不認識我的演技,進步很快。”
“???”
盛明窈一臉茫然。
她不出聲,其他人也只能低着頭,恨不得自己沒長眼睛跟耳朵。
盛武擦了擦額角冷汗,大着膽子跟沈時洲解釋她失憶的情況。
男人一言不發,臉上神情愈發昏暗莫測,喜怒難辨。
盛明窈回過神,微咬住下唇,為自己解釋:
“三個月前的車禍雖然被封鎖了消息,但以沈總的身份,應該輕輕松松就能查到。”
她雖然因那場突發意外,診斷出了失憶,但之前表現出來的症狀輕微,頂多是不記得自己之前把某個小東西放哪兒了。
不過,沈時洲提醒了她,也許似乎忘掉的不止這些。
“那場車禍導致我忘記了一些東西,比如……”
“比如說我。”
男人清冷的聲線帶着股諷刺:“還是該說,只有我?”
雖是問句,語氣卻很肯定。
“……”好像是哦。
看上去,的确巧合了一點。
盛明窈尴尬地扯了扯唇角,不知道該怎麽回。
沈時洲低嗤,臉色沉沉。
換作以前,其他人對她這幅表情,盛明窈一定第一時間嗆回去:不重要的人忘了就忘了,有什麽大不了的?
但是,沈太子爺語句裏透露出來,對她十足十的熟稔和了解,又讓她有些好奇。
他們以前認識嗎?
他又為什麽會篤定,她的失憶一定是裝的……
難道以前裝 過,或是有什麽需要靠失憶逃避的糾葛?
想到這,餘光瞅了瞅一旁的英俊男人。
沈時洲連半點眼神都沒施舍過來,只是在打量着牆上的壁畫。
修長的指骨,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扶手,發出沒規律的低悶響聲。
讓本來就夠僵硬的氣氛,更加難以流動。
那模樣,似乎是在等她的解釋,或者坦白。
盛明窈從來都是不高興了就得被哄的脾氣,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要說什麽。
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深吸一口氣,伸出指尖,主動扯了下沈時洲的袖口。
察覺到他并沒有反感,又輕輕地扯了一下。
擡起臉,彎着的杏眸如新月,天生動聽的聲線一軟下來,沒人拒絕得了:
“都是好朋友,別生氣呀,你以後多說一說,我會很快記起來的。”
話音落下,便聽見酒杯接二連三滑落手掌,跌碎在地的聲音。
然後,鴉雀無聲。
衆人被吓得不輕。
無論是之前就只敢賠笑、不敢出聲的小輩;
還是極力想給沈時洲留下印象的盛羽靈父女。
此刻都一句話都不敢說。
全都冷汗涔涔。
盛明窈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更真誠,沒移開目光,乖巧且無辜地朝他眨了眨眼。
沈時洲微眯狹眸,視線在她臉上緩慢游移。像是冰冷的審視。
随後,他捏起她的臉,距離一下子近得好像是在接吻,語調卻冷漠:“朋友?”
一字一字,從薄唇裏擠出來。
“我們什麽時候,是這種關系了?”
最終,沈時洲徑直離開了包廂。
合作談判暫停,聚會也匆匆結束。
盛家人又想埋怨她氣走了太子爺,又怕跟她走得太近惹禍上身,一個二個溜得飛快。
連一向最愛挑刺的盛羽靈,都不敢吭聲。
盛明窈找不到人問,只能拜托姜未未查下。
次日傍晚,對方就将沈時洲曾經的采訪發了過來。
盛明窈正在餐廳裏,收到消息後,立刻将點好的菜單遞給服務生。
她看見滿屏的沈時洲,最初沒認出來:“這誰?”
姜未未:“你幾個意思??”
“噢,想起來了。”
沈時洲的簡介只有寥寥數語。
出身頂級豪門,二十六歲便掌握了沈家大半實權,在處理好家族生意的同時開疆拓土,用剛創立兩年的君朝,做出了令所有人驚嘆的成就。
——叫一聲京城太子爺,名副其實。
難怪比他大了二三十歲的盛武,在他面前也只有阿谀奉承的份。
盛明窈發了會兒呆,然後才問:“我跟沈時洲,會是怎麽認識上的?”
一年前才回國的姜未未:“不知道。但你應該能從他的反應裏推斷出一些吧。”
反應?
盛明窈只覺得,沈時洲對她,跟對仇人沒什麽區別……
她簡單複述了昨晚包廂裏發生的事。
姜未未一下子來了精神,啧啧:“這聽着怎麽這麽虐戀情深啊。”
“……”
“他不相信你失憶了,覺得你是在逃避。不就說明你們之前肯定發生過需要你逃避的事 情嗎?”
盛明窈忍不住道:“也可能是生意上的事。”
她好歹在盛世挂了個名。
雖然活都是下屬做,但是出了差錯,都得算在她頭上。
姜未未質疑:“盛世那點體量,在沈時洲眼裏真的不夠看。真的能鬧出讓太子爺念念不忘的利益糾紛嗎?”
盛明窈當然明白,但是——
“不是利益,就是感情糾紛。沈時洲像是會對女人有感情的樣子嗎?”
姜未未好像被說服了,退而求次:
“但不管怎麽樣,盛盛,你應該都很好奇,沈時洲之前跟你發生了什麽吧。
好奇就要主動出擊啊!總不可能等着沈時洲主動來找你。
今晚他在銀河中心有個慈善聚會,三十分鐘後結束,你去堵人。”
盛明窈偏頭。從鏡牆裏打量着用邊夾随意做的發型,再算了下從這裏到銀河中心的車程,搖頭:“這次就算了。”
用完餐,服務生便立刻上前:“這位小姐,隔壁201號的顧客已經幫您買了單。”
201號門口站着個跟她年紀相仿的公子哥。
長得挺眼熟,也許以前經常跟她說過話。
但這種人太多了,她一個都記不住。
盛明窈司空見慣地劃清界限:“幫我轉告句謝謝。他們下次要是再來,費用直接記在我的帳上。”
說罷,準備直接離開。
誰料剛走出去,就被傾盆暴雨攔了路。
盛明窈擰了下眉,拿出手機。卻發現剛才替她買單的人過來了。
對方湊到她面前,眼睛發亮,十分殷勤地打招呼:“盛小姐應該見過我吧?不記得名字也沒關系,我叫陳湛。”
“你好。”
盛明窈敷衍地打完招呼,餘光正好瞥到不遠處的一輛黑色私家車。
她沒在意,又低下頭翻司機電話。
陳小少爺緊張地搓了搓手,沒話找話:“盛小姐,這麽大的雨天,你是打算讓司機過來接你嗎?”
“嗯。”
“司機趕過來要多久?半個小時之後恐怕到不了吧。”
陳湛頓了頓,将腹稿全部托盤而出:“要不我開車送你回去?”
盛明窈偏過頭,海藻似的長發垂落在肩側,烏黑底色,襯得她眉眼更加精致。
“不麻煩你了。”
從遠處側面看過去,陳湛低着頭,盛明窈仰着臉望陳湛,臉上有很淺的禮貌的笑,好像聊得很愉快。
水聲嘩啦——
加速駛過雨幕的黑色私家車突然剎住,濺起小半米高的水花,潑得一臉殷勤的公子哥滿身狼藉。
如果不是司機握穩了方向盤,只是擦身而過,恐怕陳湛已經被撞飛了出去。
前臺的工作人員立刻捧着熱毛巾過來,圍着被打濕的陳小少爺打轉,連聲道歉。
卻半點都不敢去看停在門口的車。
也不知道他們跟震驚之後十分生氣的陳湛說了什麽,陳湛像看見瘟疫似的,連忙離開了。
盛明窈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
面前的車門,被拉開了一條細縫。
男人英俊淡漠的眉眼映入眼簾。
姜未未那句“總不可能讓沈時洲親 自來找你”,還在耳邊響着。
她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見她站着不動,前座的司機連忙道:“盛小姐,雨太大了,你先上車吧。其他之後再說……”
盛明窈果斷想要拒絕,還沒說話,垂在裙邊的手便觸碰到了水漬。
她低下頭,才發現剛剛的水花,有些濺了過來。
上半身的白色襯衣被迫濕了,緊緊貼着曲線,勾勒出明顯的輪廓。
她窘迫了一秒,看向沈時洲:“沈……我現在不方便,可不可以找你借一條毯子或者外套。”
但是,作為導致這一切的元兇,男人似乎并沒有該主動幫她的自覺。
他狹長的眼皮微擡,掃過她,以及她身前濕漉漉的布料,漫不經心地吐出冰涼的字眼:“你拿什麽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