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許長随只待了一晚就走了,老頭讓他去送他老家送信,只給了半個月的時間,說半個月內必須送到,他瞞着老頭快馬加鞭繞路過來看我就已經耽擱了兩三日。我還是沒法陪,老頭在我走時,就說讓我到時候務必回白門山一趟。許長随急着走,臨行只給我留了一句話。

他說,“師父啊,我走啦,到時候你要是找不到我,就到白門山等我。”

我滿不在乎的說:“那可不行,要等也是你等我。”

他哈哈笑了,背着劍走進了風雪裏。

那個我看着一點點抽條一點點長大的少年,背着劍,走進了江湖裏。

我又在寺廟多呆了一日,走得時候清虛送我,說:“你這一走,恐怕又是十年才能回來。”

我嘿嘿笑了:“想我就給我寫信呗。”

清虛也笑了,我離了寺院,走到最下一級臺階,轉頭,沖着整座寺廟深深的鞠了一躬。

我看到門口的清虛雙手合十站在那,似乎沖我點了點頭。

我回白門山的時候路過了太白樓,突然餓了,可是一摸兜裏,和胃一樣空空如也。

太白樓老板兇的很,知道我窮,一頓歸一頓,堅決不準我賒賬。可我偏偏饞的很,太白樓的廚子也實在對我胃口,不吃總覺得哪吊着難受。

我站在門口犯愁,身後突然傳來聲音:“不知這位小兄弟為何站人門口擋人生意?”

我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道歉,擡眼一看,卻無比驚訝,“許庭?”

許廷有點驚訝:“小兄弟,你是?”

“啊……”我有點不好意思,“就是……很多年前,也是太白樓,我那會藏在一個大箱子裏想進來偷吃東西,被搬到你兒去了……”

許廷笑了,“确有此事,沒想到還挺有緣分,能在這裏碰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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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嘿嘿笑了:“只是時隔十二年,我卻依舊囊中羞澀……”

許廷道:“既然上天派我兩次在此地遇到你,怕也是讓我兩次請你吃飯罷,走,這頓飯為兄請了。”

我連忙答應:“好好好,多謝,來日也必定回請你一頓!哦不,兩頓!”

我這次才知道,許廷的廷,是宮廷的廷。許廷大我七歲,已過而立之年,卻依舊如少年之姿,笑起來讓人如沐春風。

光是從表象來看,許長随和許廷是有幾分相像的,都像世家公子,舉手投足彬彬有禮,從不冒犯。只是許長随更板正,仿佛一種規矩将他束縛,而許廷更為肆意,像是天生就該如此。

我和許廷相談甚歡,許廷是一個游醫,最愛四處游蕩,沒錢了便找個醫館露兩手,給人治治病,也賺些水酒錢。他說他下一途将要去林州,還邀我同去,只是我不得不先回去找老頭,許廷嘆道,“好不容易碰到一個有趣的同伴,可惜不能同行。”

我忙道:“我回去見了師父,就要下山去找我徒弟,等我找着了我徒弟,一定帶他一起去林州找你。”

他問道:“沒想到阿生你年紀輕輕,居然就有了徒弟?”

我便把老頭不收許長随非要我收的事與許廷說了,他越聽越有意思,笑道:“若是有機會,一定要見見你師父和你徒弟。”

我敬了他一杯酒,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天色漸晚,他回了住處,我也回了白門山頂。

時間已經太晚了,我不敢打擾老頭,便先睡了。

第二日起來,我去平日裏練武的地方想松松筋骨,卻見到一邊懸崖上,老頭一聲不吭的站在那裏。

我走過去喊道:“師父。”

“回來了?”

“恩。”

這之後便許久無話,我想找個借口開溜,卻不知為何,突然想問點什麽,“師父……您和方丈,認識很長時間呀?”

他說,“恩,很長時間。”

我問道:“那您為什麽……不下山見他最後一面呢?方丈他……死前……還念您的名字了……”

我想起那聲無人應答的連山,和方丈死後冰涼的身體。

老頭說:“因為我和他說過,如果他死在我面前,我就把他的屍體放到深山老林,無人看管,讓他一點一點腐爛,露在山頭,讓禿鷹啄食。”

我有點不可思議,我一直以為老頭和老和尚是至交好友,沒想到如今看到,反倒是生死仇敵。

老頭沒有說話,我也不敢再問,一個人去練劍,一直到傍晚我入睡了,老頭還在那裏。一直看着北方,沒有動彈。

睡前我恍然間意識到,北方那個方向,似乎是寺廟。

只是我太困了,渾渾噩噩便睡去了。

夢中我夢到很久以後,我成了老和尚,天天在寺院裏念經,許長随也變成了一個帥氣的老頭,住在一個終年積雪的山的山頂,兩人年年歲歲隔空遙望,卻再未能相見。

醒來後我卻記不清我夢了什麽。

我不願再耽擱,和老頭自請下山。我想問老頭許長随到底去哪了,老頭卻總當沒聽見,不理我。我沒了辦法,只得自己想辦法找。走的時候去和老頭告別,老頭只在門裏應了一聲,給我丢了一個錢袋,便讓我滾。

我打開錢袋,險些被裏面數目不菲的銀錢晃瞎了眼。一邊心裏按罵老頭這麽有錢,平日裏卻扣的很。又突然想老頭會不會是只剩這麽點了,要不要給他留點。

可我再怎麽說話,老頭都沒理我,我摸了摸鼻子,轉身下了山。

可是走到山口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心頭一悸,又飛奔上山,直接撞開了老頭的房門。

老頭靜靜的躺在屋子裏,沒了聲息。桌上只有一封信,寫着何生啓。

我打開信,仔細的讀了起來:

吾徒何生:

若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尚未腐爛,則将我火化,同柳三權的骨灰灑于一處;若你見此信時,我已變成一堆枯骨,則将我同這屋子一同燒為灰燼。

願你歲歲安好,莫再回長白山,莫再見許長随。

落款是,連山。

我抱着信突然大哭起來,仿佛要哭盡我二十四年來所有的眼淚。我兒時被那個每日恨不得我死的男人毒打的時候,沒有哭過;我尚且年幼,被老和尚毫不留情的踹出寺廟來白門山的時候,沒有哭過;再回寺廟,看到老和尚化為一堆灰燼的時候,我忍了忍,也沒有哭……可如今……老和尚去了,老頭也不在了,許長随不知身在何方,我生命中紮根最深的三個人被人連根拔起,丢到了我怎樣都找不到的地方,突如其來的孤寂感和無助感層層疊疊的将我包圍。

我蜷縮成一團,哭的像李嬸家那個弱智兒子被我搶了桂花糕時的樣子。

那種,拼命的想要,卻什麽也要不到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我哭了多久,最後我站起身,把老頭的屍體抗到了一塊空地,點了把火。

後來我把老頭的骨灰帶下了山,那個時候距離老和尚火化也不過五日。鬼使神差的,我誰也沒有告訴,偷偷的潛進了老和尚裝骨灰的地方,把老頭的骨灰,倒在了老和尚的壇子裏。

無論你們兩之前是至交好友,還是生死仇敵,願你們來世,能成為你們想成為的樣子。

做完這一切後我便走了,我想起老和尚信裏的最後一句話:願你歲歲安好,莫再回白門山,莫再見許長随。

我不知道我還會不會再回白門山,但我知道,我一定會再去見許長随。

天大地大,山遙路遠,我不知道許長随在哪裏,但是我知道,我想見他,他一定,也會想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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