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暴雨沖刷着泥濘的土地,雨滴拍打着周圍,聲音吵雜。郭陽感覺自己直接躺在地面上,這感覺讓他熟悉,那不是城市或者農村的路面,而是森林的地面。雨水澆灌着他的口鼻,郭陽全身無力,他努力地希望自己可以将嘴巴張得大一點,可以讓空氣多進來一些,但卻無用。雨量遠遠超過了氧氣,直接倒進了他微張的口中,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窒息了。
最終,他掙紮出了夢境,拿開了擋在自己口鼻處的被子,騰地一下坐了起來。四下一片漆黑。他起身下床,在黑暗中毫無壓力地走了兩步,伸手摸了摸前面,當軟軟的布料進入他掌心的時候,他用力一扯。
窗外,一片陽光燦爛,遠處的高層建勾勒出城市的天際輪廓。這裏不是森林,是他生活的L市。
三年前的一場意外事故,讓郭陽的一些記憶出了問題,當他在醫院裏醒來,看到家人正焦急地站在床邊的時候,他已經不再記得他經歷了怎樣一次意外,也不記得那次意外給他帶來了如何的身體上的痛苦。
年輕的身體恢複得很快,姐姐郭梅大大咧咧地向他說明着當時他乘座的車輛是怎麽在雲南翻下了山溝,他又是怎麽被當地的少數民族鄉親們救助,送進醫院,送回L市來。其實這對郭陽的影響并不大,他只希望以後能夠親自去向救過他的少數民族鄉親表示感謝,但與之相比,重要的是,他好像昨天才從高中畢業,大學,工作以及後來的日常生活的影子,完完全全地從他的腦海裏消失了。
在他身體恢複之後,父親母親一次次地告訴他,不要多想,不要多思考,好好休息,好好恢複。但他覺得缺失掉的那部分人生對他來說非常重要,最終,在他反複追問之下,母親終于把他如何在美國上的大學,如何回來在銀行工作的經歷,原原本本地講給他聽了一次,并向他說明,之所以之前沒有告訴他,是因為怕他難過。
母親的話有着幾件佐證,比如郭陽可以不費力氣地看英文電視節目,聽英語新聞,姐姐拿過來郭陽在金門大橋寄來的明信片,但這些并不能讓郭陽完全信服。
最終,在他完全能夠自己活動的時候,他決定去找一個人。他希望那個人,能夠說出和母親同樣的話。
那個人是他模糊記憶中的一個清晰的身影。她叫劉憶潇,是個安靜的女孩子,她的頭發很長,長得也很漂亮,在郭的印象裏,她穿着藍白相間的運動校服,坐在郭陽的身邊一邊看着作業本上的題目,一邊用手将掉落下來的頭發,捋到耳朵後面,那些印象太美,郭陽慶幸自己,還能在車禍之後,在忘掉了一切的之後,殘存如此美麗的畫面。
不知道為什麽,郭陽記得劉憶潇的家住在哪裏,記得她家的門牌號碼,那是L市老城那片曲折的小巷子,他将車開到附近的購物中心,然後步行前往。那片巷子裏門牌混亂,郭陽順着一條一條的找,終于在一個拐角的小院子裏,找到一個老阿姨,她驚訝地告訴郭陽,劉家已經搬走很多年了,然後老阿姨熱心地幫郭陽找到了劉憶潇姑媽家的電話,在一通聯系之後,郭陽終于在電話裏,聽到了劉憶潇的聲音,也在之後的第三天,在一家安靜的咖啡館裏見到了劉憶潇的真人。
對她的聲音,郭陽感覺有些陌生,這大概是車禍的後遺症,但對她的臉,郭陽卻感覺是那麽的熟悉,他有太多的問題想問劉憶潇,想從劉憶潇那裏拿到一份答案。
“這些年過得還好嗎?”劉憶潇有些腼腆,不太願意擡頭,只是盯着面前的杯子,小聲問。
“我……”一大堆的問題擠到了一起,堵在郭的嗓子眼裏,讓他找不着該把哪一個先吐出來,最後,在胡亂挑選之後,他問道,“我是去美國了嗎?”
劉憶潇一愣,驚訝地擡起頭,下午的陽光灑在她的臉上,頭發上,在郭陽的眼裏,是那麽的美。
“你去美國了嗎?”劉憶潇小聲說了一句,“你是在……問我嗎?”她說着搖了搖頭,“讓我怎麽告訴你呢?當初,我是怎麽苦苦哀求你不要去美國,我是怎麽苦苦地哀求你就留在我身邊,我是怎麽哭着求你的,我是怎麽願意不管自己高考多少分都和你報同樣的志願,都和你在一起。”
劉憶潇流下眼淚,郭陽一下子緊張起來,這答案的确是和母親的話對得上,但是卻遠遠超出了自己的預期,劉憶潇不光是自己的同學,難道還是自己之前的……女朋友?
Advertisement
郭陽慌忙地道歉,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但讓這麽漂亮的女人在自己的面前哭,那一定是自己的不對沒錯。
“你失憶了?”劉憶潇的眼淚未幹,聽罷郭陽的解釋,又吃了一驚,“車禍?”
郭陽點了點頭,用盡自己的一切語言組織能力,向她說明自己所聽到的一切經歷。
“很抱歉,對你在美國的經歷,我一無所知。”劉憶潇回答有些冷淡,“是快樂是不幸,那些我并不知道。”
“我……其碼,至少我現在很不幸,看到我這樣,你能不能開心一點?”郭陽誠懇地問。
劉憶潇愣愣地看着郭陽一臉傻氣的表情,破泣為笑。
至少,她笑了。郭陽松了一口氣。
于是,順理成章的,劉憶潇成了郭陽在這個城市裏,除了父母,哥哥,姐姐之外,唯一可以說話的人。
劉憶潇是個社區醫院的小醫生,白天上班,晚上或者周末有空了就會偶爾出來和郭陽見上一面,和他聊聊天,幫他回憶從前,也會告訴他很多,他已經忘記的有趣的事情,而對兩人之前的關系,劉憶潇卻再也沒有提及過,郭陽很不理解,自己當初為什麽會抛棄這麽好的一個姑娘,獨自跑到美帝的土地上去,年輕不懂事。
郭陽接愛了哥哥和姐姐的建議,在父親各種産業中,挑了一家紅酒店作起小老板,父親的好友是個酒莊的老板,在世界各地陽光充沛和葡萄高産的地區有着數個酒莊,其中優質的部分會優先讓郭陽的父親挑選,因此,郭陽的紅酒店生意非常紅火。
某天,劉憶潇自己來到了郭陽的紅酒店,當時店員已經下班,郭坐在圓桌前慵懶地按着計算器,算着當日的流水。劉憶潇推門進來,手裏提前保溫瓶,裏面裝的是熱乎的湯。
“你們家還真是有錢。”劉憶潇看着周圍紅酒的價簽,感嘆了一句。
“是不是因為我們家有錢這事,小時候,你受過什麽欺負?”
“那到沒有,你現在和父母的關系好了?”劉憶潇随口問到。
郭陽差點被一口湯嗆着,反問:“我和他們關系不好嗎?”
劉憶潇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說錯了話:“沒有,高中時,大概年輕叛逆吧。”
沉默了一會,郭陽站起身,走到劉憶潇旁邊:“能不能告訴我?”
劉憶潇為難起來,低下頭,過了很長時間才擠出幾個字:“我聽你說,你哥哥姐姐是雙胞胎,你……并不是父母的親生兒子。”
郭陽一愣,坐到椅子上:“不是親生兒子?”
“不過也不是抱來的,你父親其實是你大伯父……應該是這樣。”劉憶潇努力打着圓場。
的确,不是親生兒子,劉憶潇的話好像打開了郭陽回憶的大門,那是很小的時候,他被警察送到大伯父家,從此做了他們家的老三,但是,為什麽,當時發生了什麽,郭陽根本就想不起來了。
沉默沒有維持太長,已經這麽多年了,這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反而,今晚應該是郭陽另外一個好機會,他決定暫時放下那些亂七八遭的回憶,站起身突然抱住了面前的劉憶潇,舉止沖動得像是個高中孩子。
劉憶潇被吓了一跳,用力地推着郭陽的手。
“我們……能在一起嗎?”郭陽問,但他抱着她的手上,沒多會就感覺到了劉憶潇掉落的淚珠。
“我已經……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