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的世界只有你】 (1)
事情經由下人的嘴傳進章氏耳朵,她甚感安慰,丈夫沒在這個關頭抛棄自己,至少爵位、家産還是她的,待幾年過去,兒子從牢獄中放出,就可以從頭來過。
章氏性格無比堅韌,即便挫折一波波,她仍堅定的盤算未來,不料此刻下人來報,聖旨進了廣平侯府。
“萬歲、萬歲、萬萬歲!”楚默淵凝在嘴角的笑意,成了一道尖銳諷剌。
楚明文徹底傻了,而章氏更是沮喪得連死的念頭都有,皇上竟然直接把爵位傳給那個賤種……他為什麽不死,為什麽不去死?章氏氣得全身癱軟,整個人靠在丫頭身上。
楚默淵接下聖旨,孫公公笑道:“恭喜楚将軍。”
“多謝孫公公,辛苦公公了。”
孫公公是太子的人,他明白,今日之事,是太子在為自己出頭。
“為主子辦事,哪有什麽辛苦之說。張大人,接下來的事就麻煩你了。”
太子和四皇子知道楚家現在是什麽情況,也曉得楚默淵為建新城,身上緊巴巴的,再加上兩人想要對皇妹略盡心意,因此随同聖旨,讓很會算賬的戶部侍郎張學謙跟着上門,清點侯府的財産。
這可不是分家,而是将財産全數轉移到楚默淵手裏。
當然,這一點在聖旨上門之前,張大人并不知情,直到楚默淵讓屬下請來楚家祖譜,張大人才曉得楚默淵已經自請除籍。
既是自請除籍,爵位又落在楚默淵手裏,理所當然地,侯府裏的一針一線都是新侯爺的,其他不相關的人,自然得淨身離開。
至此,章氏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沒了……全都沒了,二十年的謀劃,二十年的用心計算,一夕之間煙飛灰滅……
二十年……往事一幕幕從眼前掠過……
那年她遇見侯爺,愛上他,繼母惡毒,竟要将她嫁給年近六十的國公爺為妾,她無力反抗,只能委身侯爺,兩人私會,珠胎暗結。
她在侯府門前大鬧,頭撞石獅,逼得趙玫娘讓她進門,之後她奉承巴結、小意讨好,一點一點掙得地位,掙得丈夫專寵。
徐芊芯死後姊姊上位,她才敢放大膽子謀害趙玫娘,正室夫人死了,嫡子遠走他鄉,侯府成了她的天下,終于輪到她揚眉吐氣。
丈夫不善經營,她費盡心力,多年來她仗着姊姊的勢力強買強賣、手段用盡,将侯府産業擴大數倍,那些都是要留給她的兒女、孫子的,可現在卻便宜了那個孽種。
為什麽?是哪個環節算錯,怎會得到這個結局?
既然不是分家而是交割,事情便容易得多,張大人将裝着銀票和賣身契的匣子交給楚默淵,再捧着一疊房契與地契,道:“将軍,這些我送到衙門裏更換過名字後,親自為您送來。”
“多謝張大人。”
“職責在身,将軍別言謝。府裏的金銀首飾和古董字畫,下官待會兒會派人清點登記入冊,整理好後,交予将軍。”
交代完畢,張大人轉身離府。
楚默淵送他出門,對屬下道:“張宏,去一趟客棧,把咱們的人帶過來。”
“是。”
“謝序,你去向四皇子借幾個擅于料理後院的嬷嬷過來。”
“是。”
“崔重,你将府裏的下人集合起來,爺有事交代。”
“是。”
見他如此行事,楚明文氣炸了,怒問:“你到底想怎樣,難道你真敢将親生父親趕出家門?”
“當年楚大人敢讓愛妾将嫡子逼出家門,如今不過是易地而處,我找不出‘不敢’的理由。當然,如果楚大人還想當本将軍的父親,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語罷,他将腰間佩刀遞到楚大人手上。“處置本将軍的殺母仇人!”
楚明文握住刀子,全身不斷顫抖,他從來都不知道刀子竟是如此沉重,看着妻子哀傷的目光,他遲疑了……
楚薇娘沖上前,護在母親身前,哭道:“父親,您不可以這樣對待娘啊,娘一心一意全是為了您,這些年的辛苦,您都看在眼裏……”
楚默淵冷眼旁觀,楚明文這是猶豫了?考慮了?哼,楚薇娘再潑辣,至少有幾分良心,而楚明文……搖搖頭,母親終究是錯付一生。
铿锵,長刀落地,楚明文沒有勇氣下手。
楚默淵目光越發冷冽,道:“來人,将這三人趕出侯府大門。”
楚薇娘沖上前,對着楚默淵又叫又跳。“你敢?!你敢?!你這個賤種,就不怕天打雷劈,老天收了你!”
“天打雷劈?你母親都不怕了,我怕啥?”
楚明文垮下雙肩,頹然道:“做事就不能留一點餘地嗎?”
“此話,楚大人應該問問章氏,當年她殺我母親、謀害我的時候,心裏有沒有想過留餘地?”
楚默淵眼底深惡痛絕的憎恨,楚明文看得明明白白,兒子恨的不只是章氏,他是連自己也恨上了。
算了,他窩囊一輩子,就有骨氣一回吧,他拉起章氏,低聲道:“我們走。”
啪啪啪,楚默淵鼓掌,眼底滿是譏诮。“果然鹣鲽情深。”
楚薇娘滿腹怨慰,怒道:“憑什麽?我是侯府千金,他是賤種,該走的他,不是我!”
女兒的尖叫聲鼓動章氏胸口的怒氣,是啊,憑什麽?府裏的錢財都是她掙來的,她無視罵名,手段用盡,為什麽要便宜楚默淵。
她後悔了,卻不是後悔曾經做過的事,而是後悔當年為什麽要收手,如果殺了他,今天的事通通都不會發生。
沖動念頭一起,她抓起地上的長刀,朝楚默淵胸口剌去。
楚默淵冷笑,側身避開長刀,抓住她的手腕,手臂橫劃,刀鋒從章氏臉上由左至右,劃出深深的一道口子。
突如其來的變量,讓所有人全吓傻了,頓時落針可聞。
楚默淵看着父親,冷笑問:“楚大人親眼看見了,對一個處心積慮想殺死我的女人,難道我該養虎為患?”
接下來幾天,燕歷鈞派人接管侯府,除老太爺和老夫人身邊用慣的奴才之外,其餘下人發賣一空,換上一批新人,同時也幫着楚默淵将侯府的金銀古董、田産鋪子通通賣掉,全數換成銀票,只留下一座空蕩蕩的廣平侯府。
燕歷鈞派來的管事姓江,每月楚默淵會撥五百兩與他,由他負責府中支出及老太爺、老夫人的用度,往後兩老生活仍然富足。
而楚明文和章氏……他們怎麽會以為苦難就此結束?皇上還要同章妃黨羽們好好算賬呢。
看着廳裏的那尊大佛,秋靖山和袁立融焦頭爛額。
那是皇帝身邊的錢公公,專門來接淺淺入京的,皇帝想認女兒,卻沒知會主子爺,迳自派人來了遼州。
秋靖山急得火燒眉毛,也不曉得楚默淵收到信沒有。
那日滿府下人吃過午飯,一個個睡得四腳朝天,清醒後竟發現淺淺不見了,他們急得到處找人。
第一個被懷疑的自然是三番兩次想剌殺淺淺的宮衛。
因此袁立融帶着兵馬,挨家挨戶找尋人,他們沒把淺淺挖出來,倒是把剌客給抓了,從他們手中搜出淺淺的畫像,方才知道他們是靠畫像找人。
秋靖山親自審問,他們矢口否認抓走淺淺。
當中有人道:“我确實發現姑娘離開将軍府,一路跟蹤,本想等離城後再動手,但出城後,她在路邊茶棚叫一壺茶,我也叫了,我一心盯着姑娘,并無察覺茶水有異味,突地姑娘對我嫣然一笑,問‘茶好喝嗎’,不久我就暈過去了。”
于是,秋靖山确定淺淺是自己離開将軍府的,還發現了有人跟蹤,并機靈的甩掉了人。
那就怪了,淺淺不會說遼語,與遼人同居的機會不大,因此最好的隐居處肯定是新建的兩座城,但他們把城裏每個地方都翻遍,幾乎要掘地三尺了還是找不到淺淺。
“怎麽辦?”袁立融問。
秋靖山怎麽曉得該怎麽辦?能用上的方法全用了。
“是我的錯。”
那時候太着急,擔心楚默淵半路遭毒手,擔心文官趁楚默淵不在搞小動作,擔心京城、遼州情勢有變……兩人忙得足不點地,卻忘記撥出時間對淺淺說明。
說明楚默淵的冷漠不是因為無情,而是怕她遭人惦記,說明劉公公是章妃的人,此路一去、危險重重,不能帶她同行,說明把她關在府裏,不是為了禁锢而是為了保護……
秋靖山道:“再找找吧,也許……”
接在也許之後,消音,兩個多月過去,那個“也許”的可能性,已經降得很低。
看一眼面無表情的錢公公,兩人再嘆一聲。
楚默淵是在回遼州前一晚才收到信。
秋靖山發這封信時,錢公公還沒到遼州,信裏只提到淺淺失蹤,提到剌客被抓,以及他們的口供。
楚默淵跨上馬背,疾馳回遼州,一路上換馬不換人,日夜急趕,餐風飲露。
秋靖山派來的護衛都是在戰場上吃過苦的,可三、四十日的路程,硬是在二十幾天完成,那可不是普通吃苦。
冬天到了,冷冽的冷風刮在臉上,就是皮粗肉厚的大老爺也覺得疼痛,一路風吹雨淋,每個臉人上都凍得紅通通。
終于進入遼州,終于來到将軍府門口,下馬時,護衛們兩腿發顫,不少人胯下磨出血跡。
楚默淵的情況不會比他們好到哪裏,因此回将軍府時,他們只比錢公公晚了兩日。
錢公公冷眼看着楚默淵,出京時,皇帝聖谕,別怕得罪楚将軍,最好是該怎麽得罪就怎麽得罪,意思很明白,就是千萬別讓他好過,誰教他沒眼光,把鳳凰當野雞,把公主當通房。
當然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把公主帶回京城。
他衡量過時勢,太子、四皇子都站在楚将軍這邊,因此他雖然領有聖谕,還是不想做得太過分,因此搶先一步秘密出京,想趁楚默淵還沒回來把人帶走,避開正面沖突。
沒想到,公主竟然失蹤了!
“不知道将軍打算如何向皇上交代。”
楚默淵嘴唇幹涸、眼底冒血絲,多日未修整的胡子又讓他變成野人,他沒答話,抓起桌上的茶壺,就着壺口咕嚕咕嚕,把整壺水都給喝光了,才開口道:“公公放心,我會把公主找回來的,公公這幾天先好好休息,靜待消息。駱平!”
“屬下在。”
“伺候好公公,公公想去哪裏,就派人陪同。”
“是。”駱平領命,但錢公公沒有離開大廳的打算,他只好站在錢公公身後,等着伺候。
楚默淵問:“秋叔,茶棚是蕭爺爺和孫子開的那家?”
“是。除非淺淺故布疑陣,否則無論要回京城或到其他州縣,她只能往南,南邊有軍營駐紮,盤問過剌客後,我又加派人手在州境巡邏,如果淺淺出現,肯定會被發現。”
楚默淵又問:“找過溫泉莊子了嗎?”
袁立融回答:“找過,淺淺姑娘不在那裏。”
“秋叔的山林莊園呢?”
“找過,我命人一看見淺淺,就把人留下。”
“知道了。”才剛進府,他又轉身往外走。
院子裏的護衛,一個個就着水瓢猛喝水,也不知道渴了多久,看見将軍又上馬出門,雖沒命令,但下一刻衆人已飛身上馬,不久後,數騎離開城門,向北行去。
越來越冷,天沉沉的,好像即将要迎來一場大雪。
淺淺窩在兩床棉被中,掌心對着火堆烘烤,在亞熱帶的臺灣,她沒享受過這種天氣。柴火接連不停地燒着,她想念莊子裏的那池溫泉。
等待過冬的日子很無聊,對着洞裏一成不變的東西,她覺得自己變傻了。
她試着唱歌,唱楚默淵批評為“怪裏怪氣”的歌。
唱着唱着,想到他的溫柔拿去融化別人的心,想到他的氣息變成別人的專屬味道,忍不住哭得亂七八糟。
她試着說話,模仿他與自己對話,想像兩人在一起的劇情,但發現所有的對話只能是想像,她又哭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哭法。
她不喜歡自己狼狽的模樣,所以拒絕開口。
不說話、不唱歌,她的舌頭漸漸退化,退化得連腥臭難啃的魚幹也變得沒那麽難以入口。
她經常夢見他,夢見他春風得意馬蹄急,一日看盡長安花,夢見他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
他終于熬出頭,從小小的夥夫熬成大将軍,有皇帝賜婚,有岳家相助,連母親的大仇都能得報。
傻啊,這麽厲害的楚默淵,她竟還叫他算了。
需要說“算了”的是她,是她這種沒出息、沒本事的人才需要講的話。
她不再被愛?算了。
他的承諾變成空話?算了。
幻想中的幸福失蹤,夢想的一生一世消失?算了。
因為事實擺在眼前,因為無法扭轉改變,因為不說一百句算了,只會更加痛苦,所以“算了”,是針對她這種人設計的話。
算了算了算了算了算了……她必須儲存一整個冬季的“算了”,才能在來年春天重新出發。
用棉被将自己裹緊,只留下一雙眼睛在外頭,感受柴火的熱力,眯着眼,無聊讓她昏昏欲睡……
向禹侗跟在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後走到山洞前。
男人名喚趙新,是遼人,會說一點燕語。
自從皇帝賜婚楚默淵一事傳遍遼州,向禹侗便知道,機會來了。
前世即使有了兒子,淺淺仍然無法與人共事一夫,今生她與楚默淵尚未成定局,他相信她會想盡辦法離開将軍府,因此派趙新潛伏在将軍府外面。
淺淺沒有讓他失望,她迷昏将軍府下人,從容離開。
趙新一路跟随,親眼看見淺淺迷昏剌客後從茶棚裏走出,他對她的大膽深感佩服。他跟在淺淺身後,看她走了三、四個時辰山路,來到杳無人跡的山洞定居,他折服于她的勇敢冷靜。
三個多月以來,趙新奉命守在淺淺身邊。
知道淺淺為漫長冬季辛苦布置時,向禹侗是想導點出現将她帶走的,但楚默淵的人大動作搜城,幾經思量,他認為淺淺待在山裏更安全。
本想等過完冬天再做打算,沒想到楚默淵竟然回來了?旁人找不到淺淺,楚默淵未必不能,他決定不再等下去。
敲兩下門。
半夢半醒間的淺淺被敲門聲驚醒,是聽錯了?她凝神細辨,不久又出現敲門聲。
推開棉被,走到門邊,悄悄打開一道門縫……趙新順勢将門推開。
揚陣,視線對上向禹侗那刻,她手足無措。
“淺淺,跟我走吧。”
變得遲鈍的口腔肌肉沒有動作,她靜靜地看着向禹侗,眉心微蹙。
見她沉默,他激動上前,握住她的肩膀,沉聲道:“前世是我做錯了,我不該為仕途棄你,不該選擇楚氏為妻,不該傷透你的心,我很後悔,那份遺憾太深刻,讓我一世沉淪在痛苦中。
“同樣的苦,我不想再承受,重生以來,我做的所有努力都為了贏回你,淺淺,原諒我好嗎?我發誓,此生若再負你,定遭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淺淺看着他,他的眉頭緊皺,他的口氣急切,他的動作隐隐出現控制欲,她知道,向禹侗下定決心要把她帶走。
可她還是想不透,是發生什麽事讓她突然變得有價值,讓他為離棄她而深感後悔?
是的,她不相信他,一個把利益放在感情前面的男人。
搖頭,退後一步,她打算把門關上,但趙新壓着門板,不讓她關門。
淺淺擡眼望他,趙新眼裏沒有惡意,他只是為着主人而堅持。
“為什麽連一次機會都不給我?在你心裏,我就那麽罪無可赦?餘淺淺,你怎麽能這般辜負我?!”
隐隐的怒氣上揚,斯文的臉龐閃過冷酷,他死死攥着拳頭,好像攥得不夠用力,拳頭就會落在她的身上。
這才是他的真面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他可以辜負妻子,她卻不能辜負他?他有權利做錯,她沒有權利不原諒?
她沒看錯,他确實是個極度自私的男人。
淺淺識時務,在無人可求助的情況下,她不能硬碰硬,萬一惹火他,他當場把生米煮成熟飯,又能奈他何?這裏沒有強暴罪,失去清白的女人不是嫁了就是自盡,本尊不就是這樣死的嗎。
垂眉,沉吟片刻,她比出兩根手指。“兩天,想想。”
兩天……向禹侗心情放松,她願意想了,楚默淵的背叛讓她态度松動?太好了,他沒猜錯,自己将會與楚默淵立場對調,此生他将是最終的勝利者!
淺淺并沒有想錯,他确實打算強行擄走她——在無法可想的情況下。
只是前世的經驗教會他,生米煮成熟飯這一招對她不管用,若她在皇上面前告狀,他非但得不到想要的,反會深受其害。
不過她願意考慮了,向禹侗知道自己的勝算很大,前世的淺淺,不就是因此才會選擇楚默淵的嗎?
“好,後天一早,我來接你。”他口氣篤定,好像她一定會同意似的。
淺淺點點頭後,把門關上。
窩回棉被中,她看着滿山洞的臘肉熏肉和糧食柴火,那是辛苦好幾個月的成績,肯定是帶不走的……算了,就當她命格壞,每次有點積蓄就會在最短的時間裏失去。
打開包袱,将幾十兩銀子收妥,再将所有能穿在身上的衣服全套上,打開門,竟發覺趙新守在門口,所以……她逃不掉了?
兩人視線對上,她問:“蛇,是你?”
趙新點頭。
“兔子?”
趙新點頭。
“豬?”
趙新又點頭。
淺淺搖頭嘆息,天底下果然沒有平白無故的好運氣。
“嘶——”楚默淵緊緊扯住缰繩,馬蹄嘶鳴揚起,落地時差一點踩在向禹侗身上。發現他,楚默淵下意識看向他來的方向,心思微凝。
向禹侗拳頭攥緊,沒想到他竟來得這麽快,他打算往山莊裏去的吧,他會找到淺淺嗎?不會不會,應該不會,對山林無比熟悉的鄭家兄弟都沒找到淺淺,他怎麽能找得到?所以,肯定不會!
迎上前,他斂起心緒,拱手為禮。“下官還以為楚将軍會留在京城過年迎親呢,沒想到……還是在此恭喜楚将軍,新婚燕爾,想必将軍事事順心。”
楚默淵一語不發,靜靜地看着向禹侗,試圖從他的表情動作中找到蛛絲馬跡。
“既然将軍已有婚配,不如把淺淺讓給我,下官保證會善待淺淺,倘若将軍點頭,下官立刻到将軍府接回淺淺。”他假裝以為淺淺還在府裏。
他的話一出,楚默淵心底透出笑意,臉上卻半分不顯,這是欲蓋彌彰吶……
他有足夠的野心,卻沒有足夠心機,這樣的人,能用卻不能重用,太子要失望了。秋叔和袁立融在城裏到處尋找淺淺,動作那麽大,向禹侗不可能一無所知,既然知道還裝傻……淺淺肯定在山上!
楚默淵越是沉默,向禹侗越發沒底,他知道些什麽嗎?
“既然将軍喜歡淺淺,必定知她心性,她是個不容人的,不會願意與人共事一夫,既是如此,将軍何必強留?”向禹侗急着試探他,卻不曉得因此暴露更多。
原來在他心裏,淺淺是個“不容人”的?
對善妒的妻子,他肯定認為休棄是理所當然,既然如此,前世的他為什麽還要千裏迢迢前往遼州……
楚默淵決定試他幾句。“我幾時說要讓淺淺與人共事一夫?”
“可皇上賜婚……”他就不信,男人會把愛情看得比前程重要。
“沒錯,皇上把‘安樂公主’賜給我。”他在語氣中強調了“安樂公主”。
那是皇上給淺淺起的封號,希望她的苦難從此過去,人生只餘安樂。
聽到“安樂公主”,向禹侗表情驟變,一雙眼睛緊緊盯着楚默淵。
不一樣了,整整提早十年……前世,七皇子成年,與太子争位,朝堂風雲詭谲,最後七皇子落敗、章妃倒臺,徐妃被害的陳年往事被一名叫做巧眉的宮女揭穿。
皇帝以為梅雨珊已死,追封淺淺為安樂公主,消息傳出,他才曉得被自己舍棄的妻子竟是公主,于是快馬加鞭前往遼州。
沒想到淺淺已經嫁給楚默淵,育有兩子,而他的兒子視楚默淵為親生父親。
他無奈之餘只能回京,卻盤算着如何在楚默淵知道淺淺身份之前将此事操作起來,就算不能獲得最大利益,也得撈點湯汁,誰知半路遇到盜匪,枉斷性命。
此生他以為自己有大把時間可以更正前世的錯誤,沒想到還是來不及……
楚默淵莞爾,從他的表情中得到答案了。
果然他前世試圖尋回前妻,重生後想得到淺淺,都是因為知道淺淺的身份,僞君子!
拉起缰繩,楚默淵不再多看他一眼,帶着人往莊子去。
看着揚起的塵土,向禹侗一個踉跄跌坐在小徑上,失望落寞而無助。
十六歲重生,他一直在籌劃等待,等梅雨珊被盜匪擄走,等她死亡消息傳出,等大燕戰勝北遼、設置遼州,他主動争取派任,他準備大展手腳,卻沒想到四年等待竟只等到這個下場……
淺淺不再是他能夠奢望的,而今生絕對不能娶楚薇娘,那麽……只剩下表妹了,前世舅舅一路升官,在他死亡之前已是戶部侍郎。
從絕望到複位新計劃,不過半個時辰功夫,向禹侗站起,撣掉身上塵土,隐去失落神色,拉起一個斯文溫柔的笑臉。
鄭氏一家迎出來,楚默淵冷眼掃向鄭廷、鄭齊,寒聲問:“淺淺呢?”
主子爺的态度讓人心裏發毛,鄭大伯猶豫片刻,道:“姑娘沒有過來,袁先生命人過來之後,這些天阿廷、阿齊都守在入山口,看能不能等到姑娘。”
鄭大伯态度磊落,莊子不大,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藏人并不容易。
所以淺淺是真的沒有進莊子?可是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一名女子怎能獨自在山林裏過冬?
想至此,心裏越慌。
“來人,搜山!”楚默淵道。
“是。”領頭侍衛到外頭分派任務。
楚默淵看一眼鄭廷兄弟,道:“你們帶路,走一遍淺淺常走的路。”
“是。”
兩兄弟帶着楚默淵上山,去采人參的地方、挖蕈菇的地方,去瀑布區……直到站在栗子樹前,鄭齊道:“哥,你有沒有覺得樹下的栗子好像變少了?”
兩兄弟互看一眼,對楚默淵道:“爺,我們去看看那幾棵紅杉?”
他們加快腳步,走到紅杉木下,情況更明顯了,底下幾乎見不着球果,就算松子被松鼠剝走,球果也會留在原地,但是樹下太過幹淨。
衆人順着山勢往上,看見覆着雜草的土洞,找到捕兔子的陷阱,人跡越發明顯。
鄭廷失聲道:“淺淺不會在草寮裏吧?”
“不可能,那是臨時搭建的,根本擋不了風,住在裏頭熬不住的。”
楚默淵皺眉道:“去看看。”
這一看,鄭齊吓到,草寮裏面的東西全被搬空,這足以證明淺淺确實在這座山上。
看着草寮前方被人踩過的痕跡,楚默淵毫不猶豫地順着痕跡往上,在走過近兩個時辰後,越走心越沉。
幾個月來,她一個人在罕無人跡的森林裏生活?會不會碰上危險?會不會害怕?會不會他再沒有機會見到淺淺?
鄭廷看着楚默淵臉上濃得化不開的郁色,道:“動物都貓冬了,淺淺應該不會碰上危險。”
這話安慰不了楚默淵,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胸口的郁悶越來越沉。
這時前方侍衛折返,快步上前道:“爺,前面山洞有人……”
話沒說完,楚默淵已經掠過他往前沖去。
到達山洞時,趙新正把淺淺負在肩上,一面與來人交戰一面往後退。
投鼠忌器,侍衛們怕傷了淺淺,不敢下重手,只能将包圍圈子慢慢縮小,把趙新圍在中心。
淺淺沒有被封住穴道,她拳打腳踢,企圖從趙新身上跳下來,但趙新知道淺淺是他的保命符,怎麽都不肯放下她。
“讓開!”
楚默淵出聲,侍衛立刻分立兩旁。
楚默淵冷冷地看着趙新,那目光仿佛他已經是個死人,咻!箭射出,剌穿他的臂膀,趙新吃痛,不得不把淺淺放下來。
淺淺站直,用力搖頭,試圖把暈眩的感覺搖掉,之後目光緩緩對焦,她竟然看見……楚默淵?
他怎麽會來?他不是去成親了嗎?古代成親不是要花好久時間,難道皇帝賜的人他不愛,覺得回頭草比較可愛?
腦袋亂糟糟的,整理不出清晰條理,只見他再度搭弓,箭頭對準趙新胸口。
數月沒有說話,語言系統變得緩慢,來不及反應,淺淺直覺把手張開,護着趙新。
她的動作氣壞了楚默淵,怎麽,一個向禹侗不夠,那麽快又搭上新人?
他邁開大步上前,筆直走到淺淺面前。
淺淺仰頭看着他的臉,變醜了,眉目又像被刀斧刻過似的,堅硬冷峻,再加上那對緊皺的濃眉,好像天底下人都欠了他似的,還有那把大胡子,越發像個野人,明明在森林裏當野人的是她啊。
“他是誰?”楚默淵問。
淺淺搖頭,她不知道他叫什麽,只曉得是向禹侗的人。
她搖一下頭,他的心火降兩分。
楚默淵不認得趙新,趙新卻認得他,楚将軍在遼州太紅,他頒布的每條法令、他做的每件事情,讓即使不是燕人的他也敬重,更是得到大部分遼人的愛戴。
強忍疼痛,趙新跪地回答:“我、趙新……向大人叫、保護姑娘。”
所以淺淺能平安在山上待着,他功不可沒?
心火再降三分,視線望去,侍衛會意上前,把他帶下去療傷。
鄭齊看見淺淺,抓住她的手唠唠叨叨。“你怎麽住到山上來了,怎麽不到莊子找我們?
一個人住在山裏,你不知道有多危險嗎?要是碰到猛獸怎麽辦?這兩天恐怕就要下雪了,你就不怕被凍死……”他講一大串後,卻發現淺淺竟沒回半句?“開口啊,你不會說話了嗎?”
是……不會說了呀,本來太久不用,語言區自然會運轉緩慢,見到楚默淵更是當機得厲害,她越想說話就越說不出話,連吞幾回口水也發不出聲音。
鄭廷見主子爺那雙眼睛直盯着弟弟的手,都要冒出火光了,阿齊還不知死活。他搶身上前,扯開弟弟的手,道:“別吓着姑娘,這麽久沒和人說話,得一陣子才恢複得過來。”鄭廷的話讓楚默淵想起淺淺的委屈,心火洩光了,手一揮,所有人識趣得很,帶隊往山下走去。
只剩下楚默淵了,只剩下他待在她的視線中。
她發誓過不再見他的,但是見着了,視線卻轉不開,還沒忘記他嗎?
對啊,這不需要楚默淵站在面前就能夠确定,她總是咬着牙說要遺忘,卻又總是抱怨自己的記憶力太強,她總是說讨厭他,卻也總是在夢中相遇時重溫幸福感受……
她知道女人矛盾,卻不曉得自己可以矛盾到這等地步。
楚默淵看着她,真的說不出話嗎?大步一跨,走到她跟前,敞開大氅,将她收進懷裏。熟悉的心跳聲在耳邊響起,熟悉的體溫暖了她冰臉的心,她應該推開他的,但……一定是凍壞了,她做不出其他動作。
就這樣,兩人站在山洞前緊緊相依,一句話都不說,直到第一片雪花落下,沾上他的發。
他不是個喜歡說話的男人,面對敵人,他習慣讓手上的武器說話,面對情人,他……習慣讓身體說話。
于是楚默淵抱起她,走進洞裏,關上象征門的枯枝。
火仍熊熊燃着,他放下她,捧起她的臉,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她是色女嗎?她不是,但是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這關系到驕傲與自尊的問題,她應該嚴正地推開他,怒斥“請你尊重我的身體”,但是她沒說,因為……哦,因為舌頭不靈活。
舌頭不靈活,那手呢?為什麽沒有推開他?因為……厚,緊急時候,不要追究這種事了啦。
他吻上她的唇,她的額頭、她的臉,他的胡子很剌,磨蹭着她柔軟的肌膚,很不舒服,但……奇妙地……
是因為那是“楚默淵的胡子”,不是別人的胡子嗎?所以在不舒服同時,勾動她的心頭悸動,勾動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然後,尊嚴不重要、驕傲不重要,她的知覺裏,滿滿的裝的都是他。
他帶着繭的粗砺指尖輕輕撫過她的身子,讓她泛起疙瘩,卻又盼着這樣的磨擦讓她全身發麻。
他解開她的盤扣、褪去她的衣服,他的手、他的唇、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向她入侵。她本以為自己的戰鬥力很強,卻沒想到在此刻投降,雙手抱住他的脖子,她放任自己沉淪。
他想她,很想很想很想她,想得心抽心痛,想得無法自抑,過去幾個月裏想,眼下更想更想。
他知道自己粗暴了,但他無法克制,他吻住她的唇,進入她的身子,他在她身上宣洩自己的緊張與恐懼。
是的,從接到信的那刻起,他就緊張恐懼。
他害怕失去她,失去一個肯喂他吃糖、願意陪伴他的女子,他害怕幸福太短暫,轉眼就消失。
他沒有爹娘、沒有親人了,她是他唯一的至親,他不可以被抛下,他要她永遠待在他身邊。
他惶然、他瘋狂索取,他一遍一遍對她說:“不要離開我,你答應過我的。”
這時候的他,像個無助的孩子,讓她無法硬下心來拒絕,明知道這樣對自己不公平,她仍然敞開身心迎接他。
一夜雨狂風驟,她在欲海中浮沉,即使累極倦極,他也不願放開她的身體。
他抱着她熟睡,一路從京城趕回遼州,吊着心、吊着恐懼,他身心俱疲,但手腳仍緊緊環着她,半點不肯松懈。
火光漸微,淺淺從夢中醒來,看見他眼下的青色,心微澀。
她這是在做什麽呢?不曉得他是毒品,一沾上就會成瘾?她怎麽可以放任情欲為自己做決定?
這是錯的,是無法挽回的錯誤,更可恨的是,她不知道如何面對接下來的事情。
她試着挪開他的手,只是輕輕挪動,他立刻警覺驚醒。
“你要做什麽?”她又要走了、又要逃了,又要把他的心狠狠吊上?
他的怒氣幾乎要化成實質噴發,但她看見的,不是他的憤怒,而是他的受傷。
緩緩吐氣,她指指枯枝,道:“火。”
楚默淵轉身,發現火堆只剩餘燼,起身下床,扔了一把枯枝到火堆裏,不久,火又燃起。
他回到床上,再度将她抱進懷裏。
她沒有問任何問題,他卻迫不及待要告訴她所有事情,因為他不要她傷心,不要冒險失去她。
“我沒有抛棄你,我沒要接受賜婚,但那天我不能不對你狠心,因為你是章妃要找的安樂公主……”
他的故事開始了,他不是喜歡說話的男人,他更擅長用武力解決問題,但是這一天,他說了很久很久的話。
從他離開遼州的第一天講起,到他返抵遼州的最後一天……所有發生在他身上的故事,他的心情,他的快樂與哀怨、成就與悲傷,他全都一一與她分享。
當然,他仍舊是擅長肢體動作的男人。
因此在故事講完之後,他再次進行一場戰役,男人與女人之間的。
只不過這一回,她心裏不再矛盾,還有很多很多,多到數不清的快樂。
因為他說:“你不必擔心我身邊會有其他女人,因為我不允許你和我母親受同樣的傷害。”
因為他說:“如果前途和你,我只能選一個,我選你,我不介意和你在這個山洞裏過一輩子。”
因為他說:“我會證明我和向禹侗不是同類人,但你需要有足夠的耐心。”
當然,變成公主,有機會修理将她發送邊關的“四皇兄”也挺讓人快樂的,而日後能夠預期的厚賞也教人心生雀躍。
用力抱住她的肌肉男,淺淺送上熱吻,她要再對他耍流氓……
【尾聲 幸福美滿的以後】
捧着大肚子,淺淺走在山路上,下山的動作很利落,只不過她利落的動作讓跟在旁邊的楚默淵冷汗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