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帝姬

大晉在世祖皇帝之前并沒有長公主的封號,一般來講是皇帝的姐妹被尊稱為長公主,皇帝的姑姑被稱為大長公主,然而實際上的封號還是某某公主。世祖皇帝駕崩後,代宗皇帝繼位登基,感慨于自己的同胞姐姐平陽公主跟着世祖皇帝南征北戰數年,又輔佐自己順利繼位,勞苦功高,又英年早逝,于是下旨在其封號中加長,群臣見其口稱長公主殿下,長公主于朝堂位比三公,于宗室位比太子,自此,大晉才算有了長公主這個宗室爵位。

但平陽長公主畢竟早逝,朝堂之上任誰也沒有體會到一個位比三公的“太子”會是怎樣的權勢,直到出了一個憑遺诏輔政的晉陽長公主。封于世祖皇帝龍興之地,大晉最富饒的建安縣,食邑兩萬一千戶,立于勳貴頂端,同時依先帝遺诏,有輔佐皇帝、匡正朝政、讨伐不臣之權利,長安八校之一的虎贲營聽其直接指揮。

滿朝文武百官心裏都是苦的。先帝仁厚,無論如何被朝臣頂撞,只要符合規矩,就不會被責罰,哪怕是真的得罪了先帝,也僅僅只是罰一年俸祿回家閉門思過,這樣的先帝得了一個仁宗的廟號,也養出了一個同樣性情敦厚的太子。繼位至今仍舊在細心學習如何理政,很少插手朝政,看不懂的地方也僅僅只是問一問。本來大家都以為終于出了一個垂拱而治的聖天子,誰料又攤上了一個手握先帝遺诏的長公主。

先是将隐隐有權臣風範的故丞相張公諱毅噴得不得不致仕回鄉養老,借此狠狠地敲打了一遍滿朝文武,又整頓了一遍京營,不僅直屬的虎贲營被打亂了重新部署,連原京營節度使都因為吃空饷太過直接被下了诏獄。一時之間長安風氣一整,登門送禮之人頓時絕跡。

但這只是暫時的,一直維持這種高壓狀态是絕對不可能的,不然不說朝臣,連宗室都要跳出來鬧了,宗室的那點兒俸祿可不夠他們揮霍,沒人送禮的話早就把自己餓死在外邊了。之後又漸漸地固态萌發,長公主對幾位重臣府外絡繹不絕的訪客視而不見,重臣們也不再試圖将皇帝培養成垂拱而治的模樣。互相之間相安無事,但京營卻是沒有松懈下來,新任命的京營節度使借着姻親的人脈倒也勉強坐穩了位置。

但長公主始終是不滿意的。

瞧瞧今科會元,江南富商出身,師從故吏部侍郎,錦衣玉食,左佩刀,右備容臭,竟然口稱自己是寒門子弟,這讓那些真正的寒門士子如何自處?

“皇姐,何故如此生氣。”皇帝捧着兩杯熱茶進了禦書房,就見到長公主板着臉,批着厚厚一沓的奏章,手邊是早已沒了熱氣的茶水。。

雖然是禦書房。但長公主穩穩當當地坐在主位,看見主人來了也只是擡了擡眼皮。“為你的天下生氣。”

“這哪裏是我的天下,這是大晉百姓的天下。”皇帝将熱茶放在桌案上,“近來天氣雖然回暖了,但還是要喝些熱的。”

長公主擡頭瞥了他一眼,将熱茶接過,捧在手心裏,“多多少少有點皇帝的樣子,不要總是做些旁的事。”

原先在禦書房端茶倒水的兩個小宮女都是新進宮的,年歲比較小,被皇帝搶了幾次茶壺,以為自己沒有用了要被發配冷宮了,在後廚偷偷哭了好幾場。長公主聽了之後一時無語,只能換了兩個抗壓的大齡宮女上來。

“照顧皇姐可是我分內之事,,若是讓皇姐操勞過度生了病,父皇肯定要托夢教訓我。”皇帝笑呵呵地,對于長公主明顯有些逾矩的話也不甚在意,“再說,朝政有皇姐在,定然無事,我自當清閑。”

長公主手裏奏章往案桌上“啪”地一丢,語氣不善道:“既然皇帝這樣覺得,那我這就出宮開府,請陛下親理朝政。”

“不應當不應當。”皇帝對着長公主拱了拱手,笑道:“皇姐能者多勞,自當為大晉多獻一份力,我年歲尚輕,還應當多看多學,就不摻和添亂了,這也是父皇教導的。”

瞧瞧,偷懶的時候多會說話,還知道用先帝當借口,一到早朝就啞巴了,活像個鋸了嘴的葫蘆!

“剛剛椒房殿來人尋我,我想應當該去看看太子了,皇姐如果不忙,不如一齊去看看?。”皇帝仔細打量了一下桌案上的奏章厚度,忍不住搖了搖頭,“看樣子,皇姐今日應當是沒有空閑去看太子了。那不妨改日一同去。”

椒房殿裏住的是皇後。

“司傳綜。”

長公主說得頗有咬牙切齒地意味,被連名帶姓相當無禮地叫了的皇帝也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好像被冒犯的不是自己一般。

“臣弟在。”

長公主憋了一口氣,俏臉氣得浮起一層薄薄紅暈,她張口想要說些什麽,最後還是忍住了。

“皇姐無事的話,臣弟先告退了?”

長公主定定地看着他,看着這個被先帝過繼而來的弟弟,昨日才從下巴上冒出來的胡茬今日就刮得幹幹淨淨,連一丁點痕跡都不剩。她忽地嘆了口氣,疲憊地道:“去吧。過會兒我送一些奏章到你宮裏,明日早朝前多少看些。就算你不願意理事,總不能一點都不看,這不合規矩。”

皇帝點點頭,不帶半分猶豫地走了。

“傳綜。”

皇帝站住身子。

“母親已經很不滿了,她興許會給我點一位驸馬,我的時間不多了。明年或者後年,我遲早要成親的。你要盡快掌握朝政才行。”

“沒有人可以強迫大晉最尊貴的公主,誰都不能。皇姐,在你願意之前,朕不介意大晉再死一位驸馬,已經死了兩個了,再多一個也無關緊要。”皇帝轉身,看着她,笑得像是最天真無暇的孩童,“我們不是說好的嗎?只要皇姐陪着我,整個大晉都是皇姐的。”

長公主看着他離去的身影,心裏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在過繼司傳綜之前,先帝有三個皇子,皇長子意外身故,皇次子夭折,唯一嫡出的皇三子,她的雙胎兄長,在六歲那年病死了,之後不得已才過繼了司傳綜。但以防萬一,先帝還是做了兩手準備。先帝以帝王心術培養她,卻以另一種方式培養司傳綜,等到先帝駕崩,她才知道司傳綜已經不算是個正常人了。

司傳綜以一種極其病态的心理依賴着她,甚至不惜完全放權,讓自己被架空。這無關于情愛,是另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她曾經的确遺憾于自己非男兒身,明明有能力,卻礙于性別不能掌權,一開始她也的确很高興,高興于司傳綜雖然成了皇帝,但在她面前絲毫未變,她不需要擔心被猜忌。

但……這是正确的嗎?

長公主看着拿在手裏的奏章,國家大事皆操縱于她之手,她卻感覺不到曾經的那種喜悅,那種立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喜悅。

總之,先處理奏章。她用左手揉着額頭,右手打開奏章,粗略地看了一遍,內容是彈劾薊侯領鎮北将軍私自回京。長公主皺了皺眉頭,鎮北将軍回京這件事之前已經遞過消息了,薊侯世子病得都要死了,總不能不讓人家回京,怎麽還有言官彈劾,這是俸祿給多了閑得沒事兒嗎?擡手用朱筆在上面批了個已閱,便丢到一邊去了。

大事兒沒有幾件,雞毛蒜皮的事兒倒是一堆,每日都無哉無患的确是好事兒,可就怕有黑了心的臣子為了自己的政績藏着掖着不肯上報,等到事情不可挽回了才報上來。奏章批完了得用印,雖然奏章每日都是長公主批的已經是不公開的事實了,但明面上的公府還是要做的,皇帝連玉玺都留在禦書房了,每次還得長公主用完之後給他送到未央宮去,以防宮內有宵小夜探禦書房。

到底是好是壞呢?

長公主想不通,将奏章按照先前的順序摞在一起,恰好第一本就是彈劾鎮北将軍的那本奏章。她有些出神地看了一會兒,又很快回神。

“來人。”

“長公主殿下。”守在門外的小黃門應聲入殿。

“命太醫府送些傷寒的藥到薊侯府去,再添一些補藥。”

“小臣領命。”

“等一下,本宮記得胡老太醫還沒有告老,胡老太醫還在太醫院的話讓他走一趟薊侯府,若是不在,就讓他兒子胡太醫去。”

“小臣領命。”

“……不,只藥送過去就可以了,太醫就不必了。”長公主皺着眉頭,在殿內踱了幾步,才像是終于确定一般點了點頭,“藥材照送,太醫不必去了。聽明白了嗎?”

“小臣明白。小臣告退。”

薊侯世子……薊侯世子能不能一用呢?

長公主想到燕地的戰事,就又覺得頭疼了起來。

還有腦子不清醒的皇帝,難纏得緊的太後,新入京的宗室們的是非,就連後宮剛生了孩子的皇後和妃子也在勾心鬥角。

作者有話要說:  好像早點發就能很快過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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