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顧穗兒知道身邊的人都焦急,也知道老太太和大夫人都來了,可她就是醒不過來。

她依然陷入在那個夢裏,夢裏的她茫然地摔倒在塵土飛揚的官道上,看着絕塵而去的他,卻無可奈何。

她伸出手想捉住他的衣角,卻根本連觸及都不能。

在那夢裏,她甚至是知道的,知道這是一場夢啊,她應該醒來的。

她就是醒不過來。

後來不知道怎麽就昏沉沉睡去了。

等她終于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蕭珩。

蕭珩,站在她面前。

他果然是如夢中一般的尊貴紫袍,烏發用玉冠束起,俊美到這個天底下任何郎君都比不得。

南來北往的客商,從來沒有他這樣的。

她仰望着這樣的他,只見在那高挺的鼻梁之上,一雙幽深的眸子裏竟然有着一種讓她辨不清的情愫……是不知所措,還是不安?

她微微蹙眉,以為自己是看錯了。

這還是在夢裏吧,夢裏的蕭珩怎麽會這樣?

她知道的那個蕭珩,永遠是冷冷清清高高在上的,他怎麽可能是現在的模樣?

于是她想了想後,覺得這個夢并不對,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蕭珩看她的長睫毛顫了幾顫,睜開眼來瞅着自己,那樣子仿佛根本不認識自己一般,之後竟然又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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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地立在榻邊,低頭凝視着她,一聲不吭。

顧穗兒閉上眼睛一會兒後,覺得自己并沒有如自己以為的睡去,更沒有再做什麽夢。

她只好再次睜開眼睛,再次睜開眼睛,看到的還是那個蕭珩。

只不過此時的蕭珩面無表情地立在榻前,一動不動地望着自己。

她薄薄的嘴唇蠕動了下,微微皺起眉,心中茫茫然的,實在是不明白這是怎麽了。

蕭珩見她一會兒睜開眼睛,一會兒有閉上的,便是睜開眼睛,也只是一臉懵懂地望着自己,那個樣子倒仿佛不認識自己一般。

他終于艱澀地開口:“你……沒事吧?”

顧穗兒聽到他的聲音,眨眨眼睛,沒說話。

蕭珩見此,幹脆撩袍坐在榻前。

“聽老夫人說,你病了。”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顧穗兒終于明白這并不是夢,蕭珩回來看自己了。

因為自己病了,老夫人和他說了,他來看自己了。

潔白的小米牙輕輕咬着唇兒,她別過眼睛去,低聲道:“也沒什麽大事,不勞三爺費心。”

蕭珩盯着她的嬌俏的側臉,看那形狀優美的耳朵,以及旁邊的一縷柔順黑發。

她素來是乖巧的,可是逼急了,難免有些小脾氣。

這讓他想起小時候見過的小兔子。

“聽老夫人的意思,你這是急火攻心郁結于內,是哪個給你氣受了,還是我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

蕭珩凝視着錦被上精致的繡線,啞聲這麽問道。

他這輩子可能沒有對誰說過這樣的軟話。

就連皇上在他面前,也往往是哄着的,不敢讓他不高興。

顧穗兒聽得這話,虛弱地搖頭,輕聲道:“沒有。”

她的聲音細弱,和往日那嬌憨單純的語氣不同,讓人憐惜。

蕭珩抿緊唇,盯着她那瘦弱的小下巴,低聲問道:“是我不好,對不對?”

顧穗兒還是搖頭。

蕭珩這下子不知道說什麽了。

他本來就不是很會說話的人,現在面對一個不高興又虛弱的女人,他更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房間中沉默得有些憋悶,顧穗兒深吸了口氣。

蕭珩眼神動了動,看到了錦枕旁邊放着的小鞋子。

別致可愛的小鞋子,童趣十足,做工精細得讓人一看就喜歡。

蕭珩就想起了顧穗兒細白的手捧着這雙小鞋子的樣子,她獻寶一樣拿給他看,當時她的眼睛裏閃着光亮,和現在的樣子完全不同。

他伸手把那小鞋子拿過來,放在手裏把玩。

他的手比顧穗兒的大許多,那鞋子在他手裏越發顯得小巧精致了,一時都有些不信,小孩兒的腳會有這麽小嗎?

顧穗兒看他拿着那雙鞋子看,眼神動了動,咬唇道:“三爺又不喜歡,還是放下吧。”

蕭珩愣了下,看看顧穗兒,再看看鞋子,到底還是沉默地把那雙鞋子重新放回到顧穗兒枕頭邊了。

顧穗兒一看,難受得心涼,又覺得憋屈,眼淚噼裏啪啦地就往下掉。

她這一哭,蕭珩更不知如何了,他擰眉:“我又做錯什麽了?”

顧穗兒心中氣苦,捂着臉蒙着被子,哭得上不來氣:“三爺怎麽會做錯呢,嗚嗚嗚,我的小蝌蚪……”

蕭珩只好上了榻,鑽進被子,摟住她,扒開被子:“是不是因我之前沒看這鞋,你心裏不痛快?”

顧穗兒睜着含淚的眼睛,哀怨無限地瞅他一眼:“三爺不喜歡,不看就不看!”

蕭珩無奈:“我沒有不喜歡。”

顧穗兒:“三爺騙人!”

蕭珩:“騙人是小狗。”

顧穗兒:“……”

她睜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蕭珩,她心裏是難受的,可是他這麽說話,她又覺得很好笑,很不可思議。

他是蕭珩,蕭珩怎麽會說騙人是小狗這種話。

她歪頭打量着他半響,最後兩滴淚又滑下來,嘴唇委屈地一癟,沖口而出:“那你就是小狗!”

騙人,就是騙人的。

如今不過是來哄哄她罷了。

她別過臉去,不看他,恰好這個時候小蝌蚪輕輕動了下,她便摸着肚皮,咬着嘴唇,面朝裏。

誰知道這人也再沒說話,不知道坐在旁邊幹什麽呢。

顧穗兒心裏還是憋屈,想着他自己先給冷臉子,現在又來哄人。

哄人就哄人吧,還不好好哄,非要騙人!

直接說一聲我之前只是心裏不舒坦才沒搭理你不就行了?至于非硬着頭說沒有不喜歡嗎,反正她是不信的,一點都不信!

顧穗兒心裏一邊碎碎念,一邊摸着小蝌蚪,感受着小蝌蚪那溫柔的蠕動。

小蝌蚪是一個體恤娘親的好孩子,每當她心裏不好受,都會輕輕動幾下,好像在安慰她似的。

不過這次,小蝌蚪動了一會兒後,就安靜下去了。

顧穗兒沒得摸了後,這才發現蕭珩到現在也沒見說話。

是已經走了嗎?

她不好意思直接回頭看,就偷偷地轉着眼珠往身後瞅,小腦袋也小心翼翼地動了下。

總算瞅看到了他玉冠上的發帶,尊貴的紫色,上等的緞料,精致的繡紋。

她忙收回目光,端正了腦袋,假裝什麽都沒看過。

原來他還沒有走啊!

她反複咬着嘴唇兒,含淚的眼珠動來動去,想着他到底要做什麽?

而就在這時,突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汪汪汪。”

顧穗兒一時覺得自己聽錯了。

那汪汪汪的聲音沙啞低沉。

分明不是小狗兒,而是男人發出的。

就在這時候,她再一次聽到了這聲音。

“汪汪汪。”

這下子顧穗兒知道自己一定是沒聽錯了,

她驚奇地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扭過臉去,看向身後的男人。

男人,依然是那個蕭珩。

高高的玉冠之下,猶如柳葉刀一樣有力的墨眉,俊美而貴氣的一張臉,下面是她見慣了的紫色寬袍。

依然是那個尊貴到高高在上的蕭珩。

一臉清冷地坐在榻上,沉默地繃緊了唇線,無聲地望着她。

她打量着眼前這個人,絲毫沒有發現任何他會汪汪叫的端倪。

可是沒錯啊,剛才那個聲音就是他。

她歪頭繼續端詳,怎麽看怎麽覺得稀罕。

而就在這時,她終于發現了一點點異樣。

湊過去仔細地看,她确認無疑,他的耳朵根根處,竟然泛起了一點紅暈。

這個男人的肌膚也是很好的,冰玉一般的肌膚,但凡有一點異樣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而現在,那裏紅紅的,和平時是不一樣的。

而就在她端詳的目光下,面無表情的男人,臉上慢慢地就全紅了。

他抿着唇線,一本正經地說:“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顧穗兒驚訝,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嗯?”

蕭珩挺拔地坐在榻上,嚴肅地道:“你不是說騙人是小狗麽。”

顧穗兒這下子驚訝的都把小嘴都張圓了。

“你意思是說你是小狗,所以你在學狗叫?”

蕭珩不言語。

他叫都叫了,難道非要親口承認嗎?

顧穗兒想了想,低哼一聲,軟聲嘟哝道:“你果然是騙我的,你就是嫌棄我的小鞋子,你就是嫌棄我的小蝌蚪……你就是嫌棄我……”

已經學了狗叫的蕭珩,直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是不高興,心裏不痛快。”

承認這個事情,對于蕭珩來說确實是很難,所以他這話說得特別別扭。

可是別扭着說完後,好像心裏倒是輕松了。

好像壓在胸口的一塊石頭被慢慢卸下來。

“你,你為什麽不高興啊……”顧穗兒有些驚到了,舔舔嘴唇,不明白地道。

“我早和你說過,不要顧那些不相幹的人,你如今懷着身子,保養好自己才是好的,結果呢?”

“……”顧穗兒一時無言,她沒想到原來他還怎麽在意這個:“可是……可是我閑着也是閑着,我只是想盡可能多給小蝌蚪做點東西,這樣也不可以嗎……”

她是不懂的,就算自己做錯了,可這是天大的錯事嗎?

蕭珩攥着她的手腕,眼睛對着她的眼睛,兩個人的距離近到可以彼此感覺到對方的呼吸。

他的眸光複雜難懂。

“你是不是繡了一個帕子給江铮?”

這話說得艱難,但是他盯着她,還是問出來了。

今天皇上出行,結果遇刺,蕭珩也在,江铮随在蕭珩身邊。

江铮受了重傷,蕭珩特意去看望了江铮。

但是看望江铮的時候,恰好蕭槿也去了。

蕭槿和蕭珩都看到了江铮那裏有一個帕子,是繡着竹子的帕子。

那個竹子,蕭珩怎麽能不認識呢,就是自己親手畫下的。

他畫下的畫,給了顧穗兒讓她比着來繡。

結果她繡了,給了江铮了。

她繡工确實是極好的,那個繡帕,繡得栩栩如生,簡直比他的畫還要靈氣逼人。

可是那繡帕卻在江铮那裏。

繡得再好,看在他眼裏,也是刺心,刺骨。

其實是知道她的性子的,但凡換一個人,他也許不會多想,可是江铮于她,到底和別個不同。

“我……給江铮?”顧穗兒詫異地擰着眉,喃喃道:“我怎麽可能繡帕子給江铮?”

便是鄉村裏來的女兒家,不懂得這侯府裏的大規矩,可是在她們鄉下,一個姑娘家給男人繡帕子,那就是有意思。

她怎麽可能給一個男人繡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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