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睿定侯府的晚宴到了圓月落時,除了大夫人帶着兩位少奶奶還在善後,其他人都各自散去。

蕭珩并未成親,顧穗兒雖然只是個妾室但好歹有孕,肚子又那麽大了,自然得了允許先行離席。

蕭珩單手扶着顧穗兒,無聲地回去自己的院落。

顧穗兒小心翼翼擡眼瞅他,看他那張側臉在月華之下越發地清冷無雙,卻又俊雅尊貴。

中秋之夜的月固然美,卻并不及這個男人分毫。

她甚至想起了陸青怡教給她的詩句,說是什麽瑣兮尾兮,流離之子,當時她不明白,陸青怡告訴她說,這是說男子貌美,姿容仿佛琉璃玉一般。

當時她還特意指了指手腕上的琉璃玉說,就是這種的。

顧穗兒收回眼,默默地低頭想,他就是堪比那琉璃玉吧。

只是流光溢彩的琉璃玉,還欠了他幾分尊貴。

“在想什麽?”琉璃玉男人突然開口了,音質清冷,仿佛玉器相擊。

“沒,沒想什麽。”顧穗兒心虛,仿佛做賊一般。

恰此時前方有一臺階,蕭珩伸出手護着她上了臺階後,這才瞥了她一眼。

清淩淩的一眼,顧穗兒心裏一個激靈。

“三爺……”聲音低低軟軟的,像小時候做錯了事兒向人撒嬌。

她還是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不過只看他一眼,她就覺得自己一定是又做錯了什麽。

“怎麽不用我寫的那個?”他沒有因為她那認錯的态度心軟,還是這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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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顧穗兒松了口氣,想了想解釋說道:“三爺……我是什麽資質我心裏明白的,若說那麽好的詩是我寫出來的,誰能信啊,便是我自己都不信的。如今我能老老實實寫出來幾個好聽的吉祥話兒,對我來說也不容易。至于是否應景,別人會不會笑話,也只能随她們去了。若是勉強用別人的詩,也實在是不像我了。”

畢竟她就是這樣的人,她也就是這樣的資質。

又不是什麽出身名門的大小姐,又不是從小飽讀詩書的,她不想去拿蕭珩寫的詩句裝點自己的門面。

裝點出來的,也不是自己的,白白讓自己心虛。

然而她說完這話,蕭珩卻瞥了她一眼。

他還是沒什麽神情的,可是她卻知道,他更加不高興了。

他不再看她,挽着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這下子她心裏忐忑了,想着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因為她沒用他的詩,所以生氣了……?

一路無聲,回到了聽竹苑,進到了寝房中,安嬷嬷趕緊帶着人伺候他們洗漱。

待到屋子裏的人都散去了,顧穗兒斜靠在榻上,瞅着旁邊的冰人兒。

一句話都不說,連表情都不給一個,也不用丫鬟伺候,換好了潔白的中衣,他就坐在榻前。

沒有要上榻的意思,也不像想離開。

不過就算他想離開,也沒去處了,他房中的許多物事都已經搬過來了。

輕輕咬了下唇,她實在不知道怎麽起個話茬了,對他,實在是又親近,又敬畏。

也是趕巧了,偏此時,肚子裏的小蝌蚪突然輕輕地踢了下腿兒。

顧穗兒頓時有了辦法,她低聲道:“怎麽了,你也困了是嗎……困了就睡吧……爹爹和娘也要睡了……”

一邊叨叨着,一邊看看他的背影,卻見那背影依然是分毫不動的冷淡。

她抿了下唇,便起了個壞心眼。

“哎喲——”一聲低叫。

果然,那男人便立即轉過身來:“怎麽了?”

顧穗兒低着頭,心裏便暖暖酥酥的,想笑的,但是拼命忍住,故意低聲道:“剛才肚子疼了下,可能是被踢的。”

蕭珩聽了這話,皺了下眉頭,掀起棉被來,隔着裏衣撫摸他的肚子。

小蝌蚪實在是個懂事的,也知道娘親的心思,竟然在這個時候又動了下。

蕭珩感覺到下面肉乎乎的顫動,越發擰眉:“剛才又踢了你?”

顧穗兒知道,這騙人的事兒不能長久的,當下老實地搖頭:“這次沒有了。剛才就是猛地踢了一下,所以我吓了一跳。”

蕭珩倒是沒多想,而是幹脆脫了靴子,伸了長腿到榻上,然後半坐在顧穗兒身邊,大手輕輕地摸着她的肚子。

也是這肚子裏的小蝌蚪懂事,知道爹在肚皮外面,竟然又着實地踢騰了幾下子,甚至還對着蕭珩的手掌所在位置鼓了幾鼓。

這是自己的骨血,以後會是自己第一個孩子。

縱然是再冷清的人,此時眼眸裏也不免有了幾分暖意。

“早點睡吧。”他輕輕拍着她的肚皮,對肚子裏的那位這麽說。

語氣是淡淡的命令式。

顧穗兒見狀,有些想笑,又怕他惱,便別過臉去,抿着唇兒笑。

蕭珩擡頭看她。

燭火跳躍,夜色朦胧,大紅色的軟帳裏顧穗兒睜大的眼睛清澈幹淨,柔順的秀發已經解開,順着細白的頸子散在窄細的肩膀上,這樣的她纖細軟糯,格外地動人。

他眸底的顏色逐漸轉深,比這夜色還要深幾分。

陪着她一起靠坐在榻上,和她面對面那樣躺着。

彼此之間眼睫毛和眼睫毛的距離也只有一個拳頭那麽多。

如果在平時,顧穗兒必然是都不敢看他的眼睛的,不過現在帳子裏透着朦胧的粉澤,柔化了他略顯冷清的面龐,也模糊了他幽深的眸子,這讓她變得大膽起來。

不管這個男人距離自己有多遙遠,不過他是如此尊貴她又是怎麽樣的卑微,總是有個小蝌蚪把他們牽連在一起。

他們現在住在同一個房間裏,睡在同一張床上,躺在同一個錦帳裏,面對面地望着彼此。

這份親近,是世間獨一份的。

“我寫的詩,你不喜歡?”蕭珩突然這麽開口。

不同于往日那種淡淡的聲響,此時他的聲音低啞到模糊,就像夢醒時分的呓語,就那麽溫柔纏綿地滑在顧穗兒耳邊。

顧穗兒安靜躺在那裏,神情甜蜜而依賴。

她看着這個男人,抿唇笑着道:“喜歡。”

他的東西,她都喜歡。

況且是那麽好的詩。

“那你不用?”他應該是一個固執的性子,盯着她那嬌憨動人的神态,再一次問道。

“我……”顧穗兒垂下眼,咬了咬唇,一時有點不知道怎麽去說下自己當時的想法。

他好像就覺得她應該用的,但是她卻覺得不應該用。

“你覺得不好。”蕭珩突然來了一句。

“沒有!”這誤會就大了,顧穗兒聽得心慌,趕緊搖頭又擺手地解釋道:“我覺得三爺寫得真好,比我讀過的任何詩都好,好得我恨不得天天讀,天天看。”

然而這些解釋好像并沒有被蕭珩聽到心裏去。

蕭珩微微抿起唇,姿态冷漠,神态清冷。

他靜默地看着她,一聲不吭。

顧穗兒的心突然被什麽抽了一下下,疼。

她凝視着他烏黑幽深的眼眸,覺得在這一刻,他黑眸中格外的異樣,和往常都不同的。

曾經清冷的眸子裏仿佛流動着異樣的情愫,說不清道不明,但是她看了後便覺得胸口發酸,漲漲的酸。

這種酸,在過去的十五年裏,顧穗兒只有過一次,那是自家養的小土狗眼巴巴地看着別人家狗的飯食時,那種夾雜了憐憫歉疚以及無能為力的酸。

她睜大眼睛這麽望着他,怔怔地望了好久,心裏想了好多好多,到最後,她甚至有些想哭了。

原來他只要一個眼神就可以讓她哭。

她張嘴,想拼命地誇獎他,想讓他高興,想給他自己所能給的所有的一切,想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他看。

可是她還沒張嘴,蕭珩卻突然擡起頭,用手指碰觸在她眼角處。

沁涼的手指頭,沾上了一點濕潤。

顧穗兒感覺到那濕意,才知道自己真得哭了。

“我,我……”她低低喃道,想解釋一下,可是心頭又茫茫然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了。

蕭珩好像也沒有要她解釋的意思。

蕭珩身子微微往前探,俯首下去。

薄薄的唇兒,仿佛羽毛一般落在她的眼角。

那裏面滴滴的濕潤,都被他吸入口中。

她濕潤的睫毛顫抖着落下,閉上了眼睛。

眼角那種濕潤暖和的蠕動讓她的呼吸靜止,她的身體都仿佛不存在了,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角那一處,都在他的舌尖上。

他的唇舌從那眼角,直接入到了她的心尖尖上。

偏這時,他的唇又從眼角滑到了那睫毛上。

燙人的氣息在她額頭上,溫熱的唇在她眼上滑動,她再也受不住,口中不自覺發出低低的聲音。

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淺淺低低,綿長柔軟,酥酥麻麻,仿佛女人哭時的哀婉,又如同醉酒時的呢喃。

她茫然地閉着眼睛,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發出這種聲響。

自己聽到都覺得手心發麻,腳趾頭發酥,身子恨不得化為一灘水,就流淌在他下面。

就在這時候,男人的力道突然變大了,他大口的呼氣,有力的手掌按住她的後腦勺,仿佛俯沖的鷹一般撅住了她的唇。

顧穗兒發出一聲被男人吞沒的低叫後,便被他掌控在手心裏,輾轉揉搓。

她睜着迷惘的眼睛,茫然而無辜地望着他。

她覺得自己想要好多好多,渴望得身體無處安放。

可偏偏這個時候,男人卻突然放開了她,坐在那裏,大口地呼氣。

清隽的面容有着些許痛苦,白淨的額頭上滲出點點汗珠。

“以後,不許把我叫做別人。”

他突然這麽沉聲命令道。

語氣不容置疑。

她說,不想用別人的詩。

可是他,不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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