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書院的日子過得充實而忙碌,不經意之間,夏天已經過去,書院裏原本郁郁蔥蔥的草木樹葉開始一點點染上了黃色,甄應嘉的衣服也一天天加厚了。
康和也再沒失态過。
對于這一點,甄應嘉覺得頗有幾分遺憾。
套一句他上輩子的時興語,康和在他面前就是個嚴肅正經的小鮮肉,對于這輩子不打算“嚴肅正經”生活的甄應嘉來說,這個風格的人特別有吸引力。
可惜了,甄應嘉一攤手,繼續看李達濟給他的“科舉須知”。
正在這時,住他對面的康和敲了敲門框。
“我的墨錠用完了,你這兒可有多餘的?”
甄應嘉一挑眉,下意識覺得這個借口有點爛,不過轉念一想,康和一看就是出身世家,可能用不慣書院的統一配備,他自己也是這樣,筆墨紙硯都是自備的。
甄應嘉彎下腰在書架下邊的盒子裏翻了翻,道:“便宜你了,這墨錠是林如海才送給我的,說是多年珍藏,卻讓你先用了。”
他故意頓了頓,讓康和有足夠的時間反應林如海是誰。
說起來這也是試探,康和的身份肯定不一般,但是究竟好到哪兒去,甄應嘉也不知道,所以先用林如海試探一番。
林如海在江南這塊地方,文官裏怎麽也能排進前三名了,所以看他的态度……
甄應嘉直起腰,一轉身,卻發現康和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他背後,而且這個姿勢……讓已經做好想找個男人,但是兩輩子其實都沒實際經驗的甄應嘉有點臉紅。
康和正舉着胳膊,将他書架上的一套三百千抽了出來。他面無表情,似乎是沒聽見林如海,也沒聽出來甄應嘉和林如海的關系密切。
“怎麽把這個也拿來了。”甄應嘉皺了皺眉頭。
三百千其實是三本書,號稱古代幼兒啓蒙必備: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家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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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套書小時候甄應嘉也用過,還是個手抄本,而且已經二十年過去,很是破舊了。
但是這還不是最關鍵的地方,這套書是當年三皇子來江南游學的時候寫給他的,以及……當年的三皇子就是現在的皇帝……
不過康和的表情……有點微妙。
甄應嘉看着康和目不斜視注視着千家文的封皮,覺得康和真的是有個了不得的身份。
當年的三皇子現在皇帝寫字有個非常容易辨認的特點,只要是見過他字跡的人基本都能認出來。
“捺”這一劃皇帝先是往下壓,然後會長長的拉出去,風格非常獨特。
甄應嘉觀察着康和的表情,見他眼睛裏閃了閃,不知道想起什麽來,将書又放了回去,接過甄應嘉手上的墨錠,道:“多謝。”
話比平常還要少,而且臉上為了保持沒有表情,似乎有點用力過猛了。
當然是非常輕微的用力過猛,若不是甄應嘉善于揣摩人心,他也不太看得出來。
甄應嘉沒顧上跟康和寒暄,他全部精力都在思考一個問題了,康和究竟是誰?
這麽年輕,據說才十七歲,又見過皇帝筆跡,還能認出來。
不可能是朝臣,若是朝廷裏有這麽年輕有為的朝臣,那是一定全天下都知道了。那麽就只有一個可能性了。
這一位康和是皇帝家裏的親戚。
甄應嘉笑了笑,這就說得通了。
不過究竟是哪一位,甄應嘉暫時還沒頭緒。
皇帝家裏人的名字,除了需要避諱的皇帝自己,還有先帝的名字,剩下的也都是個迷,若是甄應嘉還在京城,還是能打探一二的,可惜現在只能靠着年紀猜了。
沒兩天便是八月初一,書院休沐的日子,經過一番仔細的思量之後,甄應嘉決定派人上京給已經進了太子府的女兒送東西去了。
一件做了一半的冬衣。
早先甄應嘉還想着女兒才進宮,按照宮裏收宮女的那個架勢,少說也得培訓上一年半載的才好分配。
可惜他家大女兒不算一般人,本身就聰明伶俐,再加上甄應嘉聖眷正濃,求得又是一向交好的太子,于是就在管事的宮女那兒打了個招呼,連床鋪都沒捂熱,就帶着還沒打開的鋪蓋卷去了東宮。
這事兒也是後來甄應嘉才打探到了。
雖然事态的發展不太盡如人意,不過從側面反映了原主是個香饽饽,也算是好事一件。
甄應嘉看着桌面上做了一半的冬衣,敲了敲桌面,對站在他面前的長随紀楚道:“你跟你夫人兩個,上京一趟,去太子府裏将東西帶給大姑娘。”
紀楚點頭稱是,“老爺可有什麽話要帶給姑娘。”
這便是甄應嘉要他上京的原因了,紀家兩口子是甄家所有下人裏面腦子最好使的,況且他送東西過去不過是個借口,真正的目的就是帶話。
原主送女兒上京的時候說了一大堆關于上進之類的話,在甄應嘉看來,無異于自尋死路,所以他得找個借口将前面交待的扭轉過來。
太子雖已經不得志了,不過往他府上送人的頻率依舊沒怎麽減少,大女兒又是去當下人的,按理說是沒什麽機會見家人的。所以這個送東西的機會也得找好,還不能讓太子府上的人有拒絕的理由,于是這事兒甄應嘉已經憋了很久,終于等到天氣轉涼了。
還有什麽比送母親的遺物更難讓人拒絕的呢,還是趕在中秋團圓佳節之際。
百善孝為先,太子現在正渴望好名聲呢。
“你跟大姑娘說,這衣裳是夫人生前做的,近日為父收拾夫人的遺物,發現還有一件給你做了一半的冬衣,便專門差人送來給你,也做個念想。”
紀楚點頭,只是還沒走,明顯是知道他話沒說完。
甄應嘉滿意的點了點頭,“還有家裏的近況,你也可挑揀一二跟大姑娘說一說,讓她別多心。比方我已經辭了官,去了青松書院讀書,這次必定要從科舉出身,給她出身書香門第的母親名正言順的掙個诰命回來。”
辭官、青松書院還有科舉三個詞是重重讀了的,紀楚一邊聽着,一邊若有所思的點頭。
“還有叫她莫要着急,這兩年雖見不得面,不過待我過了鄉試,便能去京城看她了。”
甄應嘉交代完畢,心裏松了口氣,只盼着大女兒真的如記憶裏那般懂事,能聽明白他暗示的意思。
聽見甄應嘉說完了,紀楚露出個恍然大悟的神情來,甄應嘉雖覺得他有點表演過度,不過這種能理解他心思的下人,還是多來幾個的好。
甄應嘉道:“你怕是要在京城裏過中秋了。”
紀楚笑道:“小的從小在江南長大,最遠也就去過金陵城市郊,正是該去京城裏開一開眼呢。”
甄應嘉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你便不着急回來了,我在京裏還有一處宅院,送了東西給大姑娘之後你便再去看看,有什麽要修整或者添新物的地方,便一起辦了吧。”
“多謝老爺!”紀楚笑得十分燦爛,這次可不是表演過度了。
因為修院子添家具,可是默許能稍稍截留一點的好差事啊。
紀楚出去,甄應嘉将書架上的一個富麗堂皇的盒子取了下來,裏面全是當年皇帝跟他親爹的書信往來,還有甄應嘉親爹的一些記載,比方皇帝不經意間說漏嘴的皇家秘聞。
所以說就算是受寵,也是要下好大一番功夫的。
甄應嘉按照年份往前翻。
然後便看見建元四年這一頁上,寫着皇五子瑞定出生的消息。
建元四年出生,到現在剛好十六歲,年紀對得上,五皇子再往前一個的四皇子已經二十一歲了,早就過了游學的年紀,後面的六皇子才十三歲,差得有點多。
而且在六皇子這一頁上還寫着出生時重病不斷,太醫說不是長壽之相。于是這麽一個體弱多病的人,就算長得顯老,怎麽也不會體力好到能繞着山跑兩圈的地步的。
至于名字對不上,難道不能是假名字嗎?
不過……建元三年也有兩個人出生,就是太子的嫡長子和庶二子,只是這兩位的名字沒打聽出來。
甄應嘉搖了搖頭,應該不會。
太子現在正是火燒眉毛的時候,況且又聽說嫡長子不受寵,庶二子将要成親,估計這個時候,就算嫡長子出來游學,那也該回去了。
康和可是一點沒流露出要離開書院的意思。
這麽一看,難道康和真是化名的皇五子瑞定?
甄應嘉覺得他還得再試探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