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公子世無雙(1) (1)

蹲在河邊的身影不甚熟練的用葉片汲着水, 發絲散落,即便用手打理,發尾也因為他的傾身而垂入了水面。

宗闕的腳步聲漸近, 捧着葉片的人起身回眸, 水滴淅淅瀝瀝的順着葉片縫隙滴落, 因為被水沾染而微重的發絲貼和在衣服上,他的身體略微繃緊,說出的話語卻一如既往的溫和:“你的傷雖然止住了血, 但先不要亂動,否則一旦血崩, 會回天乏術。”

宗闕看着他清亮的眸和微微縮緊的手指, 側眸挪到了河邊蹲身下去:“臉上全是血和汗,眼睛澀的疼。”

沾血的匕首置身于河流之中, 一點一點的清洗幹淨了上面的血跡,然後被宗闕擦幹淨插入了鞘中,他略微彎腰,單手捧了清水洗着臉上的血跡和汗水, 污水順着他的指縫滴落水中,一點一點露出了清晰的輪廓。

公子樾見他動作,肩膀微微松了些,一時有些羞愧于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葉片中水跡已幹,公子樾有心再汲些水, 卻見岸邊的男人站起的身影, 下意識伸手攙扶道:“此時還是靜養為宜。”

“多謝。”宗闕随手抹去了臉上的水跡, 順着他的力道起身。

他動作做的随意, 雖不似王宮貴族一舉一動都要合乎儀制, 卻不顯得粗魯,只是公子樾攙扶他轉身,看清男人的樣貌時眼睑輕輕阖了一瞬。

這人真是生的極好的樣貌。

他只是看了一瞬便收回了視線,宗闕被他攙扶着坐在了樹下,檢查着身上的東西,卻發現連那把匕首都是為了防止意外情況的發生而偷偷佩戴的,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天色漸晚,周圍眼看着要徹底黑下來,叢林的風帶着傍晚的潮濕冷意,撲簌簌的聲音聽着是葉片,其中還夾雜了一些鳥鳴之聲。

這裏明顯人跡罕至,一旦入了夜就危險了。

宗闕看向了一旁靜坐試圖将發絲打理起來的人道:“麻煩撿點兒枯枝和幹草回來。”

公子樾看向他,眸中有極淺的詫異閃過,卻是起身道:“好。”

周圍枯葉不少,宗闕坐直身體清理着面前的地面,以石頭壘出了一個範圍,又尋了一截枯枝,用已經完全晾幹的匕首削尖了前端。

公子樾将幹柴放下,複又去撿了幾回詢問道:“這些可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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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撿點潮濕或者剛斷裂的樹枝。”宗闕拿起枯木堆中的一截,在其中挖着凹槽。

“這是為何?”公子樾詢問道。

他臉上全然沒有任何被以下犯上的不滿和惱怒,宗闕開口道:“這林子裏應該有野獸,枯木燒的太快,新鮮的樹枝能延長火堆的時間。”

“原來如此。”公子樾轉身進了叢林之中,挑選新鮮的樹枝,只是新鮮的樹枝不比枯木,雖扯下容易,折斷卻難。

衣袍勾帶,發絲淩亂,公子樾只能拖着那跟小樹一樣的樹枝放在了附近:“匕首借我一用。”

宗闕将匕首遞了過去,在枯木的凹槽周圍放滿了幹草,以削尖的枯木嵌入。

他倒是有不少野外生存的經驗,只是每次出行必帶火,即使沒有火,也有很多現代的工具可以拆解用來生火,鑽木取火的次數少之又少,不是每次都能夠成功。

雙手搓動,公子樾削下了一些樹枝,有些探究的看向了他的動作道:“可要我來?”

“不用。”宗闕緊盯着那已經開始冒煙的地方。

叢林安靜,卻似乎連呼吸都屏住了,待那一兩粒火星冒出,瞬間點燃幹草,吞噬着上面支起的枯木時,宗闕呼吸微松,也聽到了旁邊輕輕松緩的呼吸。

宗闕又往其中添了一些幹草,吞吐的火焰中傳來了枯木噼啪斷裂的聲音時,他将旁邊的枯木搭在了上面。

火光照亮了一方天地,驅散了夜色漸起帶來的濕冷。

公子樾跪坐一旁,整理好了衣擺,看着面前的一幕道:“未曾想到此方法還能生火。”

“摩擦生熱。”宗闕看着面前燃燒旺盛的火堆,拉過一旁濕潤的樹枝,掰斷了一截丢了進去。

火焰吞噬,那濕潤樹枝的頂端不斷滲着水,發出了吱吱的氣泡聲,被蒸幹水分後才徹底燃燒起來。

他折的随意,公子樾看着剛才自己用匕首都沒有割斷,在對方手中卻如此輕易折斷的樹枝,将手中的匕首雙手捧着遞了過去:“此物歸還。”

宗闕擡眸看着那被捧在玉白掌心的匕首,伸手握住了柄拿了過來,也看到了那掌心手指上各種細碎的傷痕。

那手指修長如玉骨,本只在握筆處有一些薄繭,是一雙極富貴的手,而那些傷痕卻破壞了那份美感。

公子樾原本是霖國最負盛望的繼承人,一朝淪落,流亡三年,這三年摧殘他身體以至油盡燈枯的應該不止環境的困苦和舟車勞頓,還有內因,母親被囚,父親追捕,還有層出不窮的追殺和對國家的擔心,才會使眼前這個雅清溫潤的公子登上王位不過幾年便已體力不支。

即便沒有刺客刺殺,他在那個位置恐怕也待不了多久。

為君王者愛民,是百姓之福,不為救命之恩,也不為任務,只為這一點,也該保他生命無虞。

樾……嗎?

宗闕将匕首收回了鞘中,重新藏在了腿後,公子樾收回手掌靜坐,目光卻落在了火光之後的男人身上。

他的容顏俊美,眉宇疏闊,具有極具沖擊感的樣貌,可那雙漆黑眸中的情緒卻很平靜,不管是傷重拔箭還是讓他做事的時候,那雙眸中都沒有任何的瑟縮畏懼之感,可見心中行事有成,非池中之物。

他的視線并未遮掩,宗闕擡眸看過去時對方并未倉促收回視線,而是輕輕笑道:“你叫什麽名字?”

這個時代奴隸大多無有姓名,即便是起了名,也無姓。

“闕。”宗闕靠在了樹上道,“宮闕的闕,我要休息一會兒,你守前半夜,別讓火堆滅了。”

他需要休息讓傷口恢複,要不然在這片叢林裏想要生存下去恐怕很難。

公子樾眸中詫異浮現,看着他閉目養神的舉動卻是輕聲應道:“好。”

宮闕的闕,他竟是識字的。

也不知是何種原因從魯國到了霖國成了奴隸,那一道烙印,當真可惜。

火焰吞吐,夜色徹底降了下來,林中不再有鳥鳴之聲,卻可以聽到一些東西扇動翅膀的聲音,連帶着不遠處的草叢中似乎也有什麽東西在其中穿梭,公子樾順着聲音看了過去,看到什麽東西沒入了草叢,手指微微收緊,拿過一旁的枯木放進了火堆中,讓火焰升更高更暖了一些。

馬車從懸崖滾落,此處距離淞都也不知道有多遠,若是離的太遠,國都派人來尋恐怕也不好找,可若不走,那些刺殺之人未必不會追上。

公子樾的目光落在了一旁被拔出的箭尖上,伸手取過,此箭尖中脊突出,兩側凹槽極深,一旦射中,即使拔出了箭也會撕扯皮肉,造成傷口再度破裂,暗傷重重。

伯國以冶金之術出名,更有三凹槽的箭尖,這種工藝的确出自伯國,但箭簇卻不是伯國的标志,而是沂國的,箭杆則是霖國林木。

公子樾反複打量,卻難以定下藏在暗處的人是誰。

叢林寂靜,落葉之聲可聞,公子樾放下箭時驀然聽到了遠方傳來的嗥叫之聲,空曠遼遠,聲音連綿不絕,在這樣的夜色中讓人毛骨悚然。

他的心輕輕提起,卻見原本靠在樹上沉睡的人睜開眼睛,坐直身體細細聆聽着。

“是什麽?”公子樾努力沉住氣問道。

若是人,還可有商量的餘地,即便是要一身的財物也可舍棄,可是饑餓的猛獸可不會給人任何商量的餘地。

“戰敗被趕出族群的頭狼。”宗闕仔細聽了一會兒道,“這附近應該有狼群。”

公子樾原本因為聽說只有一只狼而放松的身體瞬間緊繃了起來:“那怎麽辦?”

宗闕看向了他緊張的神色道:“狼群今晚會驅逐原本的頭狼,驅逐成功會交配,今晚不用太擔心。”

狼怕火,且地位,領地和交配權比随處可見的獵物要重要的多。

公子樾聽着他的言辭,原本貼在腿上的手微微擡了下,耳廓泛起了些許紅色。

交配,這人倒是不拘一格。

“你能聽懂獸語?”公子樾詢問道。

“了解過一點。”宗闕往火堆裏添了些枯木道,“後半夜了,我守夜,你休息。”

狼嗥聲響了幾聲,似乎離的遠了些,公子樾看着火堆旁靜坐的人微微松了神經,他看了看周圍的枯枝爛葉,學着宗闕找了一棵樹靠了上去,可每每快入睡時,頭一側便會醒。

宗闕看着不斷瞌睡又努力保持儀态的人道:“睡這邊。”

這裏靠近河岸,地表潮濕,要真是和衣躺在上面睡上一晚,寒邪入侵,百病叢生。

公子樾睜開帶着睡意的眼睛看着他:“什麽?”

“睡我旁邊,明天我們得從狼群地盤出去。”宗闕略微起身挪開了一些位置,他靠坐的地方下有一襲幹草。

公子樾略有遲疑,聞言卻是起身跪坐在了他的身邊,靠在身後的樹幹上閉上了眼睛:“多謝。”

他實在是困到極致了,許多事情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身側之人呼吸漸沉,在火堆噼啪的聲音中,那不自覺側身的人抵上了宗闕的肩膀,略有些不安的動了動,卻沒有醒來。

宗闕側眸看着身旁熟睡的人,即便是在睡夢中,他的手也是輕輕搭在腿上,沒什麽不規矩的地方。

熟睡的人眉眼極長,淺動的睫毛勾勒出極好的線條,只是因為一日的奔波勞碌,他的臉頰上沾染了些許污漬,唇角微幹,配着那眼下的青痕,明顯疲憊到了極致。

垂落的發絲随着他綿長的呼吸輕輕晃動,帶着雅致的草木香氣,雅清而不可冒犯。

公子樾。

這個人跟記憶中的人完全不同,他是一個新的生命,即便靈魂是同一個,也需當成新的人去認知。

宗闕收回了目光,伸手取過了一旁的箭頭,又拉過了那如小樹一樣的樹幹,抽出匕首割去了上面的枝條,削着上面的樹皮。

他的動作幅度不大,身旁的人呼吸一直未變,木棍削的趁手,他削了上面,将箭頭嵌了上去,又撕下了衣袍的衣擺,将其搓住纏好,試了試力道後放在了一邊。

因為動作幅度小,難免做的慢了一些,火堆的火勢慢慢變小時,宗闕将剩下的濕柴添了進去,噼啪噴氣的聲音喚醒了身旁的人,也喚醒了黎明。

“嗯……”公子樾輕輕動身,睜開眼睛看着側枕的肩膀起身道,“失禮了。”

“嗯。”宗闕起身,動了動被枕了半個夜晚的肩膀,提起削好的木棍走向了河邊。

公子樾輕輕動了動脖頸,略有些僵硬的整理着衣襟,起身時卻察覺了散落下來的發絲。

玉冠已碎,公子樾以手梳理着發絲,卻有些不知所措。

以往梳發都是婢女或奴仆做的事,他從未為此煩心過,如今算是只身在外,讓他覺得自己除了讀書,倒真成了無用之人。

宗闕站在岸邊看着水面,在某個黑影略過時紮了下去,簡易的長戟出水,一條魚直接串在了長柄之上,被宗闕随手取下扔在了岸上。

染血的魚在地面跳動,公子樾的手一頓,勉強攏起的發絲再度散落。

他思索片刻,終是無奈的從衣袍撕裂的一角扯下了一條,将散落的發絲紮在了腦後,使自己行動方便些。

宗闕聽見聲音回眸看了一眼,長戟再入水,另外一條魚同樣被他挑上了岸。

公子樾起身,看着岸上兩條活蹦亂跳的魚,目光落在了宗闕用的長戟上:“你用的東西可否予樾一觀?”

宗闕将長戟橫着遞了過去,抽出匕首抓住了一條魚,直接拍暈了迅速開膛破肚。

公子樾本在打量,感慨這人的聰明,善于就此取材,卻乍見面前魚肚破開的血腥一幕,喉中帶了些許不适道:“這個要怎麽吃?”

“烤了。”宗闕将處理好的魚清洗幹淨,串上了木棍架在了火邊。

魚泡一類全都順水漂走,血腥味略有減淡,公子樾看着兩條魚輕輕沉氣。

他從前也不是不食葷腥之物,只是君子遠庖廚,從未見過如此直觀的宰殺場面,讓人不忍食之。

公子樾往上游走了一些地方蹲身淨着面,讓自己還有些昏沉的思緒清醒一些,宗闕則往火堆裏填着柴,看着魚肉的狀态翻着面繼續烤。

腥味漸去,魚肉的味道随着火焰的烘烤溢散了出來,飄出了些許距離,讓公子樾原本覺得不适的胃驀然轟鳴了起來。

昨日行走半日,傍晚未食,只進了些水,如今倒是餓了。

宗闕翻烤了幾次,剃下裏面的肉嘗了嘗熟透了,看向了一直待在上游水邊的人道:“可以吃了。”

他拿起一根剔除魚刺,緩慢進食着,沒有任何佐料的魚即使剔除了魚線,還是會帶着一些腥氣,不過此處水幹淨的很,肉質也很嫩,那點兒腥味在腹中空空的情況下并不影響口感。

公子樾遲疑片刻,起身走了過去,嘗試了幾次還是未拿起那魚:“這林中可有果子可食?”

宗闕擡眸看了他一眼問道:“你不吃魚?”

“嗯,晨間不宜食葷腥之物。”公子樾輕輕按着腹部說道。

“嗯,看能不能遇上。”宗闕繼續吃着自己的魚。

一根根魚刺被丢進了火堆,最後只剩下一根完整的主刺魚尾和魚頭,宗闕直接将串魚的木棍扔了進去,起身找到了幾片較大的葉子,盛了水潑灑在了火勢漸小的火堆上。

煙霧缭繞,其中帶着些許火星,宗闕取過以樹皮纏繞制成的茼狀物,從火堆之中挑揀着帶火星的木炭送入其中,又在其上封上了數層木炭,最後以樹皮封好,纏繞結實。

“這是做什麽?”公子樾詢問道。

“保留火種。”宗闕做了兩個,又重複幾次水,确定火堆徹底濕透,毫無火星之後,捧來了枯枝樹葉掩蓋着火堆的痕跡。

叢林之中火種不易得,這種方式能不能保留幾個小時還要看運氣。

樹皮茼收好,宗闕取了幾片洗淨的葉子将晾在一旁的魚包好,用繩子紮起來提在手上,探着方向道:“公子要去哪裏?”

這個時代的說話方式,他還是要慢慢習慣。

“回淞都,但也要提防那些追殺之人。”公子樾起身道。

宗闕看了他一眼,辨別着方向,将制成的長戟遞給了他道:“先用這個防身,往這邊走。”

公子樾這次遭遇的刺殺不止一波人,原世界線中他返回淞都城外乃是若妃放行,為的就是他聽到王後被關的噩耗,直接抓捕。

幸好公子樾在霖國聲望頗高,門客故交無數,才能從霖國逃脫,但即便如此,一路遇到的圍追堵截也是不計其數,幾次險象環生。

既然知道危險,就沒有必要再去冒險一次了。

宗闕雖然懂格鬥術,但這個時代各家百花齊放,不管是各國争鬥還是學者周游列國,靠的都不是一人也不單是嘴皮子上的功夫。

武藝,兵甲,哪一個都不是他一個人可以對抗的。

“多謝。”公子樾握住了長戟,跟随在了他的身後。

此處無路,宗闕辨別着方向,行走在枯枝爛葉之中,小心的繞過了纏繞的樹枝,公子樾順着他的步伐跟上,打量着周圍的環境,若非遠離了河流,不聞半分水聲,這裏跟之前的叢林當真是沒有半分分別。

鳥鳴聲從極高的地方傳來,空曠寂寥,公子樾擡頭看時,腳下不經意絆到了枯葉掩蓋下的樹根,即便抓住了旁邊的樹,仍然往前撲了過去,眼看身體要撲到地面,手臂卻被伸過來的手穩穩扶住了,虛驚一場。

公子樾看着扶他的人,輕疏了一口氣道:“多謝。”

“地上有樹根,小心一點。”宗闕将他扶穩後放開,撥開樹枝朝着前方走去。

他們要去跟淞都相反的方向,将公子樾帶離霖國,只是六國林立,沒有路引和契書,去哪個國家都不太方便。

一個是霖國的天潢貴胄,一個是不會被當成人的奴隸。

宗闕一邊探路一邊思索着,他對這個時代實在有點兒陌生,目前最好先去沒人的地方。

“樾謹記。”公子樾看着身前的背影,以長戟撐住地面跟上。

步行多有曲折,幸運的是宗闕在一棵樹上發現了幾枚野果,其他的很多已經落地腐爛,宗闕以長戟捅上去,淺得了幾枚掉落的,随手擦去了上面的灰塵遞給了身後的人。

公子樾看着他的動作,接過時道:“不用水洗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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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果實經常被雨水沖刷,只是一些灰塵。”宗闕将其他掉落下來的收攏了起來,扯下一塊衣袍包了起來,拿過一枚送到了唇邊咬下,“你也可以等找到水以後洗了再吃。”

叢林裏不是哪裏都有水的,他們也沒有取水的工具,果實反而是最好的汲取水分的辦法,這種時候保命是最要緊的。

宗闕系好了包裹提上魚繼續走,公子樾看着手裏的果實,知曉此刻不是講究的時候,他用衣袍擦拭着果實紅潤的表面,咬了下去。

一口下去帶着些許軟糯的味道,水分倒是足,就是沒什麽味道。

君子食不言寝不語,公子樾這是第一次嘗試行走的時候吃東西。

果子瓤核很大,不過吃了幾口就沒了果肉,公子樾将核扔在了地上,手上粘膩無解,只能匆匆跟上。

若是沒有吃東西也便罷了,偏偏他吃了,還是果實,不過片刻,肚子便開始轟鳴了起來,似乎嚷叫着饑餓。

若只是饑餓還可忍,偏偏叽裏咕嚕的聲音在靜谧的叢林中格外的響亮。

宗闕停下腳步回頭,那跟在後面捂着肚子的公子樾連臉都紅透了,見他掉頭,無奈嘆氣道:“樾失禮了。”

“現在沒別的吃的,吃果子還是吃魚?”宗闕語氣平靜道。

他曾經見過不少旅行探險的人,老手在困境時都很會就地取材,新手剛開始會不适應,餓多了就不會再挑剔食物的來源和口感。

“果子。”公子樾說道。

宗闕遞給他幾枚果子,聽着那淺淺咀嚼的聲音打量着周圍,這一代的氣候應該很适合那種樹木生長。

他左右尋覓着葉片,不斷看着站在原地的人,确定不至于失去蹤影。

公子樾吃着果子看着他很有章法的動作,思索着他的出身和來歷。

有才之士不該拘泥于身份,只是他對地形和這些叢林之事如此清晰娴熟,非久經此事不能如此。

果核落地,公子樾吃完最後一個果子的時候宗闕返了回去:“公子,那邊有便于攜帶的幹糧,你要在這裏等還是一起去?”

“一起去罷。”公子樾握住長戟朝他走了過去。

兩人一路前行,宗闕在帶着刺球的樹下停了下來,開始收攏那些掉在地上碎裂開口的刺球。

“這是何物?”公子樾看着那帶刺的果實,小心用手指碰了一下問道。

“栗子。”宗闕将其用匕首劈開,将其中的果實一一散落進了懷裏,還有很多用布包了起來。

“要如何食用?”公子樾撿起了一枚散落出來的果實,沒有找到任何開口的地方。

“用火烤熟。”宗闕那裏收攏的很快,起身道,“能存放三五天。”

公子樾看着他被割了幾塊破碎的衣服,将那些碎裂掉出的果實收攏了一些放在了袖中。

暗袖原是為了放文書和貼身之物,但到了這般境地,許多禮節也是顧不得了。

“別帶太多。”宗闕拎起自己那一包提醒道。

“好。”公子樾見他起身,以長戟撐地跟了上去。

日頭快到頭頂時,宗闕才尋覓了一處光滑的石頭停下了腳步。

一應物品放在了上面,公子樾見他坐下,整理了衣擺在他的身旁坐下時才發覺腳底已疼的沒了知覺。

他的身體輕輕後挪,将腳底離地,腹中空空,嘴巴幹涸,宗闕遞了個果子過去,自己也咬着一個:“明天應該就能從這片密林裏出去了。”

“多謝。”公子樾捧過了果子放在了唇邊,“你對地形頗為精通,從前是做什麽的?”

宗闕看向了他。

公子樾嚼下了口中的食物笑道:“只是閑聊,你不用如此戒備。”

若是奸細,此處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睡熟時大可以要了他的性命回去交差,若是為了求財求地位,對方若效忠,他所能給的也只有這兩樣。

如今亂世,不怕有所求,就怕無所求。

“獵戶。”宗闕說道。

原身是魯國貴族罰沒,被流放征兵去的,霖國強大,俘虜不能放歸,也就成了奴隸。

那些奴隸不是不能回歸故土,只是一旦打上專屬的奴隸烙印,逃出去也會被人識破,不是送回就是打死,官府記錄在案,又無路引契書,這也是很多奴隸不敢逃的原因。

原身的家族只剩下他一人,要說冤枉也算不上,而是魚肉鄉裏被罰沒,這種出身比奴隸更遭人唾棄。

“原來如此。”公子樾将果核放在了旁邊,雖說本事很像,但這樣的談吐氣質可不像。

果子下肚,公子樾的肚子再度轟鳴,就如同收縮一樣,讓他手指都帶了幾分顫抖。

若只是簡單不食便罷了,這兩日走路頗多,累到極致還不能裹腹,這種饑餓感他還是第一次嘗試。

包着魚肉的葉子就放在旁邊,即便隔了一臂的距離,其中的味道似乎也萦繞在鼻端久久不散。

公子樾看了旁邊吃着果子的男人一眼,屏着呼吸摸向了葉片包裹的魚,早上說不吃,現在實在是難以開口。

手将将碰到,身旁的男人乍然起身,讓公子樾的手迅速收回,臉頰上都帶了紅暈。

“我去前面探探路,你先休息一會兒。”宗闕看着他微微別開的視線道。

“好。”公子樾難得心虛到如此地步。

“果子不裹腹,下午還要趕路。”宗闕聽着他肚子此起彼伏的叫聲道,“先用你早上沒吃的魚墊一下。”

公子樾輕輕嘆氣:“好,多謝。”

宗闕轉身走向了前方,他們一路都在往上爬,叢這裏倒是能眺望到遠處的風景,翻過這座山頭就能夠看到人煙了。

他的背影遠去,公子樾拿過了一旁的葉片包,拆開系着的繩,從魚腹上撕下了些肉送進了口中。

雖然肉已經冷掉了,卻意外的好吃,公子樾用手剝離魚刺,一點一點的送進口中,腹中轟鳴的聲音也逐漸消停了下去。

一條魚吃了大半,公子樾吃了兩口果子解了些膩,将剩下的魚包裹起來,重新系好時宗闕的身影返回了。

那魚包明顯小了一截,公子樾本有些不太好意思,卻聽他問詢道:“休息好了嗎?”

“你的傷不要緊了?”公子樾問道。

明明對方才是傷患,卻似乎比他還能行走。

“不動沒關系。”宗闕拎起了衣角拼成的包袱道,“走吧。”

公子樾從石頭上站起,忍着腳底的酸澀拿過了一旁的長戟跟上。

再度出發時剛開始還好,後來可用長戟支撐,再後來公子樾即便不動,腿也開始抽搐顫抖不止了。

眼看着距離越拉越大,公子樾額頭的汗水滴落了下來,呼喚道:“可否慢些?”

宗闕回頭,看着他撐着長戟幾乎站立不住的身體,走了回去道:“再休息一會兒。”

公子樾跪坐在了地上,呼吸已然微蹙:“今日恐怕不能成行了。”

腿部的顫抖帶動着他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呼吸也久久不能平複下來。

宗闕半蹲在了他的面前道:“這裏還沒有出狼群的地盤,周圍仍然有狼族糞便的痕跡,傍晚之前我們最好走出這裏。”

公子樾聞言輕輕閉目,想要再起來,卻是重新跌坐在了地上:“樾……實在不能行,請稍等片刻。”

宗闕看着他發白顫抖的手指和因為汗水而濡濕沾在臉頰上的發絲,轉身半蹲在了他的面前:“上來。”

貴族出行,多有車馬代勞,昨天負重前行了那麽久,再加上今天,确實到了強弩之末了。

公子樾看着他的背部,眨落了墜在睫毛上的汗水道:“你身上還有傷。”

“沒關系,我們今晚不能留在這裏,上來。”宗闕回眸道。

公子樾擡手,扶上了他的肩膀,在被負起時輕輕扣住了他的頸側,卻發覺沒有掉落下來的危險:“多謝你。”

“提好東西。”宗闕将包袱遞給了他道。

公子樾剛接過,被身前的男人扣住了腿彎,朝着太陽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上坡之路不好走,尤其地面有樹根嶙峋,可負着他的人行走的卻很平穩,呼吸雖随着時間推移略帶了些急促,卻很平穩有力,比他們之前兩個人行走還要快上很多。

“我可以下去自己走。”公子樾說道。

“你的腿還在抖。”宗闕打量着周圍說道。

這裏已經大致出了狼群的地界,可以去找一個落腳地了。

公子樾心中略有些無力:“若是未帶上樾,你自己早已出這片山林了。”

“沒有你,我可能已經死在馬車上了。”宗闕說道。

雖然有恢複藥劑不至于死,但也會失去任務對象的目标,不會比現在更好做。

公子樾唇角輕輕勾起,這人雖然面冷,卻是懂的知恩圖報。

有此一條,便稱得上是君子。

宗闕一路前行,在看到一條山澗時走了過去,日頭消失在地平線的那一刻,他們找到了一個山石傾頹下來,剛好拼湊在一起的山洞。

地面略有些潮濕,但在這山間最不缺的就是幹草和枯葉。

宗闕放下人去抱回了不少幹草,山洞旁已堆了一些幹枯的樹枝。

“明天還要走路,你接下來休息就行。”宗闕将幹草鋪好,清理出了一片地面,掏出封存的火種點燃了篝火。

“好。”公子樾坐在了幹草上,可跪坐實在難受,腿部更是顫抖不止,他嘗試舒展坐下,輕輕捶着自己的腿,才得到了一些緩解。

宗闕在火堆旁壘了一堆石頭,又尋了一塊石板,将其上盡量削的平滑一些架在了火堆上。

石板燒熱,宗闕取出栗子開了口放在了上面,盡量接觸到石板的平面。

栗子不斷翻着面,随着火焰吞吐着石板,在秋夜裏散發出一種極香甜的氣息。

魚肉雖然裹腹,但甚好消化,公子樾聞到味道,手中一滞,又覺腹中空空。

宗闕翻烤了一份,切開其中一個看着熟透了,一一夾下放在了樹葉上,推到了公子樾面前:“等一會兒涼了順着開口剝。”

“多謝。”公子樾看着那一個個圓滾滾的小東西,嘗試用指尖碰了碰。

微燙的觸感讓他縮回了手指,卻讓他開始對這份食物心存期待了。

宗闕開口烤了不少,剩下的則放在了石頭壘起的縫隙之中,任憑它自己慢慢熟透,包裹魚的葉片被拆開,剩下的架在了火堆旁,宗闕去山澗汲了些水,這次卻沒能抓到那些細碎的小魚苗。

公子樾剝開了栗子送進了口中,綿密香甜的食物一下子緩解了腹中的饑餓,宗闕将盛了水的葉片放在一旁,同樣剝開栗子吃了幾顆,然後将那剩下的半條魚剔了魚刺吃了下去。

各自飲水,公子樾看着對方收攏石頭縫隙間栗子的舉動道:“我來吧。”

“嗯。”宗闕将樹枝遞給了他,起身道,“我一會兒回來。”

“好。”公子樾将栗子一一夾出應道。

宗闕則去了山澗解開了衣帶和包紮的布,那裏的血液已經止住,但傷口看起來仍然很猙獰。

宗闕割下一塊衣角清洗幹淨,沾着水擦拭傷口周圍的血跡,又将白天找到的草藥搗碎了敷在了前面的傷口處。

前面好弄,後面卻有些難以敷上,他以木棍裹了布,卻難以看清後面的傷口。

公子樾沐浴着月色走出,看見的便是着山間上藥的一幕。

男人的上半身赤裸,沐浴在月光中的身軀修長有力,與文人的文弱氣息截然不同。

非禮勿視,公子樾試圖轉開視線時卻對上了男人轉頭側過來的眸,那雙眸帶着月夜的涼意和寂靜,仿佛能夠射透人心一樣。

“需要樾幫忙嗎?”公子樾詢問道。

“嗯。”宗闕看着他應道。

恢複藥劑雖然恢複了內裏,但以外面的傷勢還是很難自己上藥。

公子樾輕拾衣擺走了過去,拿起那打濕的衣角布,輕輕擦拭着他身後的血跡道:“似乎好了一些了。”

“別讓水沾到傷口。”宗闕背對着說道。

“好。”公子樾擦拭過周圍的血水,清洗過又擦拭了一次,才将那搗碎的藥草敷上了傷口,察覺手下肌肉微微的收縮時道,“我輕一些。”

“沒關系。”宗闕沉聲道。

藥草敷好,宗闕檢查着自己的衣袍,一時無從下刀,公子樾看着染血的裹布,從自己的袖中抽出了第二層道:“你若不介意,可用我的衣衫暫時覆蓋傷口。”

宗闕看向了他,匕首從他抽出的衣袖處割斷,分成了兩份,一份自己敷在了前面,另外一份遞給了公子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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