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燈光在她們臉上晃動, 忽明忽暗,四周喧鬧沸騰的氛圍仿佛凝固。

顧遲溪看了眼溫檸,轉而迎上何瑜審視的目光, 一時不知是該承認還是否認, 這種情況, 她不能擅作主張,要配合溫檸的想法。

她抿唇沉默着。

幾人之間流轉開一片無言的尴尬。

半晌,邱亦然看看那個, 看看這個,視線來回掃動,終于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她又疑惑,作為朋友的何瑜居然不知道?

現在改口顯得生硬, 她立刻将注意力放到何瑜身上,“這位是?”

何瑜穿件蛇皮紋短背心,露出大片腰.線和肚.臍, 偏小麥色的皮膚, 五官深如混血,肩上深藍色的大蝴蝶栩栩如生,極其妖冶性感。

看着就挺野的。

邱亦然微不可察地掃了掃嘴角。

“我朋友, 何瑜,也是這裏的老板。”溫檸連忙打岔介紹, 側過身,擋住旁邊一半視線。

邱亦然臉上露出些許驚訝的表情,點了點頭, 笑着說:“你好, 邱亦然, 溪姐是我朋友。”

終于, 何瑜回過神來,将目光從顧遲溪身上移開,看向小甜嗓,客氣地笑了笑。

凝固的空氣裂開一條縫。

燈光,音樂,人聲,流水般湧進來,沖散了方才短暫的尴尬。

“你們先去坐,”顧遲溪看着溫檸淡聲說,“我随後。”

“好。”溫檸拉着何瑜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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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野最好的卡座在前面,斜側對着吧臺,顧遲溪目送兩人過去坐下,收回了視線,轉過身,卻能感受到那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溪姐……”邱亦然尴尬地看着她,“我是不是闖禍了?”

顧遲溪搖頭道:“沒事,不怪你,是我沒有說清楚。”

顯然闖了禍。

但還有挽救機會。

邱亦然心知自己說錯了話,嘆口氣,又問:“你認識那個飛行員?”

以她的理解,尋常老板不可能單獨與普通員工來酒吧,除非關系特別好,如此一來,要麽是朋友,要麽——

顧遲溪蹙起了眉。

藍色與紫色燈光交替落在她臉上,染亮了她沒有溫度的眼眸,她好似自言自語:“記得我和你提過的青梅嗎?”

邱亦然一頓,點點頭,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她……”

前年,在英國的夏天,顧遲溪說自己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十幾年感情,因為自己出來念書而斷了聯系,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很遺憾。

她沒說太多,邱亦然也沒多問,只安慰她。

“嗯。”

顧遲溪垂着眼,轉動手上的十字架戒指。

周圍的熱鬧好像不屬于她,一道無形的透明的玻璃牆将她阻隔,她沉寂在舊時光帶來的傷痛裏,安靜,孤獨。

也太巧了。

念念不忘的人竟然就在自家公司。邱亦然如是感嘆,但随後似乎想起了什麽,“溪姐……”

“嗯?”

“你是故意選擇繼承環亞一系的嗎?”

顧遲溪指尖微頓,擡了擡視線又低下去,“是。”

她知道溫檸在環亞航空工作。

當時父親去世,遺囑已經提前立清楚,給她的那部分除了大量房産地産之外,還有任意選擇一系産業的自由。她毫不猶豫選了環亞系,盡管自己并不會開飛機,對民航業的了解不那麽多。

“天吶——”

邱亦然驚呼,推了推空的眼鏡框,難以置信道:“你也太敢了吧?”

她不太能理解顧遲溪的選擇。

換做是她,絕不可能為了一個人而去接觸自己不熟悉的領域,尤其在危急關頭,壓力巨大,就像在下賭注,一個不當心就有可能搞砸。她沒那麽大本事,不攬那麽重的活兒。

花心慣了,浪慣了,做任何選擇都優先考慮自己的感受。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深情種。”邱亦然嘆道。

顧遲溪抿唇不語。

服務生走過,她攔住,點了一杯莫吉托。

“你怎麽會來酒吧?”

“和我的小帥哥拜拜了呗。”

各色光斑投映在牆壁上,像墜入冰湖的汽水糖,酒吧裏人越來越多,氛圍濃烈起來。邱亦然默不作聲地陪着顧遲溪喝酒,視線不經意往何瑜那裏瞟,反複幾次,突然何瑜看向這邊,與她撞個正着。

兩人互相默默地移開目光。

卡座裏,溫檸悶不吭聲地喝酒。

她盯着舞臺上晃動的人影,嘴角輕彎,眼裏卻并沒有笑意,她一杯接一杯地喝,像灌水似的,心不在焉。

何瑜在旁看着她,見瓶子空了大半,忙收走,皺眉道:“你悠着點。”

“哦。”

溫檸聽話放下杯子。

兩人各自安靜。

何瑜憋了一肚子話,想問不敢問,時不時轉頭看向坐在吧臺的兩個人,她斟酌半晌,才道:“檸崽,跟我解釋一下。”

“啊?”溫檸試圖裝傻。

“那個顧總。”

“……”

她銳利的眼神帶着審視意味,溫檸避無可避,臉上流露出為難神色,猶豫了會兒,小聲道:“是我們公司老總。”

“意思是你之前騙了我。”何瑜用篤定的語氣說,臉色平靜。

越是平靜,越教人害怕。

溫檸心裏又慌又難受,眉心擰成一團,拉過她的手,“小瑜……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她喜歡低調,不想被別人知道這些,那天太突然了,我也實在想不到怎麽解釋。”

何瑜轉過臉,任由她捂着自己的手。

掌心熱熱的,軟軟的,皮.膚緊.挨在一起,有股密密麻麻的電流湧上來,刺得心口發癢。

氣頓時消了許多。

“小瑜——”

“我錯了,小瑜,現在老老實實告訴你了,別生氣嘛。”溫檸揉着她的手,可憐巴巴地求饒。

何瑜冷笑道:“要不是她朋友說漏嘴,你就打算一直騙我。”說完轉頭看向吧臺,邱亦然的側影,停留了幾秒,轉回來。

還挺好看的。

“對不起。”溫檸耷拉下腦袋。

父母去世,顧遲溪不在,她身邊沒有幾個親近的人,何瑜在她心裏分量很重,她不願因為這種小事而影響兩人的關系。但是今天解釋清楚了,下回卻不知道要怎麽開口說起結婚的事,她騙了何瑜不止一次。

不知道下次又會是怎樣的場景。

“算了……”

看着她低落可憐的模樣,何瑜心生不忍,嘆氣,将人攬過來靠在自己肩上。

恍然間,腦海裏掠過一個猜測。

“等等,檸崽。”

“?”

“你該不會被她包.養了吧?!”何瑜扶着溫檸的肩膀坐直,迫使她與自己對視。

溫檸的心猝然一躍,“怎麽可能,別亂想。”

沒有包.養。

只是結婚了。

她在心裏悄悄說。

何瑜不信,目光忽而淩厲,“不然她怎麽住你家?能當老總的人不可能沒錢買房子吧?而且她還有你家鑰匙,我都沒有,說明你和她的熟悉程度超過我。但是你們公司前幾月才換老板,你還說拖欠工資不是她的鍋,推算一下到現在還不足半年,這麽短時間就和你那麽熟了麽?就能随便拿鑰匙進出你家了麽?”

一連串的質問,咄咄逼人。

燈光由藍變紅,又由紅變紫,照着她的臉猶如鬼魅。

溫檸被問得啞口無言。

一個随口說出來的謊言,要用無數謊言去圓,她想解釋,卻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說,嘴唇張張合合,最終還是沉默。

何瑜的表情霎時塌陷下去,眼睛裏泛起了水光。

“檸崽,你——”

“我沒被包.養!”溫檸煩躁道,被身邊親近的人誤會簡直生不如死,她幹脆實話實說。

“她跟我認識十幾年了,以前住我家隔壁,後來搬走死到外面讀書去了,今年剛好回來,就這麽簡單!”

“而且她也只是偶爾住我家。”

音樂掩蓋了嘈雜的人聲,她的煩躁情緒被淹沒,像煮開沸騰的水汽,蒸發,散開,便消失了。

何瑜反複咀嚼這幾句話。

心裏依然覺得不太可信,因為一切都太巧合,潛意識裏有什麽在驅使着她否認。一想到溫檸有個相識十幾年的青梅,表現得那麽微妙,她就有種強烈的不安。

“以前怎麽沒聽你提起過?”她問。

溫檸嗤笑:“提她幹什麽,都死……都七年沒聯系了。”

“她彎的?”

“嗯。”

“喜歡你?”

“不知道,”溫檸端起杯子一飲而盡酒,“別瞎想了,大晚上本來心情挺好,累不累。”

何瑜明白從溫檸這裏問不出什麽信息,便沒再做聲,又看了一眼吧臺,邱亦然的側影,心裏醞釀着計劃。

八點鐘,比賽開始了,顧遲溪和邱亦然坐了過來,何瑜要去後臺巡查,卡座裏只剩下她們三個人。

顧遲溪坐在中間,緊挨着左邊的溫檸,右邊是邱亦然,兩人之間隔着一個身位。起初,她們都凝神望着舞臺上顏值高身材好的選手,顧遲溪從頭到尾面無表情,時不時抿一口酒,瞥一眼旁邊的人。

溫檸的注意力不在舞臺,在邱亦然身上。

只有邱亦然是在認真地看比賽。

溫檸看向邱亦然的目光裏掩不住好奇。她與顧遲溪一起長大的十幾年裏,彼此身邊除了對方外沒有其他親近的朋友,現在突然冒出來一個朋友,那麽親密地喊“溪姐”,想必關系挺好。

會是什麽時候認識的呢?

十歲到二十三歲之間,可以排除,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們分開的這七年裏,顧遲溪在外面認識的朋友。看穿着打扮和神态氣質,家裏條件一定不差。

溫檸猜想,邱亦然也許知道很多這七年間發生在顧遲溪身上的事。

正是她想知道的。

走着神,顧遲溪突然放下酒杯,站了起來,“我去上個廁所。”

她離開卡座。

舞臺上一對情侶正在跳爵士舞,邱亦然看得津津有味,忽然發現溫檸正盯着自己,“溫小姐?”

“叫我溫檸就好。”

“好,溫檸。”邱亦然沖她甜甜地笑,“你一直看着我,不會是把我當成情敵了吧?”

“???”

“溪姐在追你,我知道。”

“……”

溫檸那顆飛到嗓子眼的心髒,唰一下子落回胸腔,她尴尬地笑了笑,湧到嘴邊想問的話又咽了回去,專心看比賽。

幾分鐘後,顧遲溪回來了。

面前仍是那杯莫吉托,兩個小時才喝掉一半。

她伸出手,還沒碰到杯子,一個穿紅裙的陌生女人端着酒杯過來,笑吟吟地看着溫檸,似乎要說什麽。

“這是我女朋友。”顧遲溪沉着臉道,搶在對方開口之前。

說完,攬住溫檸的肩膀。

那人笑容一僵,尴尬地說了聲不好意思,轉身離開。

溫檸輕輕掙紮了下,看向顧遲溪,後者立刻拿掉手,臉上露出做錯事的低弱表情,眼神卻強硬。

她暗嘆,無奈地轉過臉。

顧遲溪伸出食指和中指,模仿小人走路,悄悄溜到溫檸手邊,翹起小拇指勾住她的,抿唇一笑。

溫檸沒理。

“……”

比賽進行了有一會兒,動感的燈光配上踩着節奏鼓點的音樂,氛圍越來越歡樂,底下喝彩聲一陣大過一陣。

不斷有陌生女人過來請酒,或想加入她們這桌,顧遲溪冷着臉一一擋了回去,漸漸有些不耐。

酒吧這類場所太吵鬧,她向來不是很喜歡,今天只為了陪溫檸而來,方才暴露身份時已經有了後悔之意,此刻更是想立刻就走。

“檸檸。”

她勾了勾她的小拇指。

溫檸下意識縮起手,“嗯?”

暖.熱的掌心包裹住小拇指。

“我想回去。”顧遲溪偏頭靠近她,清晰地感受到皮膚下的熱.意,心顫了顫。

溫檸毫無所覺,揚眉道:“那就回去啊。”

“我一個人麽?”

“不然?”

顧遲溪卷曲起小拇指,輕輕撓了下她手心,壓低聲音:“我們一起吧。”

湊在她耳邊的唇吐出幽幽氣.息。

溫檸不受控地哆.嗦了一下,忙偏頭避開,神情有些猶豫。

她還沒看夠呢。

僵持許久,顧遲溪見她不吭聲,亦不太情願的樣子,緩緩收回小拇指,說:“那我先回去了。”

她語氣低落,垂着眼,轉頭與邱亦然說了一聲。

邱亦然看比賽正開心,驚訝地推了推空的黑色圓鏡框,“這麽快就走?”

“嗯,你也別玩太晚。”

顧遲溪站起來,餘光留戀地瞥了眼溫檸,

走出大門,迎面撲來燥熱的空氣,顧遲溪給司機打了個電話,等在路邊。背後突然傳來小跑的腳步聲,身邊多了一個人。

“一起吧。”

溫檸站在她旁邊,看着空氣說。

夜幕深沉,銀盤般的圓月斜挂在天上,城市燈火掩蓋了月色。

回去的路上,溫檸一句話也沒說,只看着車窗外的風景,顧遲溪內心百感交集,說不出是忐忑還是欣喜,有一點點苦澀,有一點甜。

到天和灣,溫檸先開門進了屋,低頭換鞋。

顧遲溪從後面抱住她,“檸檸——”

懷裏人身子一僵,抓住了勾在腰上的手。

“你怪我嗎?”她将人摟得更緊。

“怪你什麽?”

“今天如果我沒去,就不會……”

“沒事,”溫檸輕聲打斷,“突發情況,誰能預料得到,要怪也是怪我,到處騙。”

顧遲溪埋.臉在她頭發裏,閉上眼,“別這麽說。”

“反正,該跟小瑜說的我都實話說了,”溫檸低着頭,像是在自言自語,腳上動作着換好了拖鞋,她抓住腰.上的手施力,試圖掰開。

顧遲溪心一驚,以為她是指結婚的事情,可還沒來得及欣喜,就被接下來她的話兜頭澆了一盆涼水。

“只要結婚這件事別讓人知道就行。”

“……”

玄關頂上的燈過于亮白,顧遲溪微眯起眼,手臂脫力垂了下來。

“好。”

“我去洗澡了,晚安。”溫檸頭也沒回,趿着拖鞋上了樓。

顧遲溪仍站在玄關處,冷白的燈光映照着她的臉光滑如玉,分明是八月天,卻莫名覺得冷,她深吸一口氣,腦海裏回蕩起下午大姐那番話。

她拿出手機,點開備忘錄,添了一條。

[8.16記得提前立好遺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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