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公子世無雙(6) (1)
駿馬嘶鳴了一聲, 宗闕下馬拴好,抽出匕首走到了那人面前,目光從那被破布包裹的劍上劃過, 蹲身下去看着他被捕獸夾夾住的腳。
這個時代鐵器雖然已經開始使用, 但大多用于王宮和軍中, 像這樣野外的捕獸夾多是用木頭制成,可尖端削的鋒銳,猝不及防刺入肉身, 照樣會造成損傷。
宗闕托起他的腿打量着傷口,鮮血一滴一滴的滑落, 那一身破布衣衫, 滿臉胡茬的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疼的呲牙咧嘴:“哎, 你會不會啊?疼疼疼!”
“沒有傷到骨頭。”宗闕放下了他的腿,研究着捕獸夾的結構,取下其中固定的橫木,将其從腿上取了下來。
雖看着夾的緊, 血液流出,但傷口不深,宗闕以水囊中的水沖洗着傷口,擦幹之後從懷裏取出了藥草粉末灑了上去。
“啊!!!!疼啊!!!”那人張開嘴吶喊着,聲音直接傳遍了整個叢林。
“安靜。”宗闕看着止住的血蹙眉道。
“真的疼!你用的這是……唔……”
那人的吼叫直接被宗闕塞進他口中的布堵住了。
“下雪的山林裏不要大喊大叫,容易引起雪崩。”宗闕将他的傷口纏住, 紮好後分出了一些藥放在了他的懷裏道, “只是皮外傷, 藥一天換一次, 很快就會好。”
宗闕起身, 那人從口中抽出了布條幹噎了兩聲,看着他離開的背影道:“哎,小兄弟,我看你是人中龍鳳啊,将來必能成大器!”
宗闕面不改色的解開馬缰上了馬,那人撐住劍起身道:“我說真的,我能輔佐你!”
宗闕未夾馬腹,只是坐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道:“說實話。”
那人撓了撓有些散亂的頭發道:“大雪封山,我又受了傷,你把我丢在這裏,不是餓死就是凍死,要麽就是被狼咬死,不如你好人做到底?”
“從這裏前走十裏就有城池。”宗闕拉緊馬缰,打馬欲行。
“喂喂喂!”那人連忙阻止道,“我能教你劍術,不比葉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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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闕勒馬停下看向了他,那人一看有門,舉着自己的劍道:“你的箭雖然射的不錯,但是跟人近搏不能只靠匕首嘛,你救我一命,我肯定将劍術傳給你怎麽樣?”
宗闕看着他的下盤和雙手,打馬近前,伸手拉住讓那人上了馬背。
“多謝,多謝,小兄弟一看就是好人!”
“抓緊。”宗闕夾了下馬腹,馬匹疾馳,身後的人直接抱緊了他的腰,即便風從前往後吹,那種仿佛馊了一樣的味道也是萦繞不散。
“小兄弟腰身有力量啊,一看就是練劍的好面子!”那人抱的死緊,嘿嘿笑道。
“不想被丢下去就安靜。”宗闕屏住呼吸道。
他打獵的地方不遠,不過是數裏的路程,騎馬不過轉瞬就到。
宗闕下馬敲門,那人坐在馬上打量着面前的門戶道:“人來了人來了。”
裏屋的門被打開,傳來了在這冷風中聽着極雅清溫潤的聲音,似乎還帶着暖室裏的溫度:“哪位?”
“我。”宗闕回答。
馬背上的人眸中目光一閃,一聲驚嘆出聲:“這是位美人呀!”
開門的聲音從裏傳來,宗闕擡眸看向了馬背上的人,那人嘿嘿一笑:“莫惱,莫惱,這不是說你有金屋藏嬌的好福氣。”
宗闕眸色微斂,門已從內打開,冷風吹過柔軟的墨發,開着門的人呼吸間白氣氤氲,他的視線本是落在宗闕身上,卻是轉眸落在了馬背上的人身上:“這位先生是?”
“他的腿被捕獸夾夾了,在這裏休養幾日。”宗闕牽馬進入。
公子樾看着馬背上直勾勾盯着他的人笑了一下,關上了大門。
馬被拴入馬廄之中,宗闕取着馬上的東西,坐在馬背上的人彎腰小聲道:“真是位美人,你這福氣真不錯,不過這福氣早享晚享都是一樣,幹嘛浪費時間呢。”
宗闕将狼身取下,擡眸看着馬背上的人平靜道:“我現在也能把你扔出去。”
那人臉色一變,呵呵笑了兩聲:“你看怎麽還急眼了呢,不說了不說了。”
“先生是傷到了何處?”公子樾關上門進了馬廄問道。
“腿。”那人看着近前的人,豎起大拇指道,“公子真乃人中龍鳳。”
公子樾從未遇到如此直白無拘的誇贊,步伐一止,看向了馬背上的人将要行禮時,宗闕開口道:“他對誰都這麽說。
“也沒有對誰……”那人撓着頭發道。
公子樾怔了一下,伸出手道:“我扶先生下來。”
“哎,別別別,我這一身髒臭別弄髒了你。”那人拒絕道。
宗闕将人捆起的兔子和山雞遞了過去道:“你把這些挂到廊下,我扶他進去。”
“好。”公子樾接過獵物出了馬廄。
“下來吧。”宗闕擡眸看向了馬背上的人道。
那人扶着他的手,蹭下了馬背擠眉弄眼道:“在下是不是極體貼?”
“嗯。”宗闕應道。
“相比于我……”那人的話将要出口,對上宗闕的視線咳了一聲閉嘴不言了。
宗闕扶着人進屋坐下,公子樾挂好了獵物,端着熱氣騰騰的水盆進來道:“可要現在洗漱吃飯?”
“要要要,我都餓了三天了。”那人幾乎要從凳子上跳起來。
“嗯。”宗闕洗過了手,将水盆放在了那人面前,将桌子擺放了過來。
本就溫在鍋中的食物上桌,宗闕舉動雖不算斯文,卻絕對算不上粗魯,公子樾向來吃東西細嚼慢咽,而坐在旁邊的人卻是直接兩三口吞下一個饅頭,一筷子就能夾起小半盤菜,溫熱的粥三兩口稀裏呼嚕的下肚,碗放在一旁道:“再來一碗。”
“先生慢些吃。”公子樾見他舉動,都擔心他會噎住。
“自己舀。”宗闕攔住了公子樾的手,将粥盆推到了那人面前道。
“你就不怕我連盆喝了?”那人嘶了一聲道。
“暗傷無數,短壽之相。”宗闕擡眸看着他道。
那人手指一頓,張開的口沒合上,他舔了舔嘴唇,似是無措的看了看旁邊,回過頭來驀然笑道:“短壽便短壽,活着的時候總要盡興。”
“能治。”宗闕說道。
所謂暗傷不過是治不到或者反複發作的地方,只要一一去除,再調理元氣,活到暮年不是什麽難事。
“恩公在上,請受在下一拜。”那人直接從桌前挪開,直接就開始拜。
公子樾看着眼前一幕眉心微跳。
“手髒了沒水再洗手。”宗闕說道。
那人看了看手,起身坐好道:“在下失誤,失誤。”
他再吃飯時,卻是如同換了個人一樣,恨不得如同小雞啄米一樣拈着吃。
一飯畢,宗闕收拾着碗筷,公子樾則往竈中添着柴燒着水。
那人坐在裏間,雖是安靜了許多,卻是止不住發出啧啧的聲音。
枯木在火中發出噼啪的聲音,公子樾擡眸看着一旁的宗闕輕聲道:“那把劍乃是馬氏所淬。”
六國之中名劍不少,排名前三的劍皆出自馬氏之手,硬度非比尋常,可輕易斬斷尋常刀劍。
宗闕看向了他問道:“你覺得他劍術怎麽樣?”
那把劍被破布包裹,只是露出了劍柄和一些劍身,宗闕只能判斷重量和材質,而公子樾卻能說出來歷。
劍和匕首不同,雖然都是握住發力,但是重量和長度會影響發力的地方,繭的地方也會不同。
“他此處和此處的劍繭極厚。”公子樾拍掉了手上沾上的灰塵,拉過了他的手指着兩個地方輕聲說道,“說明練的都是殺招,用的是一擊斃命的劍術,六國之內卧虎藏龍,未必輸給葉群。”
“嗯。”宗闕看着兩人相牽的手,在對方察覺時匆匆收回去時道,“給他用新做的那個浴桶。”
公子樾輕怔,看着他驀然笑道:“好。”
1314明白,宿主的潔癖又發作了。
大雪紛飛的季節,水反而是最不短缺的,屋內熱氣袅袅,愉快的唱歌聲在宗闕剝離各種獸皮的時候傳了出來。
獸皮硝制,屋內的水換了幾次,通風換氣,那坐在原來床上的人才露出了原本的樣貌。
他的眉骨英挺,即使胡子拉碴,也能夠看出原本不差的樣貌。
“你們這床不錯。”那人單腳點着,手碰上了燒的火熱的炕。
“你睡這裏。”宗闕将之前攢下的獸皮放在了木床上道。
那人嘶了一聲,了悟的哦了一聲,坐在了自己的床上,來回打量着坐在書案邊看着竹簡的公子樾和正在鋪床的宗闕道:“明白。”
公子樾合上竹簡,心神微提,宗闕看向了那人說道:“旁邊還有屋子。”
“多謝收留。”那人連忙上床,将一應的獸皮全都攏在了身上,再不言語。
公子樾收好竹簡,走到床邊時燭火下的耳垂帶了些微紅,步履也有些遲疑。
“你不用在意他所說的。”宗闕看着他道。
身份差距太大的兩個人或許落難時能夠相互扶持,但一旦回到原本的位置,這天下都會阻礙兩個人再回到現在的位置。
人心難測,縱使仁君也是高高在上接受跪拜的,他除了讓任務對象活,自己也要過好自己的一生,這也是系統将代替原身活下去的任務放在第一位的原因。
公子樾對他有情,他知道。
但對雙方而言,所謂愛情并非生活的全部,有很多事情都比愛情更重要,所以有也可,沒有也可。
如今的情況,多思無益,一旦挑破,反而雙方都尴尬。
“先生快人快語,無妨。”公子樾上了床,拉上被子看向了床裏。
宗闕熄了燭火,同樣拉上被子睡覺。
……
“想要練劍,先要有劍。”柳不折裹着狼皮坐在廊下,拈着自己的胡須道,“我這把劍可是一等一……”
“這個能用嗎?”宗闕将取出的劍放在了他的面前。
柳不折接過,拔出劍看着那能找出人臉的劍身道:“此劍你從何處得來?”
“自己打的。”宗闕問道,“能用嗎?”
柳不折将劍身送入鞘中,抱進懷裏道:“徒兒你既入門,師父那把劍就送給你做見面禮了,這把劍做為拜師禮為師就笑納……錯了錯了錯了,別扔出去!為師只是與你開個玩笑。”
宗闕從他的懷裏抽出了劍,柳不折整理着自己的衣襟唉聲嘆氣:“這馬氏妄稱天下第一鑄劍師啊,小公子,你可要跟他一起學。”
他的眼巴巴轉到了公子樾身上嘿嘿笑着問道。
“多謝先生。”公子樾已然有些習慣他的出其不意了。
有才之士,性情有如常人的,自也有古怪的。
“你這手上無劍,不如就拿為師這一把……”柳不折的話未說完,宗闕将另外一把劍遞給了公子樾。
柳不折眼睛瞪大,單腳站起道:“徒兒,要不我拜你為師……”
宗闕的劍揮了過去,被那用布纏住的青銅劍直接擋住,相碰之下,青銅劍未有損傷,宗闕手中的劍卻開始震顫,發出了一聲長鳴。
“這劍真是柔韌。”柳不折擋下了他的攻擊道,“不過能不能發揮出它的作用,就看你自己能領會到多少了。”
練劍一道,下盤要穩,宗闕屬于成年後才開始,第一天就被要求紮了兩個時辰的馬步,公子樾陪同。
當晚柳不折的面前就被放上了一碗濃郁發黑的藥汁,只是聞到藥味,公子樾就已覺口中苦澀。
“徒兒,你不會故意給裏面加了不該有的藥材吧?”柳不折看着藥汁笑着問道。
“嗯。”宗闕應了一聲,坐在燭火下擦着劍,“藥涼了會失了藥效。”
柳不折看着面前的藥材,喉嚨處反複吞咽,看向了坐在一旁輕輕揉着腿的公子樾,視線剛剛對上,對方也別過了視線。
寧可得罪将軍,也不要得罪醫師。
柳不折深吸了一口氣,一口氣喝下那碗藥時整個人臉都扭曲了。
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的苦!
然後第二天宗闕的馬步時間延長了,柳不折失去了一天的味覺。
柳不折明面上仿佛随時能磕頭認錯,可他每次往裏面加料的時候,自己身上準準的要出點兒事。
不是晚上腿抽筋了一晚,就是火急火燎的拉了三天肚子。
他的腿傷好的很快,心傷卻尤其的重。
大雪紛飛,劍光在冰雪之中閃爍,劃過之時能将剛落的冰雪劈成兩半。
公子樾坐在廊下擁着火爐觀看,不是他懈怠,而是即便他從幼時開始接觸劍術,其上所能成就的比宗闕要弱上太多,這樣的冰雪世界,一次摔傷,下雪天就不被容許亂走了。
而宗闕卻是不管嚴寒大雪,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有所進益。
“腿傷怎麽樣了?”柳不折烤着火剝着栗子問道。
“再養兩日就好了。”公子樾拿過了一旁的竹簡道。
“這日子真是不錯。”柳不折吹着飄進來的雪,看着不管是步履還是動作都極穩的徒弟,很是感慨。
人的壽命有限,平生所學能有一兩樣精通就足以在這世間揚名,可偏偏讓他遇上了哪一樣都好像能夠學懂弄通的人。
醫術,建築,弓箭,學識……好像逮着哪一行,一定要做到最好才會罷手。
可這世間哪一行又能稱最好呢,偏偏這人總能在他覺得可以的時候,還能前進。
這樣的努力并非是憑着一口氣,而是認認真真的學習和沉澱,甚至享受其中。
“先生很喜歡宗闕,為何總要跟他過不去?”公子樾笑着詢問道。
那些玩笑無傷大雅,但是總會反彈到他自己身上,宗闕這個人有恩必報,有債也必償。
“你不覺得他總是板着一張臉很無趣嗎?”柳不折嘶了一聲小聲道,“你就不想看看他變臉的樣子嗎?”
“樾無此愛好。”公子樾只覺得他惡趣味。
“哎,那你想不想他為了你而情緒波動呢?”柳不折擺了擺手道,“一向平靜的人為了一個人情緒波動,那才是放在心上嘛。”
公子樾看着廳中練劍的人心中微動,這人表情甚少,不管遇到什麽事似乎都無法真正讓他為難,他不想看他情緒波動,卻想看看這個人動情時的模樣。
宗闕待他好,是因為他這個人本性好,就像對柳不折,一開始也只是為了救人,若他心許一人,又該是如何的好?
“哎,想吧。”柳不折笑道,“要不要我教你。”
“先生,您還未成功過。”公子樾手指觸碰着杯中的水,看着庭中人道,“宗闕,先休息一下喝點兒水吧。”
劍光停下,宗闕走過來時身上有熱氣騰着,身上卻未有落雪,杯中溫水一飲而盡,他将劍放在一旁,捏上公子樾的腿檢查道:“藥還要再喝兩天。”
公子樾一怔,輕聲應道:“是。”
柳不折那邊還在懊惱,聞言啧啧道:“看看,你不學他也得讓你……”
他的話在對上宗闕看過來的視線時卡住了,因為未咽下的栗子,直接咳的上氣不接下氣:“樂極生悲,樂極生悲……”
沂國的冬雪覆蓋了許久,冬日漫長,堆積的木柴一捆一捆的燒,即使宗闕和柳不折一起去狩獵,原本在初冬挂滿屋檐的肉腸也是肉眼可見的變少,溫度再降,獵物罕見,即使拖出來的也是凍死的動物,幾人幾乎不再出行,即便出行,那些剝下的皮毛也會層層裹上身。
“來年我可再也不來沂國了。”柳不折即使坐在屋內也守在炭盆的旁邊道,“這冬天也太長了,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
公子樾平時并不上炕,可如今也是縮在炕上不願意下去。
“快了。”宗闕看着外面的風向說道。
在食物将要見底的時候,那一夜的廊下傳來了落水的聲音。
不過一兩日,原本封了山的積雪消融滲透到了地下,處處殘雪,可見濡濕泥濘的地面。
“徒兒,我沒有什麽可教你的了。”柳不折在柳樹冒出新芽時穿上了原來洗淨的衣服,背上了自己那把被破布纏上的劍。
一個冬日,既是避難,也是養傷,如今通體舒暢,再不似以前茍延殘喘。
“先生此行要去何處?”公子樾詢問道。
“周游天下。”柳不折捏着一截柳枝道,“各處都走走看看。”
“以先生之才,可行天下。”公子樾笑道。
柳不折看着他,驀然摸了摸腰封看向了宗闕道:“你給我拿的藥材我忘帶了,好徒兒,幫我取一下。”
宗闕應了一聲,走進了門內。
柳不折探着他的身影進去,看向了面前的公子樾道:“師徒一場,臨行在即,我贈公子幾句。”
“先生請講。”公子樾行禮道。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柳不折看着他道,“這天下之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非一人可延續永恒。”
“多謝先生賜教。”公子樾說道。
“對了,還有一件東西幫我轉交宗闕。”柳不折将一個布包遞了過去,揮動柳枝轉身就走,“走了走了……”
公子樾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捧上布包回了房中,看着正整理着藥材的人道:“柳先生已經走了。”
“他的藥帶上了。”宗闕将一應藥草包好起身道。
“這是他讓我轉交的東西。”公子樾走了過去,将布包轉交。
這個人是知道那人有單獨的話要說,所以才會回來。
宗闕接過打開,裏面露出了一塊極像人皮的東西,卻沒有人皮的腥味,而是帶着一股樹脂的草香。
“這是……人皮面具?”公子樾說道。
“嗯。”宗闕取過了這塊皮,拿起了其中留下的布,上面寫下了使用和制作的方法。
那塊極薄的皮貼上了宗闕的後頸,将那裏的烙印完全遮掩了進去,即便沒有衣領遮擋,也很難看出半分端倪。
“此物可解你如今之困。”公子樾打量着宗闕的後頸道。
遮掩并非長久之計,但在拿到丹書前,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嗯。”宗闕摸了摸後頸,那裏的感覺跟皮膚一樣,也沒有什麽不透氣的感覺。
系統的科技的确領先,卻也不能低估這個時代人的智慧。
“先生走了,你預備何時去昌都?”公子樾詢問道。
“明日出發,這些藥材賣了,我陪你去寧國求學。”宗闕說道。
公子樾眉眼微柔,唇邊露出了笑意:“嗯。”
院門鎖上,兩匹馬負着行囊,踏着春泥離開了此處。
沂國冬日剛過,萬物複蘇,藥材正是貴價時,宗闕留下了自己用的,剩下的全部賣出去,錢袋也變得鼓鼓囊囊了起來。
草長莺飛之時,兩匹馬跨過了與之相臨的寧國國境,信帛也被送進了霖國王宮。
“沂國?一群廢物!”桌後的婦人幾乎要将絲帛撕碎,“一整個冬天,你們在魯國找了個遍,結果他在沂國待了整整一個冬天,毫發無傷!!!”
跪在下面的宦官大氣不敢喘一下:“主子,奴已經派人去了沂國,與之交涉,讓他們交出公子樾。”
“等你去,人早就跑了!”婦人氣之不過,直接将桌案掀起,看着那倉皇後退的人道,“如今大王身體不好,多派人手,各國都要搜尋,遇到了務必格殺勿論。”
“是!”宦官跪地後退,直到屁股撞到了門邊才匆匆起身小步離開。
寧國居西北,地勢開闊遼遠,雖不似魯國煙柳密布,春日裏放眼望去也是良田美池,美不勝收。
“先生,宗樂告辭。”一身布衣的公子恭敬行禮,捧着竹簡轉身離開。
待出了竹林小路,遠遠已可見牽着馬等候在外的人。
“今日先生留堂,勞你久候。”公子樾加快了步伐,行至男人身邊。
“嗯。”宗闕應了一聲,接過他手中的竹簡放在了馬筐中,牽上了馬缰将要上馬,“走吧。”
“今日坐的有些久,想走一會兒。”公子樾說道。
“嗯。”宗闕止住了動作,牽上馬繩走在了路上。
公子樾輕笑跟上,打量着路旁郁郁蔥蔥的田地道:“你今日去了城裏?”
“嗯,買了些麥子。”宗闕思索了一下,從馬筐中取出了一個布包放在了他的手裏,“遇上了野生的桑椹。”
公子樾雙手捧過,看着其中保存完好的黑色漿果道:“多謝,還是回去再吃。”
若是吃的一嘴黑牙,當真是要贻笑大方了。
“嗯。”宗闕應道。
二人并行,公子樾捋過自己被風吹的亂舞的發帶道:“今日先生講了新內容,你可想聽?”
宗闕看着前路的風景道:“不想。”
公子樾詢問道:“為何?”
“太繁瑣。”宗闕說道。
雖是百家争鳴,但有的有學的必要,有的則是對一個詞不斷反複解釋。
“那今晚吃些什麽?”公子樾換了個話題。
他亦覺得先生有些啰嗦,不過此處清淨,既已求了學,總要求完。
“榆錢,魚。”宗闕牽着馬道,“再過一月有槐花。”
“花亦能食?”公子樾詢問道。
“嗯,味道不錯。”宗闕說道。
尤其是這個時代的,沒有污染的空氣,連灰塵都很少。
“那采摘時叫上我。”公子樾笑道。
“你上課。”宗闕說道。
“逃課。”公子樾說道。
“嗯。”宗闕沒有反對。
兩人一馬,聲音逐漸遠去。
……
“公子,屬下有要事禀報。”一身勁裝的侍衛入殿,雖是恭敬低頭,卻未說事。
叔華竹扇停下,起身道:“公子,在下先告辭。”
“無妨,說吧,叔華不是外人。”公子纾伸手示意他坐下。
叔華落座,侍衛彙報道:“屬下部衆在郢城城郊一代發現了公子樾的蹤跡。”
“消息可能确定?”公子纾目光微斂。
“是,他如今正在何先生門下求學,化名宗樂。”侍衛彙報道,“樣貌與霖國流傳出來的畫像一致,不會有錯。”
“嗯,先将人看好,不要打草驚蛇。”公子纾沉聲道,“下去吧。”
侍衛匆匆退下,公子纾嗤笑了一聲道:“他倒是膽大,不怕我寧國直接攔截人為質。”
“若是寧國動手,便會跟霖國直接對上。”叔華開口道,“他敢進寧國,就是料定了寧國不會輕易對他出手,且公子樾活着,霖國內政才會亂。”
“霖國找了一個冬天,連公子樾的邊都沒有挨上,甚至還讓他前往寧國求學。”公子纾手指輕點,“若纾一人流亡,絕做不到如此惬意,叔華你說,到底是什麽給了他如此底氣?”
叔華扇子一滞,沉吟道:“臣當日只給了公子樾伯國的路引,他能穿越國境,身邊必有高人相助,那人或許與讓霖國若妃掣肘的人有極大的關系。”
“他既入寧國國境,孤便不能什麽都不做。”公子纾起身道,“此事便拜托叔華了,若能納入麾下,待遇如你,若不能……”
公子纾未說那個字,叔華卻已心中有數。
殺!
不能為我所用者,也不能為其他人所用,只是如今六國大戰未起,要殺也要隐晦的殺,同樣不能打草驚蛇。
叔華起身,竹扇輕輕動了動,卻是嘆了一口氣。
能讓公子樾出國境所救的生死之交,能從太烨山安然逃出的人,又豈是那麽好殺的。
寧國士兵調集,馬車的輪子碾着灰塵離開了國都,在一片阡陌之中包圍了那座小河邊的屋舍和竹林之中的雅舍。
叔華下了馬車,示意人藏好輕輕叩門:“打擾,在下路過此地,想要讨一碗水喝。”
門叩三聲,其中無人應答。
叔華示意,旁邊的士兵兩人撐着一人爬上了牆壁,落入其中打開了大門,士兵進入搜查,整個屋舍卻是空無一人。
“先生,竹林中也沒有。”士兵匆匆縱馬前來,下馬跪地道。
叔華看着此處空曠的小院,氣極反笑道:“跑了。”
恐怕他們的人察覺時,公子樾就已經動身離開了。
“公子,現在怎麽辦?”士兵問道。
叔華走進了屋內,手指從桌上擦過,看着幹淨的指尖道:“下令封鎖附近城池,一應路引都要對照嚴查。”
士兵有些遲疑。
叔華看向他道:“先傳命令,再将消息送至國都,他們此時沒走多久,再耽誤就未必了。”
“是。”士兵匆匆出去,騎馬離開。
叔華走至院中,看着這座雅致清幽的小院,有些頭疼的捏了捏眉心。
他原本沒将公子樾太放在眼中,縱有大才,遭一國追捕時也是險象環生,未必能夠活着回去,可他身邊如今站着的那一人卻能讓他即使流亡也如此體面,一旦有登上霖國王位的那一天,必是寧國大敵。
“公子。”小童在門口行禮道,“我們何時出發?”
“不急,一時半會恐怕找不到。”叔華轉身坐在了小院的椅子上,看着旁邊早已熄滅的小爐。
此處清幽,周圍是竹林,還有二三桃花,水流潺潺,若是到了黃昏,烹茶煮酒,坐在此處也是樂事。
他曾想過日後要隐居的畫面,與現在倒無太多不同。
“公子,您要喝茶嗎?”小童走過來問道。
“不,我要想想公子樾接下來要去哪裏。”叔華輕聲說道。
何先生的确是個雅人,也自有學說,可那是修心之說,與國政無益,公子樾冒險前往寧國,真的只是為了求學嗎?
小童不語,默默奉上了茶。
……
馬車緩緩穿過城池,有人在核對路引,有人則拿着畫像在人群中打量着什麽。
“路引,車門打開,車裏的人都要檢查。”城門口的士兵說道。
駕車男子遞上路引,打開了車門,一應檢查過後,東西歸還,閘道打開:“放行。”
馬車出了城門,朝着南方而去。
待到無人處,車裏的人撕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道:“幸好你這次察覺的快。”
“嗯。”宗闕同樣撕下了臉上的面具道,“今後會比之前更危險。”
“公子纾求賢若渴,樾能安全流亡,身邊必有高人。”公子樾坐在他的身側,一點一點摘着其中的槐花。
白色的花朵嬌嫩,還未烹饪便已經散發出濃郁的甜香味,公子樾拈着一朵,放進了口中咬下。
宗闕看了他一眼,身旁的人遞過來了一朵笑道:“要嘗嘗嗎?”
“不用,別吃太多,傷胃。”宗闕說道。
公子樾拈着那一朵在指尖輕轉:“好,他若知道你的存在,不會輕易放過。”
能輕易引動一國政向的人,他想要,公子纾自然也想要。
而若不能為之所用,便會成勁敵,消息雖然隐晦,但公子纾殺死的學者謀士不少。
“那就讓他忌憚。”宗闕揮着馬鞭道。
君王殺伐,此種處理方式和狡兔死,良狗烹是一個道理,知道厲害,所以忌憚。
他如何處政是他的事,但殃及到他的頭上不行。
“接下來我們去哪裏?”公子樾沒有去問他的方法,他說會讓公子纾忌憚就一定會給他極大的教訓。
“你想去哪兒?”宗闕問道。
“我想去我母後的國家看看。”公子樾說道,“如今我們暴露行蹤,霖國稍後就會發現。”
“好。”宗闕應道。
……
郢城圍城數日,檢查頗嚴,百姓出入極慢,本有怨言,卻有小道的消息流了出來。
“郢城被封聽說是為了抓捕盜賊……”
“非也,聽說是公子樾進了寧國,若能抓到,賞金百兩。”
“真的?就在郢城內嗎?”
“若是能抓到,豈不是一輩子的吃用都無憂了。”
“聽說是公子纾下令。”
銀錢的效果極大,不管是誰傳出去的,周圍的百姓皆往郢城彙聚而去,原本寬松的城池日日被人擠滿,等到叔華收到消息想要下令不必檢查時,消息已傳入了寧國國都。
“闕……”叔華聽到消息時心緒起伏極大。
對方敢行這一招,明顯是已經離開了郢城,一城數日被圍,還是明目張膽的為了抓捕公子樾,一旦事情露在明面上,寧國和霖國對立,公子纾被大王問責事小,計劃毀了事大。
而他擅作主張之事若有成果便罷,如今這樣毫無成果,反而将本該隐晦之事挑到了明面,就是無能。
棋差一招,差了霖國那一招,若是公子樾是真的流亡而并非求學,當不至于如此。
棋差一招,滿盤皆輸……不,對方是算好的。
那下一個落點在何處?兵圍太烨山,對方就撤了若妃的後路,如今郢城之事代表對方知道公子纾要動手,那麽這一步棋在公子纾。
“備車,我要趕回洛都!”叔華顧不得此處,如今棋盤已經展開,他回不了頭了,不能再讓公子纾出事。
馬車匆匆入了洛都,叔華一應令牌提交,卻被攔在了殿外。
“公子被大王叫去了。”侍衛伸手攔着他,語氣不善,“還請先生靜等。”
小童小臉一皺,卻被叔華的手按在了肩上:“稍安勿躁。”
四五月午間的日頭已烈了起來,叔華在外等了許久,額角的汗水滑落時,身後傳來了儀仗的腳步聲。
叔華遠遠看到走過來的男人,躬身行禮道:“公子,叔華有罪。”
公子纾的面色看不出什麽,只是擡手扶起了他道:“無妨,孤知道怎麽回事,進去再說。”
“是。”叔華跟上。
殿中清涼,熏香味道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