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斑推開二樓自己卧室的門,領着帶土進了屋,然後将門随手關上。
“說吧,你想談什麽?”斑拉開櫃子,從裏面找出一套洗熨平整的衣物丢給身後的青年,嫌惡的皺起眉,“把你身上那身濕衣服換了。”他的目光随即從帶土的褲腿上的一點煙灰一掃而過,“你下次再抽煙我就把你的嘴給縫上。”
帶土默不作聲的抱着衣服,斑也懶得理他,自顧自在床前坐下,繼續翻開手中的黑皮書,拿起床頭的鉛筆勾畫出一些數字。
“聽絕說你們遇上了狙擊?”他翻過一頁,仿佛漫不經心的開口。
帶土利落的換着衣服,因為參過軍的緣故,他的動作裏還帶了訓練過的利索。衣物褪下的時候,半邊身軀的傷痕清晰可辨,傷口的縫合疤痕看起來扭曲可怖。“我估計了一下狙擊點,應該已經達到了狙擊槍的最大射程,要在當時的風速影響下瞄準只點了一盞燈的車廂引爆炸彈,應該是受過軍方專業訓練的狙擊手。”帶土一邊說,一邊穿上襯衣。
斑拿着鉛筆草草演算着什麽,随口問:“和你比呢?”
帶土像是被戳到痛處一樣整個人一僵,随即他繼續穿衣服的動作,佯裝平靜的回答:“如果是我負傷前,那種情況不需要炸彈也能得手。”
斑也不做評價,拉開抽屜找出一張廢棄的紙張,繼續着手自己的計算:“我之前給你說過的手術,你不考慮嗎?”
“沒必要。左邊眼睛又不是看不見,不過是以後不能再瞄準狙擊而已。”
帶土穿上褲子,系好皮帶,擡頭的時候環視了一圈整個房間——算不得寬敞,采光一般,看起來乏善可陳。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宅子裏裝點着名畫,家居擺設考究,衣物飾品無不做工精細的人會呆的地方。
斑擡起頭,看了眼穿着自己衣服的後輩:“這麽多年也沒見你長高多少。”
帶土看了看袖口,嘁了一聲:“沒差多少。”
“你不是說要找我談談嗎?”斑面無表情的放下手中的筆。
帶土一擡眉,片刻後轉過頭看着素白寡淡的牆壁:“一開始是想和你談談的,但是看見你剛才坐在床邊守着千手柱間的樣子,覺得沒什麽可說的了。”他挽着袖口,“我提醒過你,‘別在這裏呆上瘾了’。但顯然你并沒有聽進去。”
“你是在向我說教?”斑嗤笑一聲,一切情緒凍結在眼底,看向帶土的目光微冷。
“我是為你好!”帶土被他的态度激怒,忍不住擡高了嗓門,吼出這一嗓子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件多麽可怕的事情,卻只能色厲內荏的說下去,“是你自己說的,千手柱間将是一個棘手的敵人。而你現在呢?和這個敵人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你有無數個機會可以除掉他,甚至在剛才,你只需要放任他在那裏不管,就再無任何後患。你忘記他炸掉那批軍火的事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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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将注意力又轉回了書上:“已經失去價值的貨物沒有再惦記的必要。”
“我不是和你讨論價值取向的問題。你現在是根本沒有認清自己的身份和立場。”帶土心想自己吼都吼過了,索性破罐破摔,抽走斑手上的書丢到一邊,“好好聽我說!我不管你和千手柱間發展到哪一步了,雖然我覺得你們兩個男的也發生不了什麽,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現在可以沖你笑得溫柔體貼,但一旦他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他還會這樣對你嗎?你守在他床邊,看着書等他醒來,是,看起來是很浪漫,可是這些浪漫都是阿帕特⑴編織的假象,你們活在謊言的庇佑之下,遲早有一天會釀成大錯。”
被拿走了書的男人難得沒有惱怒,只随手把玩着鉛筆,冷峻的眉目沒有絲毫動容,聽到最後,他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如果他知道了會怎麽樣?”
帶土皺起眉:“你說過的,他這樣的人,往往自诩道德和正義,以為靠着自己的聰明才智就足以照亮一個時代的黑暗。你覺得這樣一個時代之光能容得下你這個倫敦陰暗面的君主嗎?”
“哦,所以?”
“……”帶土看着他那漫不經心的笑容,氣得無話可說,一手握了握拳,“你就折騰吧,遲早有一天你要栽在他手上。”
斑嗤笑一聲,重新拿起丢在床上的黑皮書:“你說完了?”
“我再問你最後一件事。”
“說。”
帶土看着那個比自己大了些許歲數的男人,企圖從他一貫傲慢冷淡的表情中窺破些玄機:“從前你教我休谟的《人性論》時,曾經說過,人的感情——尤其是一些無關血脈瓜葛,讓人難以預料的感情——往往分作兩種。一種是感情不足而引發的欲望産物,它的産生只是為了某種目的;一種則是純粹的靈魂升華,淩駕于理智之上,無法抗拒。你當時還用了一個很漂亮的修辭解釋這個觀點。那麽,你對千手柱間,是哪一種?”
斑将書攤開在膝頭,握筆的手沒有絲毫停頓:“前者就像是長在花圃裏的花,色彩鮮豔,姿态妖嬈,一眼看去覺得中意,于是可以直接摘下,欣賞它迅速枯萎前的美麗;後者則是長在料峭懸崖石縫間的花,未必有多麽豔麗絕美,卻一定獨一無二,不說為了得到它,哪怕只是想要接近,也必定要冒着粉身碎骨的風險。”他不緊不慢的重複起當年的話語,冷沉的嗓音念出近乎優雅詩意的措辭。
“至于你的問題,”他頓了頓,“我從不屑于摘取花圃裏的花朵,而長在懸崖上的花,我一旦遇上了,也絕不會畏懼什麽粉身碎骨。”
⑴阿帕特:希臘神話中象征謊言與欺騙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