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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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此毒最苦,痛若剜心。】

桌上的燭火晃動,映得屋裏的人更加形單影只,他寫到此處停下筆,悠長的嘆出了一口氣。

敖韞坐在高椅上,一身都是血污。

他自斷了雙腿,一路磨着傷口走得狼狽不已。

他撐着一口氣回了龍宮,遣散了仆從,關押了惡人,現在幾乎是強弩之末了。

他走了兩日,他的小狐貍怕是擔心壞了。也不知道這麽嬌氣的寶貝,能不能照顧好自己,照顧好他們的寶寶。

以後,能不能找到個比他更好的人,把小乖放在心尖上寵。

愛意和殺意一同從心底裏湧上,翻卷起滔天大浪,激紅了他的雙眼,連眼前都是一黑。

敖韞的右手霎時化成了龍爪,不受控制的揮動起來。

“吼!!”

殺了他,殺了那只狐貍!

十分理智去了九分,最後那一絲殘念壓制住了嗜血的欲望,狠狠的刺入了他的傷腿。

“嘶!”

巨大的疼痛帶來了短暫的清醒,平日裏冷心冷情風光霁月的太子殿下如今滿身傷痛,通體虛汗,雙目赤紅,大口喘着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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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松開左手掌心,裏頭還有一個掌心大小的毛絨球。

毛球火紅柔軟,是他的小乖換毛的時候他偷偷攢下來的。阿瑜皮薄,覺得換毛太醜,每每到那時總是躲着不見人,太子爺心腸壞,趁着狐貍精睡着便偷摸藏起一撮。

本是随手為之,卻成了他最後的念想。

敖韞顫着手拉開抽屜,取出一個小玉盒,用盡全身力氣把他心疼的珍寶安安穩穩的鎖了進去。

從今以後,這個盒子封存,除了他家小乖以外的所有人都不能打開,連他自己也不行。

他愛得越深,情毒便傷他越重。說來可笑,他堂堂太子,功力深厚無邊,卻連保護自己所愛之人都做不到。

他只能遠離,甚至遺忘。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忘記的滋味。

他會記得自己太子爺的身份,記得自己高高在上的優越,記得睥睨天下的傲然,卻再也記不得在風雨天撞進他懷裏的小笨狐貍,記不得傻狐貍的糗事,記不得對方的壞脾氣,記不得自己為他取的名字,記不得他們朝夕相處的歲月,記不得他們相依為命的日子,記不得他們天地盟誓的婚契,記不得傻狐貍喚過他一聲聲夫君。

忘記他的小乖以後,懷瑾君上的一切依舊滿滿當當,只是被挖去了心頭寶,只剩空空蕩蕩的一身榮耀。

常年面上無風無雨的人莫名其妙的落下了一行清淚來。

他的心肝寶貝,他的甜心小乖,倘若一日你曉得這些糊塗賬,曉得了你家君上做的混蛋事,我任打任罵,任罰任怨,能不能求你——

多痛恨我一天,多記挂我一日。

53

阿瑜愣愣的坐在桌前,面前擺着一個空蕩蕩的小玉盒。

他手裏捏着一個絨絨的狐貍毛球。

這個毛球上滿是他自己的味道,可顏色已經衰敗了,沒有那麽紅也沒有那麽豔,就好像一團快要燃盡的火光,只剩最後那一點點微微燙燙的暖色。

他之前已經翻遍了這些醫書,看痛了雙目。

情毒無解,一經染上,便傳遍五髒六腑,浸入骨髓,漫進血脈。

天上地下,沒有一味藥材可以破解這種毒性。

可是懷瑾君上做到了。

他拔掉鱗片,割開血肉,磨碎骨骼,情毒漫進血肉那就一片片的撕下血肉,傳遍五髒六腑便剖了五髒六腑,浸入骨髓便榨爛骨髓。

世人都知道龍甲堅硬,千年刀鋒萬載利刃都破不開分毫。但世人不曉得真龍本身的利爪就是拆骨拔鱗的利器。

龍王大人毀了自己一身的根骨,耗盡了萬年修為,一寸一寸的碾碎了龍骨,就為了不再受情毒擺布,不再傷害無辜者。

就為了,他的小乖狐貍。

“瘋子……”

阿瑜喃喃,不自覺的去了床邊,默默的解開了龍王大人的衣襟,木愣愣的盯着他滿身的傷看。

小狐貍不懂事,窩在他懷裏就睡得香噴噴,只剩阿瑜看得入神,一時沒注意到對方慢慢睜開的眼睛。

“小乖這樣看為夫,本君也是會難為情的。”

狐貍精的眼眸裏一下迸出光彩來,他嗓子裏帶着顫音,還是兇巴巴的樣子。

“呸!您以為您是孔雀出身呢,還在這裏自作多情。”

他罵着,卻染着藏不住的哭腔。

他的君上,真是可惡透頂,讨厭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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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瑜罵了一聲就不願開口,只默默坐着。他心裏還是覺得不平,他受苦受罪這麽多年,還沒有和這條龍算清楚總賬,怎麽就偏偏讓他知道這傻龍已經背地裏一身傷痛,弄得他滿腔心疼,罵也罵不得打也打不得,只能把一肚子苦水往裏咽,氣得堵心。

狐貍精還胡思亂想着,燙燙眼眶下頭就被涼涼的指腹輕緩的擦過。

這條壞心眼的可惡龍居然還啞着嗓子哄着他:“別哭……”

他突然見到心愛的狐貍寶貝,被刺激得恢複了封印的記憶,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自然多有狼狽。過往紛繁複雜的東西太多太重,縱然他天資不凡神識也受了沖撞,就像是平白無故心口被擂了一記重拳,要好半天才能緩過這口氣來。

敖韞剛醒,剛清清楚楚的記起來他的寶貝,剛剛搞明白自己之前心裏的喜愛慌亂疼惜愧疚都是因為又見到了他的小乖。

他剛醒,就看着阿瑜不鬧不吵,靜靜坐着守着他,看着又乖又可憐,快把他好不容易重新拼湊出來的心肺又給揉碎了。

他只好厚着臉皮哄着,誰知道一句話就把寶貝給弄哭了,搞得敖韞手足無措。

“是我不對,夫君錯了,你別要難過……我,我不該故意說渾話氣你,我知道你心疼我,我這身上的傷看着吓人,早就不疼了……”

“我才不會心疼你!”阿瑜哭着跳腳,看着甚至有幾分滑稽,不過在懷瑾君上眼裏便只剩下可愛了。

他伸手,勾住了他心肝生着繭的指尖。

“可是我心疼,我最心疼小乖了。”

阿瑜沒防備,現下也只當敖韞是條紙糊的龍,被輕輕一勾就軟了腰肢,撲下去被抱了滿懷。

小狐貍本在阿瑜懷裏睡着香香的,這下被無情的摔到了軟被中,揉着要閉不閉的圓溜溜眼睛奇奇怪怪的左看右看。

“嗚咪——”

大人真的好煩呀!嗚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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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貍一叫,喚回了兩位大人的神。

阿瑜低頭看着小崽子,敖韞也擡頭揉了揉小寶貝的毛腦袋。

小嗷嗚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們都盯着自己不說話,一下子撲進阿瑜懷裏撒起嬌來。

“親親,羞羞……”

阿瑜都沒憋住笑,一個勁的揉小狐貍的嫩耳朵尖:“喲,你還知道羞呢,還是個懂事的大狐貍了。”

阿瑜看着小狐貍還想往他胸口鑽,壞心眼的抵住嗷嗚的眉心,不讓動。

阿瑜故意騙他:“我可不要不懂事的小家夥蹭來蹭去。”

哪裏知道小狐貍卻吓怕了,幾下子動不了就害怕的甩起尾巴噗呲一下變成了人形,噼裏啪啦的掉眼淚。

“懂事,懂事的。”小嗷嗚話都說不利索,還着急得光着小身子哆哆嗦嗦,“親親不要不要寶寶,寶寶要親親的……”

阿瑜平日裏嘴上瞎胡說慣了,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誰知道遇到這個直心直腸的小笨蛋,說什麽信什麽,怕就是說太陽是方的也要呆兮兮點頭,反倒讓他慌起來。

“沒有沒有,沒有不要你。”阿瑜趕緊抱住小崽子晃晃悠悠,“我這是……逗你好玩呢。”

阿瑜氣得踹了敖韞一腳:“快幫我哄哄啊!”

敖韞卻坐着笑,一點也不着急似的幫腔:“沒辦法,我們寶寶本來就最粘你,在肚子裏的時候就是個黏人精。”

一句話像是一刀割斷了懸在他心口上的巨石,穩穩當當的撞進了阿瑜的胸膛裏。

他又氣又笑,跟着小崽子一起眼淚花花。

阿瑜抱着他的寶得意的開了口。

“我的阿崽,自然要最黏我。”

寶寶啊,好久不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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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蛋當初的确是被摔破了,只不過蛋殼破了,寶貝還在。

講來奇怪,當時敖韞已經消除了記憶,已是完完全全的忘了他的小乖,只記得被人算計,下毒,失憶,流落在外,他的記憶零零碎碎只記得清一個大概,什麽都好像記得,又殘缺不堪。

當時他順水推舟的準備将計就計的在婚禮下捆了他的好未婚妻,卻沒料到會在婚禮當口,跑進來這麽一只無法無天的狐貍精。

那人看着髒兮兮的,狼狽又可憐,頭發好幾縷都黏糊糊的貼在臉上,一口一口喘着粗氣。

敖韞還來不及開口,他旁邊人一把揭開了蓋頭,頂着金燦燦的鳳凰霞帔高聲叫罵。

“哪裏進來的畜牲!來人啊!”

那兩個字刺痛了敖韞的耳朵,差點讓他動起手來。

莫名其妙的,他就是心疼這只陌生的狐妖。

“賤人!”狐貍精看着柔柔弱弱,說起話來中氣十足又兇悍無比,“厚顏無恥!就你還想要嫁給君上,我呸!”

敖韞聽着,平白無故的覺得歡喜。

那女人想要動手,被狐貍精靈巧的躲了過去,敖韞胸口火火辣辣,一時情急就上前握住了狐貍精的手腕。

還狼狽不已的狐貍精在他眼裏又可憐又可愛,對方深深看着他,敖韞看出那眼裏的歡喜,心也忍不住跟着跳了一下。只是臉上還挂着不為所動的冷漠表情。

“……韞寶,你不要小乖了嘛。”狐貍精開口說了話,對着他成了另一位嬌氣樣子,敖韞卻不覺得做作,好像這只狐貍本就應該這麽嬌縱。

狐貍精向他伸出胳膊,露出懷裏一顆白白圓圓的軟蛋來,不自覺的撒起嬌來:“這是,這是我們的寶寶啊……你看啊……”

敖韞被場景刺激得一個愣神,卻被毒婦鑽了空子,那狠心的惡婦對着狐貍精當胸一掌,穩穩當當印在心窩上,差點震裂了龍王大人的心尖。

狐貍精一瞬間就痛昏了過去,敖韞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動手去了今日新婚貴婦的一身修為,還把狐貍精跟他的寶貝着的蛋通通攬進了懷中。

“小……乖?”

敖韞也不知道自己在念叨什麽,只知道他離經叛道的拘了一幹人等,不顧吉時的把狐貍精安排到了一個穩妥去處。

只是沒成想,寶貝蛋受了驚吓,蛋殼噼裏啪啦的碎了一地,露出一個濕漉漉的毛團子,軟得驚人,叫聲都弱得聽不清,就是固執的黏着第一眼見到的龍王。敖韞只覺得心疼,安安穩穩的置放在了心口。

他當時頭痛欲裂,只是手上一套瑣碎事情,還有這場荒唐婚約沒有了結,只好先行一步本想着事情結束就好好找這只狐貍談談,哪裏知道他回來的時候人去樓空,他的小乖一走就是幾百年。

留下他和寶寶,孤苦伶仃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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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貍第一次在親親和爹爹中暖暖和和的睡着了,時不時的嗚咪嗚咪的冒出一個小泡泡來。

阿瑜斜斜坐在了鋪上,兩只手不安分的玩着自家小崽的嫩耳朵尖,他靠得穩妥,幾乎整個身子被摟在了敖韞懷裏。

這能有什麽辦法,之前敖韞使壞把站得好端端的他摔被褥上,一下子抱住就厚顏無恥的不松手了,黏黏糊糊的非把他抱住不可,都是這條龍是個二皮臉,和他沒有半分關系。

“是我的錯,我該早些去找你的。”

後頭的龍突然開口,讓阿瑜忍不住哼了一聲:“我又不是什麽不經事的小妖精,你說兩句好話我就得心軟嗎。”

“小乖……”

“我說的有錯?”狐貍精轉過身跟他對視,一句比一句潑辣,說到最後卻紅了鼻尖,“你都把我忘得幹幹淨淨,還說什麽找我……你就是一意孤行,剛愎自用,中了毒也不和我講,受了苦也不跟我說,你就是…就是故意惹我心疼讓我內疚,做出一副虛弱樣子讓我拿着你的把柄也不敢動你!你吃了受了這麽多罪,可是……”

阿瑜眨了眨眼睛,勉強笑了笑,看着身邊的軟狐貍崽努力開口道。

“可我自己,也是不好過的啊……”

他褪下了這麽多年的兇悍,收起了平日裏的牙尖嘴利,親手把一身針鋒相對的刺都一點點拔掉,只露出熱乎乎軟肉來。他曾經給了敖韞全部的柔軟,卻又被割破嫩肉狠狠地受過傷,留下來一身血痂。可是現在,好了傷疤忘了疼,這只狐貍有固執又傻,還是想用最軟的白肚皮去蹭蹭他的韞寶啊。

“你不記得我,我醒過來的時候又看不見寶寶了,胸口那一掌又疼,只有一身破蛋殼吓出我一身汗來,我心裏有點受不住,只想要逃……糊裏糊塗的,我也不知道怎麽去了那兒,我身無長物,為了活下去也是磕磕絆絆,連隔壁山頭的熊瞎子都想來辱我,我自然是不依的,他打不過我,屁滾尿流的就跑了……我自己找了個住處,只是覺得沒什麽意思,不過後頭養了只肉雞,麻煩得讓我什麽都顧不上了,只不過那只雞前些年被山裏頭的大蛇精騙走了……嗨呀,這麽聽起來我好像過得也挺好呢?還是你比我可憐,你慘些,中了毒不說還要自斷筋脈,還是你更慘……”

阿瑜越說越是颠三倒四,卻被親了親濕漉漉的眼睑。

“為何要比誰很慘,我家小乖怕是呆了。”懷瑾君上把狐貍精放在心尖上晃蕩,輕聲細語,“你只需曉得,從今以後,我們一家絕不會再分開了就好。”

阿瑜捏住了敖韞胸前的衣襟呢喃:“是嘛。”

“君無戲言。”

“其實這些年來……”狐貍精靠着胸膛壓低了聲音,悄悄的嘟囔,“我很想你的。”

很思念你呀,嗚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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