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間滋潤小日子】 (1)

面粉加糖、加豬油和少許的水,揉成面團。

面粉加糖加豬油再加上玫瑰粉,揉成紅色面團。

兩個面團一起蓋上棉布,醒兩刻鐘。

說過一百次了,玫瑰得來不易,為得到它,她的屁股險遭狗吻。

大部分玫瑰加上糖和蜂蜜做成玫瑰醬,在尚未成醬之前,已經被主子爺吃掉大半,而小部分玫瑰,淺淺把它們洗淨、晾幹,大鍋子裏擺幾塊大石頭,一朵朵鋪排好,用小火慢慢烘到幹透,最後放在缽裏,研成玫瑰粉。

量不多,這回全用上了。

她沒打算回來,東西留着也是浪費,因此用料大方。

把紅白兩色面團搓成長條,平均分塊,再将白色面團壓平,包裹紅色面團,搓成圓球狀,壓平,擀成長條狀後卷起。

不久,四、五十個帶着微微粉紫色的面卷平撲在鐵板上,用棉布蓋妥。

拿起研缽将炒香的花生磨碎,加入玫瑰醬搓成團子作為內餡,再将醒好的紫色面團擀開,包裹內餡後放進模型中輕壓、定型,最後放入烤窯裏。

當香噴噴的玫瑰餅放到楚默淵桌前時,他猜,溫泉莊之行确實讨好到她。

淺淺是個關不住的女人,不曉得過去十五年,足不出戶的閨秀生活,她是怎麽熬過來的?

拿起餅子,咬一口,甜甜的玫瑰醬、花生和豬油融和在一起的香氣在嘴裏散開,滿足感陸然升起,但楚默淵垂眸,為着掩飾眼角濕潤。

母親也有一手好廚藝,她喜歡琢磨新吃食,待他下學回來,一盤甜點甜了他的胃,他一面吃一面說着學堂裏的事,講到被師傅誇贊時,母親臉上的驕傲是他最大的成就。

“爺,好吃嗎?”

“嗯。”他面無表情,假裝看書。

親切熱情的問話換來冷漠回應,有熱臉貼上冷屁股的憋屈感,不過無妨,權當回饋,她就要離開啦,從此天寬海闊任我遨游。

“我教會蔚子好幾道菜,也做了幾屜豆幹備用,爺嘴饞的時候,讓廚子給爺炒點辣豆幹吃。”

擡眸,瞄她一眼,他很清楚她在樂些什麽,抿緊雙唇。她就這麽想走?

比起其他婢女,她的運氣是無人能及的好,沒讓她吃苦辛勞,也沒打罵,日曰不愁吃穿,平頭百姓家的閨女日子都沒有她逍遙,他真不懂,她幹麽想着離開?

四皇子就這麽好,好到人家對她如此絕情,她還要義無反顧撲上前去?醋意在頰邊漫開,酸得他皺眉。

淺淺噘嘴,回望他。

幹麽這種眼神,失望哦?失望個什麽鬼啊,她已經很有良心了好不好,人都要走了,還想着為他的舌頭謀福利。

楚默淵從腰間解下錢袋子、遞給她。“溫泉莊子在山上,山腳下有個市集,逢初一、十五會開集,閑來無事,你可以去逛逛。”

接袋子的手微微顫抖,反常即為妖,他對她這麽好……是要使什麽妖法嗎?

“聽說你為了拔玫瑰花,被狗追着跑?”

“嗯,爺要惜福,有我這麽盡心盡力的奴婢,爺應該感激涕零。”

感激涕零?哼!流氓。“等從溫泉莊子回來,我帶你去采玫瑰,要多少有多少。”

完了完了,他用這麽溫和的口氣說着這麽溫柔的事情,一定有所圖謀!淺淺努力回想,自己身上有哪一處可以賣錢,值得他特意籠絡?

眼珠子閃個不定,她吶吶問:“爺有朋友種玫瑰?”

微哂,就曉得她感興趣。“他不只種玫瑰,他對園藝癡迷,你想得到的東西他都有種。花樹、果木、菜蔬……我沒注意到他有沒有種辣椒,但我知道他種一種叫做花椒的東西,結小小的圓球果,到冬天會變成紅色的,挂在枝頭,好看得很。”

淺淺猛然倒抽氣,眼睛睜成大牛眼。“那是用來入菜的,做麻辣鍋再好不過,他居然把它挂在枝頭……太浪費……實在太浪費!”

她熠熠發亮的眼睛瞪着他,楚默淵很想笑,這麽喜歡吃的啊,那就……“你知不知道山裏有許多藥材?”

知道,她不确定遼州是不是現代地圖中的遼東,有沒有一座長白山,但圖志上确實标明這裏多丘陵、多山,并且藥材出産豐饒。

但她裝傻。“不知道。”

見她睜着雙眼,用無比真誠的表情說着瞎話,如果不是看過她從圖志上抄錄的重點,還真的會被她欺騙。“不知道就算了。”

算了?不說了?怎麽可以!

雙肘靠在書桌上,她隔著書桌朝他靠近,臉上挂着藏也藏不住的期待。“爺,如果說……我知道呢?”

“剛才提到的市集,是我弄出來的。”

哇咧,他才在遼州主政多久,弄完城池弄市集,他還弄了多少她不知道的東西?“所以……”

“遼人坐擁財富卻不自知,為改善遼人生活,我放出消息,讓藥商到這裏收購藥材,再由藥商教導百姓入山采藥,聽說市集已經頗具規模。”

他沒料到袁立融會買下那片山地,無意中又替他添上一筆財富。

淺淺的眼睛再度發亮,意思是她可以找時間挖藥材去賣,可……會不會又是為他人作嫁?

她站起身,鼓起腮幫子,抓起垂在頰邊的發辮繞圈圈,裝萌。“可惜我不懂藥材,不過懂也沒用,我賣再多銀子,還不是會被爺收走。”

“爺會跟你計較這點小錢?賣掉藥材,留着買好吃的吧!”

哼……哈……他居然如此的大方慷慨?

天,他肯定不曉得聚沙成塔的意思,小錢……只要小錢就可以留着嗎?揉揉鼻子,她突然間整個人興奮起來。“既然爺這麽說,我就請藥商教我辨藥,賺點零花錢,但爺可得說話算話,要不要立個契約?”

她竟要同他立契約,這麽不信任他?軟軟的眉毛瞬間豎立,眼刀子射出,淺淺望見,乖覺地把話給吞回去。

“說笑的,純粹說笑。我去給爺做晚膳……”一面走一面往外退,退出門外,她喜孜孜地把錢袋子裏的銀角子倒出來……

嗄,不會吧,這麽一點點?加一加有沒有二兩啊?他可是堂堂的大将軍欸?你能想像郭臺銘出門只帶五百塊新臺幣嗎?

馬車走了近三個時辰,淺淺的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比起淺淺,周嬷嬷有定力得多,她還能在馬車裏穿針引線做女紅。

一路上,周嬷嬷問她不少問題,她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家裏有什麽人?

她回答得七分真、三分假,真實的部分是她在現代的家庭,疼愛她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媽和小阿姨,她從外婆身上學得好廚藝,跟着外公、舅舅學不少藥材知識。

“淺淺,你喜歡爺嗎?”周嬷嬷突如其來的問句,吓得淺淺往後一彈,整個背貼在車壁上。

“周嬷嬷,我向天發誓,我對爺絕對沒有逾越之心。”

周嬷嬷笑着輕拍她的手。“別緊張,我沒怪你什麽,只是爺都二十三了,這年紀多少人都兒女成群,爺還是光棍一個,如果你和爺能看對眼,生個一子半女……爺再重感情不過,日後定會護着你。”

“周嬷嬷說笑了,我沒這個想法。”她連連擺手,拉起車簾往外看,避開周嬷嬷的問話。

她喜歡爺嗎?她用周嬷嬷的話問自己。

他是個好人,在他身邊,讓人很安心,他不太會說話,有時表現得很冷血,但她知道,他很好。

跟這樣的男人共同生活,或許會缺少浪漫,但一定會很舒服,因為他有肩膀、有情義,也有責認感。

喜歡嗎?應該喜歡的,不過……怎麽能夠喜歡啊?大将軍喜歡小婢女,排除一切困難非要在一起,這叫做佳話,小婢女喜歡大将軍,不顧一切貼上去,這叫做不自量力。

她的優點不多,但務實、不做自不量力的事是優點之一。

馬車正行經一處空地,空地上搭着兩排草棚,附近有幾座山,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山,空地恰恰被群山環繞,這裏就是楚默淵說的市集嗎?

他很有腦袋,很有規劃,也很上進,最重要的是,他和她一樣都是務實的家夥,在他的生活裏,現實比佳話更重要,所以不自量力的事別做、別想,那一點點的喜歡尚未群聚,要打散它們很容易。

車輪辘辘,馬車往山林前進,路是新墾的,恰恰可以容納一輛馬車,路上鋪着小碎石,車輪聲更大了。快到了吧,淺淺心裏想。

果然沒多久馬車在一處莊子前停下,下了馬車,莊子裏有六、七人迎出來。

領頭的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瘦瘦小小的,黝黑、身材精實。

身後跟着一名婦人,微胖、嗓門大,滿臉親切,看見周嬷嬷,她熱情迎上前,道:“是周姊姊吧?飯菜已經備好,先用過飯,好好歇歇,從明兒個起,您每天泡半個時辰熱湯,包準你的老寒腿好個徹底。”

“多謝。”周嬷嬷溫和道。

寒暄過後,淺淺一一認人,這兩位是夫妻,鄭大伯、鄭大娘長年居住在北遼與大燕邊界,因此膝下兩個兒子鄭廷、鄭齊,年紀輕輕就投身軍中。

他們也在,一個十九歲,一個十八歲,兩人都有武功,過去幾年跟随楚默淵打仗,戰争結束後,他們考慮父母年事已高,便從軍中退役返家,可他們的老家被戰火摧殘,想重建并不容易,而楚默淵買下山地,正需要有人管理,且山下的藥材市集需要有人看管,便讓他們領着家人到莊子長住。

除這對兄弟之外,還有兩個年紀和淺淺差不多的小姑娘鄭芬,鄭芳,她們是鄭大伯的雙胞胎女兒,最後一位是吳大夫,本是軍醫,但戰時受到波及,傷了腿,得靠着拐杖方能走動,楚默淵便也把他送到此處養老。

一家人提及楚将軍,雖沒有華麗的字彙,但感激之情明明白白,能替曾經為自己做事的人費心安排後路,楚默淵确實是個重情之人。

這天用過晚飯後,淺淺早早睡下。

天将明未明之際,淺淺被一聲公雞啼聲喚醒,伸伸懶腰,她美美地在腦海裏規劃未來。從現在起,她每天都要借口上山尋找藥材,在山林裏到處繞,待機會成熟,悄悄下山,只要抓對方向往南走,她就能順利離開遼州,然後……呵呵呵,自由,我來了!

飛快換好衣裳,出門打水洗臉,鄭大娘和兩個女兒已經在竈下忙。

“大娘早。”淺淺主動打招呼。

“淺淺早,馬上可以吃飯了。”

“嗯,不了,我上山去晃一晃。”

“不吃東西可不行,別心急,林子就在那裏,不會長腳跑掉,我再炒兩個菜就好。”她不急,淺淺心急啊,她要盡快把路給摸熟。從桌上取了個饋剝開,往裏面塞肉和碎雞蛋,說:“我吃這個,大娘,家裏有竹簍子嗎?我想找點野菜。”

“有,阿芳,去拿個簍子給淺淺。”

鄭芳應聲去了。

不多久,淺淺背起竹簍往外走。

她下意識摸摸懷裏的銀角子,心想,在以農立國的時代裏,她有的是掙錢本事,老天只會餓死懶人,而她勤奮、積極、上進,絕對可以安身立命。

離開後,絕對不能到京城,那裏有個“變态鈞”,千萬不能自投羅網。

所以先朝俞州方向,再一路南下,她不确定冉莘會不會被燕歷鈞追走,沒的話,她就去投奔冉莘,有的話……便借口是冉莘親戚,尋到她們在冀州的老家,住進去。

從後院到前庭,短短的路上,她想了許多,獨獨沒想到“寸步難行”這種事,她可是連非洲都去過的女性啊。

可……雙腳在大門前停下,看看左,再看看右……這是啥?門神嗎?怎麽一邊一個?念頭沖入腦袋,胸口一緊,她猛甩兩下頭,不會不會……不會這麽倒黴的,人家只是清晨早起做晨練,恰恰好門邊寬敞舒服,便在這裏練上了。

對啊,她誰啊?小小丫頭哪需要守衛,別人穿越當主角,她穿越是當無足輕重的小小小女配,所以,哪需要他們費心?

她拉起笑容,假裝無事,對着鄭家兩兄弟打招呼。“鄭大哥、鄭二哥,早啊!”

“淺淺早。”

她一面笑,一面從他們身邊走過。“我去山上繞繞,馬上回來。”

“好。”

然後她跨大門、他們跟着跨出,她走進山林小徑,他們跟着走進,她緩下步伐,他們也放慢了速度,心裏疑雲越來越重,她深吸一口氣,再拉起假笑,轉頭問:“鄭大哥、鄭二哥也上山嗎?”

“對啊。”

“哦,我腳程慢,你們先請。”她讓到一旁,做個請的動作。

兩人看她一眼,鄭廷實話實說,“我們奉将軍之命,淺淺出門,就要亦步亦趨跟着,把你保護得滴水不漏。”

哇咧還滴水不漏,還以為大牛沒跟來,她就穩能逃跑了,沒想到……可惡!咬牙痛恨中……

楚默淵這麽有本事?每回她冒出一點希望的小苗,他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根除,她同他有仇嗎?!

強忍狂怒,她繃起臉皮道:“你們這麽忙,別跟着了,我很快就回來。”

“不行,将軍把淺淺的安危交給我們,不能讓将軍失望。”

那就忍心讓我失望?淺淺失望得雙肩顫抖,肌肉緊繃,她想砍人,但對方身強體壯,若是品性稍差,想把她帶到林子裏宰了,根本沒有技術上的困難。

所以,長吐氣,她垂頭哀怨,她的快樂、她的期盼、她的計劃……轉眼被催狂魔吸走。鄭齊看哥哥一眼,還真被将軍料到,淺淺會想方設法跑掉。

他不懂,有多少人想到将軍身邊做事呢,淺淺有這麽好的機會,幹麽要跑?

一左一右跟在身邊,她說錯了,他們不是門神,是左右護法,他們的身影、他們的腳步聲……和他們有關的一切都讓她異常憤怒。

幸好走路能讓人心情平穩,在走了将近兩刻鐘,吸取大量芬多精後,淺淺心中的怨念才沒那麽強烈。

一路行來,她看見兩、三個很明顯的陷阱,這座森林應該經常有人上來打獵,獵物多代表動物在這裏形成一個完整的食物鏈,代表這裏有足以養活它們、促進繁衍的自然資源。

走走停停,幾天前下過雨,埋頭苦走的淺淺發現不少蕈類。

除了人類經常食用的金針菇、草菇、香菇……之外,地球上約莫還有上萬種罩類,能夠食用的不少。

她走走停停,停下時就蹲在地上,她不嫌髒,忘記帶鏟子,就用十指刨開泥土,挖出幾朵蕈菇。

拍開泥土、聞聞味道,帶着微微的清冽香甜,它們可以讓一鍋雞湯增鮮。

鄭家兄弟見淺淺心情好些了,松口氣,爺特地讓他們到跟前交代此事,可以見得對淺淺很上心,爺在意的,他們自然更在意。

走了将近一個時辰,低着頭尋找蕈菇的淺淺,發現地上有一顆顆褐色果實,她擡頭看看大樹,再低頭撿起果實,不會吧,運氣這麽好?她目光四移,找到一顆幹了有裂痕的,用力剝開,真的是核桃欸!

走到大樹前,順着樹根往上望,那是樹齡很高的核桃樹,她沒見過這麽高大的,上頭結滿果實,有幾只松鼠在覓食。

淺淺放下竹簍,攀着樹幹就要往上爬,連試過幾回後,她知道錯了,她高估“梅雨珊”的體适能狀态。

想當初在鄉下長大的餘淺淺,哪是這麽一棵樹能夠難倒的?

看着滿枝頭的果子卻摘不到,心癢心恨,人跟她作對,連樹也跟她作對,她氣得用腳去踢,可是沒撼動大樹,卻委屈了腳丫子,她抱着腳原地跳着,痛啊痛啊痛啊……

“淺淺想要核桃嗎?”鄭廷的聲音傳來。

淺淺這才想起,身邊有男人,為啥不支使?唉,這就是新世紀堅強獨立的女人,她們習慣事事自己動手,幾乎忘記如何求助。

“對啊。”

“我去。”

鄭廷、鄭齊自告奮勇,三兩下就躐上樹,他們的速度比松鼠更厲害,采采飛飛、躐躐摘摘,看着他們靈活的身手,淺淺嘆息。

兄弟倆不只是身材壯碩啊,那身功夫也挺能耐的,絕對能把她護得滴水不漏,看來出師未捷身先死,逃亡計劃早夭,自由只能是夢想,賤籍……得永世跟随。

失望像潮水般湧上,讓她窒息,幸好滿地的核桃讓她覺得人生還有些許樂趣。

轉眼,地上堆滿核桃,鄭廷從懷裏取出一只布袋,将簍子裏的蕈菇收進去,再把核桃塞滿竹簍,負在背上。

“淺淺,蒌子滿了,要不要先回去,明兒個再來?”

淺淺冷眼瞄他,她有說今天的目标是把簍子裝滿嗎?

拒絕響應,她繼續往前行,聽見淙淙流水聲,她離開小徑,往水源方向前行。

兄弟倆眼對眼,誰都看得出淺淺正憋着一口氣,生氣的老虎不能逗,生氣的女人不能惹,因此他們乖乖跟在她身後。

走到河邊,淺淺眼睛到處轉,找到一根合用的樹枝,再尋塊石頭挖土。

看着她的動作,鄭齊好心問:“淺淺要挖什麽?”

“蚯蚓。”

“淺淺想釣魚?”

“啊不然呢?”她的口氣很差。

“想吃魚,不必這麽麻煩啦。”

鄭齊脫掉鞋子,卷起褲管,走到河道中央,水流并不湍急,水質清澈,一條條肥碩的河魚就在腳邊穿梭。

他相準目标,手一鏟、一撈,被打昏的魚就被抛上岸,轉眼功夫,淺淺腳邊堆了七、八條肥魚。

“淺淺,還要嗎?”

淺淺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他破壞釣魚的樂趣,沒意思極了。

她沒吱聲,鄭廷卻尋了把枯草穿過魚鰓,把魚串起來,二度小心翼翼問:“淺淺要回去了嗎?”

就這麽急着要她回去?鼓起腮幫子,頭一撇,再次往前走。

看來,淺淺心情還沒有好轉。兩兄弟嘆氣,繼續跟随。

鄭齊是個話痨,很懂得熱絡氣氛,雖然淺淺始終擺着張冷臉,也沒減低他說話的興致。

“搬到山上幾個月,我們每天在森林裏鑽進鑽出,熟得很,往後跟着淺淺出門,你不必擔心危險……”

哼,淺淺撇嘴,對她而言,他們才是最大的危險。

她不吱聲,鄭齊無所謂,自顧自往下說。“上回我們遇見一只狗熊,個頭大着呢,之前聽說有人被野鹿攻擊,淺淺若只身上山,确實不妥。”

淺淺還是不應話。

鄭齊又道:“淺淺想要什麽嗎?林子裏到處是寶,遼人不懂醫術,不辨藥材,放着滿山金銀不會使,生活才會辛苦,要不要我們帶着你發財?”

發財?一路行來她觀察得很仔細,全是些尋常藥材,就算清理炮制過,也換不到幾個錢,難怪楚默淵大方。

“有人參貂皮烏拉草?有靈芝冬蟲夏草?”一句話,問得他們沉默。“別說遼人不辨藥材,就是燕人,又有幾個能分辨?”

等山腳下的藥材市集做起來,附近住戶就會慢慢懂藥,一旦采收的人變多,要發財更加困難。

見她雖然口氣差,好歹肯講話,鄭廷一笑,道:“淺淺說的是,聽說你有一手好廚藝,我們有口福了。”

一日廚娘,終身廚娘嗎?淺淺悶聲不應。

鄭廷道:“淺淺需要什麽盡管說,我們會想辦法弄來。”

這是在暗示,他可以提供額外福利?淺淺考慮,要利用機會替自己謀福利,還是繼續表達不滿情緒,逼迫他們放松對自己的看管?

視線在兩人身上流轉,後者……似乎很困難,猶豫半晌後,她決定送上門的禮物,不要白不要。“我要一支平底鍋。”

“平底鍋?那是什麽?”

“很小的鍋子,底是平的,既薄且輕,一只手就能握得住……”

她形容半天,鄭氏兄弟聽明白了,道:“行,回莊子後,我就去找李鐵匠。”

“我還要酥油、鮮奶、面粉、糖……”她開口就是一大串。

見她松口,兩人放了心,只要她高興,讓他們上刀山,他們也會想辦法試試,她可是爺看重的人呢。

一路說一路走,鄭廷正要想辦法将她拐回莊子時,淺淺停下腳步,揉揉眼睛,仔細看,那不是……跑上前,她在一片矮樹叢前停下,拔下一顆果實,放進嘴裏嘗嘗。

真的是欸,這不是在美洲才有的東西,是她太孤陋寡聞嗎?

看着雙眼發光的淺淺,鄭齊問:“這是藥材嗎?”

淺淺來不及回答,連拔好幾顆往嘴巴塞。

兩兄弟依樣畫葫蘆,也跟着做了,味道不壞,果子微甜,就是個頭小了點。

淺淺急急忙忙把枝頭上的藍莓拔下的同時,腦子裏冒出一堆東西,藍莓酒、藍莓果醬、藍莓派……

她拔滿一掌心,看看鄭廷背後的簍子,沒地方可裝了。

眉心糾結,她不曉得要把核桃丢掉還是扔掉蕈菇,見她苦惱不已,鄭齊又從懷裏拿出一口布袋遞給她。

接過的同時淺淺笑了,因為發現左右護法也挺有用的。

她一笑,鄭齊、鄭廷看傻眼,真美啊……本就是個俊俏小姑娘,可是一直繃着臉,那股說不出口的氣勢讓人不敢造次,看着她的笑,像是吞進滿口蜂蜜,甜得人幸福愉悅,原來她可以這麽親和,只要讓她開心,她就會讓人快樂。

把東西往地上一擺,兩人快手快腳幫忙采藍莓。

“我們一起學貓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個嬌,唉喲喵喵喵喵……”

遇見不在預期中的美食,淺淺太高興了,一面摘一面哼起歌兒,甜甜糯糯的歌聲,讓鄭氏兄弟的嘴角始終上揚。

不就是只貓嗎?只要順着她的毛摸,她就開心啦。兄弟相視一眼,終于找到和她融洽相處之法。

“淺淺喜歡這個嗎?我還知道有幾處。”鄭廷說。

“我見過一種有點像桑葚,中間空空的,是粉紅色的,可是酸得難入口。”

“是覆盆子?”淺淺訝問。

“我不知道叫什麽名字。”

“我還見過黑的呢,黑的比較甜,不過藤上長剌,我被刮了幾道血痕。”

“應該是黑莓,在哪裏?離這裏遠不遠?”淺淺的眼睛一閃一閃的發亮。

“不遠,我還有兩口袋子。”鄭齊摸摸自己的胸口。

“時間還早,可以去拔一點。”這會兒,鄭廷不催着淺淺回去了。

“家裏糖夠嗎?”淺淺問。

“夠,我前天才去買了三十多斤回來。”

兩兄弟一人一句,争先恐後讨淺淺歡心,于是毛被摸得很順的小貓貓,收起爪牙,氣氛融洽,之後陪淺淺上山時,左右護法的腳步歡愉,心情暢快。

回到家,鄭齊、鄭廷被支使得團團轉,沒有檸檬,幸好後院有兩顆酸橙,他們上樹摘了幾顆來代替。

淺淺熬了藍莓醬、黑莓醬和覆盆子醬,兄弟倆還幫着處理了核桃。

為了犒賞他們的辛勞,晚上淺淺做了個全魚宴,紅燒魚、醋溜魚片、松鼠魚、鍋燒魚頭、節瓜蒸魚、幹煎魚排……運氣更好的是,鄭家是燕人,家裏備有不少醬汁,也懂得使用蔥姜蒜等調味菜。

撈上來的是河魚,有土腥味,而遼州料理簡單,味道清淡,去除不了重重的土腥味,多數人家并不愛吃魚,除味道較重的紅燒魚等幾道菜之外,蒸魚或清水煮魚很容易留下腥味。

淺淺以利落的刀工片肉,用鹽水反覆清洗,再用棉布吸幹,一方面讓魚肉更紮實,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去除氣味。

所有人大快朵頤,吃得滿面紅光,鄭大伯還貢獻了一壇酒。

害羞的鄭芬、鄭芳直纏着淺淺學蔚藝,能多兩個小幫手,她怎麽會反對?

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上山采果,下河撈魚,進廚房做菜。

鄭齊、鄭廷說話算話,果然給她弄來平底鍋、烤窯,以及陳米、糯米、奶油……一堆食材,這些夠她折騰的。

周嬷嬷的腿腳也一天比一天好,她其實不是個美人,但恬然安寧的行事态度讓淺淺很是喜歡,忍不住想與她靠近,這是在未來世界女子身上找不到的東西。

而就像鄭廷鄭齊說的那樣,山确實是寶山,裏頭的物産比她想像的更豐盛,雖然沒有找到珍貴藥材,但也摘了不少東西。

比方生于濕潤肥沃、腐植層深厚的雜木林裏的五味子,種子可以做皂的剌五加,保肝利尿的龍膽草,活血止血的三七、桔梗、細辛……等等。

莓果類更是多不勝數,再加上核桃、蕈類以及栗子,平心而論,如果忘記自己的賤籍身,這樣的生活挺不錯。

有了楚默淵的承諾,賣藥材賺來的錢全歸她,三次的藥材市集笆讓她攢了近二十兩。所謂財大氣粗指的就是她這款人,口袋有錢,就極力慫恿鄭齊、鄭廷套車,帶她去成立黑皮。

鄭廷面有難色,只能先拖延着,說問過主子爺,爺答允了便帶她去。

這讓淺淺極度不滿,但相處将近兩個月,她也明白,兩兄弟看着粗犷,但行事細心、做事一板一眼,要他們改變原則,再困難不過。

而淺淺的脾氣本也是來得快,去得快,發過一頓火,鬧上兩天小性子,再進山林一趟,不小心抓到一條大肥蛇,做幾碗清火消毒的蛇肉湯之後,再大的火氣也消失無蹤。

更何況鄭廷、鄭齊雖不願意帶她下山,卻願意接受慫恿,在半山腰蓋一間簡單的草寮,還把家裏的鍋盆碗瓢、棉被枕頭、刀斧鋤頭搬一堆過去。

轉眼,明天十五,她又能到市集賣藥材攢私房,這次淺淺只收了些五味子,量還不多,因此天剛亮她就急着進山。

背起竹簍,她試着走另一條沒走過的山路,心裏盤算能不能有意外收獲。

“你們家爺怎麽說,可以進城嗎?”淺淺彎着身子挖紅菇。

鄭齊奇怪地瞄她一眼,那不也是她的主子爺?不過,他才不會輕易惹她,他已經夠清楚淺淺的脾氣了,順着毛摸,她會親切可人又甜美,可愛得像個鄰家妹妹,如果逆毛摸……嘿嘿,後果自理。

“爺過兩天會進莊子,到時你可以親口向爺要求。”

楚默淵要來?“他不是挺忙的?”

“璃南城已經蓋好,爺讓工匠休十天,回家過中秋,之後大隊人馬就要轉往璃鹹城。”

現在最忙的是袁爺,有那麽多宅子、鋪子要賣,肯定連中秋節都沒得過。

再加上京官陸續到了,爺不耐煩應付那些叽叽歪歪、空長一張嘴皮子的文官,怕是要到這裏躲清靜。

又蓋好一座城了?效率這麽高,人才啊人才。

不過她最佩服的是他的勇氣,在不确定朝廷會不會支持築城計劃之前,就自己掏錢買地建城,會不會因此變成大燕首富不知道,但确定的是,就算京官屁話滿囊袋,也不能阻止營造業發展。

所以将遼州建設成商業州的大方向,絕對不會改變了。

“房子賣得掉嗎?”

“前幾天,爹進了一趟璃原城,聽說不少燕商舉家搬遷到此,我想房子肯定能賣得掉,說不定供不應求,爺還得建第四、第五……”

突地,第六感鑽過小腦,淺淺停下腳,頭沒動,眼珠子動,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召喚她似的,視線一百八十度轉過,最後她鎖定左手邊密林,伸手撥開野草上前,果然是……

“淺淺找到什麽?”鄭廷欽佩她認藥材的本事,這幾天跟前跟後,他學了不少,日後上山可以順手采些,就算不能掙錢,也能給家裏備點藥。

“七葉一支花,正名叫做重樓,性微寒、味苦、有小毒,主治清熱解毒、毒蛇咬傷、驚風抽搐、拉肚子及腸炎等症。”

原本分布在整個中國大陸,後來因為地殼變動、地質變異,才漸漸消失,只能在某些特定地方才看得到。

直到二十一世紀,重樓因為稀有,價錢可貴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整株重樓挖起,折下已經結出紅色種子的花朵,挂在枝頭。

“這是做什麽?”鄭齊不解。

“等花再幹一點,種子掉進泥土,明年開春就能長出新株,這樣才會有生生不息的重樓可以挖。”

又學到一門學問,鄭廷看着淺淺的目光中帶着崇拜,這時候,她不是鄰家女孩,是老師傅,瞧她認真教學的沉穩态度,哪像十五歲的姑娘?

不管價錢如何,能找到新物種,淺淺都很高興。

一面走,一面細細找,又讓她找到五棵,背簍上的重量讓她相當滿足。

見她開心,鄭齊趁機問:“淺淺上次說的千層蛋糕,什麽時候做?”

“那個有點麻煩,不過……好吧,今天回去做。”

看吧看吧,她心花開了,大家的肚子就有福氣可享,鄭廷觑弟弟一眼,要是主子爺知道他們這樣利用淺淺,不知道會不會發火?

“栗子糕也好吃。”鄭齊又說。

“阿芬做得不差了,可以讓她做做。”

“我還是覺得淺淺做得更好。”

“廚藝這東西,得多練習才能上手,你不給她機會做,自然就做不好。”

說笑間,鄭廷提議再去撈幾條魚,于是一行人轉個方向往水瀑走去。

那是山裏另一處有水的地方,水瀑沖刷而下,在下方積出水潭,裏頭的魚雖然沒有長在河川裏的肥美,但勝在沒有土腥味,且種類更多,半個月前他們還抓到一條大鲈鳗。

手上甩着雜草,一雙美目四下瞧,視線相觸間,她看見……那是椴樹?

椴樹古名椴樹,她記得祖父說過,三桠五葉,背陽向陰,欲來求我,椴樹相尋。

人參生長害怕陽光,經常長在草木、低矮灌木和高大喬木形成的三層立體環境中,而椴木周圍往往覆蓋着一層厚厚的腐植土,是人參最喜歡的生長環境。

心髒狠狠地抖兩下,過度興奮的表情讓兩兄弟知道淺淺又找到好東西。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找到了!

上頭鮮紅色的果實明目張膽地長着,就是人參,沒錯!她還沒往前沖,鄭齊順着她的目光就要奔去。

“小心!”淺淺喊住他的腳步。

鄭齊轉身看她。

淺淺解釋。“人參紅色的果實會吸引鳥、鼠過來吃,而鳥鼠又是蛇的最愛,因此人參果附近往往會有蛇盤踞,小心一點。”

“哦。”鄭齊找來一根枯枝,一面走一面撥開野草,确定沒有蛇在附近,才讓淺淺上前。

光是看見參葉,她就笑得合不攏嘴。

鄭廷問:“淺淺,這棵人參年分很久嗎?”

“野山參生長五年以上才能長出一個完整的五瓣複葉,也就是俗稱的巴掌葉,十年以上才會分杈,長出兩個複葉,又叫一一甲子,最多最多只能長到六個複葉,這通常是幾十年到幾百年的人參。”

“哇,淺淺賺大了。”

淺淺眉彎眼笑,已經準備多時的小刷子和小錐子終于能夠派上用場,她跪在泥地裏,輕輕挖開泥層。

人參不會往下紮根,而是會往旁邊延伸,她盡可能地用刷子刷開泥土,不傷到細莖,因為就算再細的莖斷了,都會流失養分。

她花了個把時辰才将人參挖出來,臉上的表情已經不是興奮可以形容。

因為、因為……你看看看它的個頭,除非吃生長激素,否則依它正常的生長速度,至少有百年……她發了,絕對絕對發了。

心髒如雷鳴,喘息不定,現在的血壓肯定飙破一百七,她拿出挖蕈菇的小鏟子,舀了一片覆在泥土上的苔癖,小心翼翼地将人參包裹在中間,保持它的水分不流失。

“淺淺,這人參有幾年啦?”

盡力憋住笑意,她面無表情回答,“沒幾年。”

只有……三百多年,哈、哈、哈!天曉得她得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能控制住仰天長嘯的欲望,心髒狂跳,穿越第一桶金,人生最美妙的事情就在今朝……發、生、了!

時來運轉,命運将要出現重大轉折,她再不會被燕歷鈞和楚默淵這兩個變态控制人生,自由自在、自主的人生,多麽美麗……

她恨不得馬上轉回家裏,但是不行,這樣會透露過度的興奮激情,所以,深吸氣、深吐氣,緩緩再緩緩。

收妥人參,她說:“走吧,去撈幾條魚,今天再做一次全魚宴。”

“好啊。”兩兄弟一前一後護着淺淺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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