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六
她安靜地停留在他的懷裏,一動也沒有動,這番話說完的時候,杜檸覺得,自己就仿佛被掏空了一般,那麽的悵然,那麽的難受。
時間過了很久,久得如同靜止,藍色傘下,他的呼吸綿長而厚重地撲散在她的脖頸間,她就忽然的,很想哭。他的手慢慢将她放開,她清楚地聽到了他在她耳畔留下的那一聲低沉嘆息,杜檸沒有擡頭,一直垂眼反複告誡自己,這樣也好,這樣也好,不然,以後只會更加凄苦。
他微微颔首,眉頭也跟着稍稍緊蹙,他的手還扶着她的肩,兩個人面對着面,她不肯擡頭,他也沒有開口。
去年聖誕偶遇她的那一回,她醉着,表情頗為豐富。好心背她上樓,吐了他一身不說,還一直用力敲着他的脊背,毫無形象振聾發聩地趴在他的耳邊大喊,我才不難過,全世界最喜歡你的人離開了,這是你的損失,我才不傷心。
他隐約也聽出她似乎是失戀了,那時對她還沒有任何的印象,只是這句自我安慰的金玉良言屬實令他好笑半天。
第二回,他送陸怡璇去機場,她在後面奮力追車。那一次,他就覺得,這個姑娘怎麽會這樣呆傻有趣,若是他們一直都沒有發現後面的她,那她是不是就準備拔足狂奔一路追去機場,路上有那麽多輛出租車,怎麽就這麽一根筋。
然後她自作主張地拿了他的外套擤鼻涕,那時他想怒更想笑,因為自記事以來,他還沒有看過哪個女孩能哭得這樣慘兮兮。等她稍稍走遠,滿臉淚水卻又回頭沖他露出笑容的時候,那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一向波紋不起的心,被輕輕晃蕩了一下,四起漣漪。
其實自第三回于學院遇上她的時候,他便開始不再排斥緣分這種說辭。陸禹澤跟她表白的時候,他遵從了自己想要出面阻止的心,沒有猶豫。現在回頭想想,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便對她隐隐有了感覺。
而後漫漫時光中的相處逐漸多了起來,她的每一個微笑,每一次細微的蹙眉,每一下不經意的癟嘴,都成了五彩缤紛的鮮亮顏料,在他的心裏一筆又一筆地勾勒描繪,她畫得太美太美,他尚且來不及抵擋,便已沉醉。
從來都不是相信日久生情的人,不然,他跟陸怡璇的這些年,為何仍遲遲沒有任何的感覺。他是一個再明确不過自己真正想要什麽的人,他的閱歷告訴他,她是值得他守護的女孩,他的心也告訴他,付青洛,若是錯過了她,你的心,便永遠都只是殘缺。
他聽着她剛剛陳述的那些話,再看看她此刻的表情,怎麽看都是一副做錯事等待老師批評的學生模樣,他便好笑地嘆息,一時竟想不起,他二十二歲的時候,究竟是什麽心境。
傘外的雨簾逐漸綿密,垂眼看了看她鞋邊濺起的翻飛水花以及微微打着冷戰的她,他覺得,自己不能再耽擱下去。
伸手輕輕扶起她的頭,目光交彙的那一刻,他笑得有些漫不經心,“怎麽辦,我還是決定喜歡你。”
她眨了下眼睛,不敢用力,因為眼淚尚且還無處藏匿。她的嘴巴微微張開,因為太過吃驚,也失了思考的能力。
他的食指寵溺地勾勾她的鼻尖,最最受不了這副呆萌呆萌的表情,明明長得就很好欺負,卻還常常假裝無畏假裝鎮定。他的心底便滋生了些許自責情緒,若是能夠更早相遇,那個在她心裏住了很久很久的人,是不是就不會擁有一點餘地。
這樣想的同時,他又矛盾地慶幸不已。
幸好,幸好還沒有太晚。她沒有走得太遠,幸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垂下手掌,無預兆地牽起她那只冷得沒有溫度的小手,五指交握,不肯給她一絲一毫的機會掙脫逃避,他的目光清亮炙熱,恨不能将她永遠永遠地融化在眼底,心裏。徐徐開口,他說的鄭重清楚又堅定——
“我沒有追過女孩,并不知道該怎麽做才最能打動人心。每個人都有過去,過去的就應該徹底過去,我這樣說,你願不願意暫時放我過去,不要讓我成為你的過去?”
顯然,她已經被他的過去論繞迷糊了,一雙水潤晶亮的眼眸只更加難以置信地望着他,他舉起兩人交握着的那只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松開手後重新攬過她的肩,非常無奈又非常挫敗地捏捏她的臉頰,其實,當真是恨不得狠狠咬上一口的,這麽唯美浪漫的氣氛,加上他的表白哲理又煽情,她實在不應該是這一種目瞪口呆的表情。
罷了,她笨一點沒有關系,以後都有他在,她又何必再傷腦筋。他釋然地垂眼笑笑,而後有些霸道有些無賴地沉聲宣布,“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那麽接下來,我們就應該去約會了,”他的手上稍稍用力,再次環過她的肩,滿眼笑意心情大好地說道,“走吧!”一面說着,一面就攬着她朝着車子的方向緩緩走去。
其實,他也很忐忑,只是隐藏得深不可測。他很怕她會突然掙脫了他的手,他也很擔心她會說自己對他完全沒有感覺。他稍稍低頭去看她,只見,她的頭垂得很低很低,臉被披散的細碎黑發遮去大半,又不肯開口說話,他便有些心急,卻又不得不強裝鎮定,雲淡風輕。
終于,在他萬分煎熬地數過九步的時候,她嚯地停住了腳步,突然頓悟了什麽一般地猛然擡起頭來,他的一顆心,瞬間就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杜檸慢慢擡起頭來,眼中藏匿了太多複雜情緒。
那一刻,他總算相信,初戀美好得不可思議。他一個二十八歲的‘老’男人,竟也體會到了恍若少年一般悸動砰跳的心,如此不安酸澀,而又深刻甜蜜,時而雲端,時而谷底,完完全全,沒了主意。
他便不敢再随意動作,喉嚨間緊張艱澀地動了又動,只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你,”她亦同樣局促緊張,好不容易尋回了聲音,一開口竟結巴得可以。“你,你等下。”說着,便不等他有任何的反應,她便轉身沖出藍色大傘,飛快地跑向那把落在地上的雨傘,以及,那根孤零零躺在雨水之中的拐杖。
這回換他目瞪口呆,難以置信。
迅速拾起兩件東西,她很快便又跑了回來,頭發上臉頰上衣服上通通潮濕一片,微仰着臉,一手拿着雨傘跟拐杖,盯着他空閑的那只手臂看了好半天,似乎終于做出了破釜沉舟一般的決定,伸手将他的那只手臂擡起重新環過自己的肩,然後,杜檸一臉堅毅地目視前方十分冷豔地說道,“走吧!”
怔凝許久的付青洛終于回過神來,這一刻,眼眶難以自持地泛起潮濕,他覺得,這二十八年,總算沒有白活。生命,也總算圓滿豐盈。他輕咳一聲,理所當然地摟住她繼續緩步前行,非常不認同她剛剛冒雨沖出去的做法,又鑒于自己剛剛榮升為她的‘男人’,于是他正經八百義正言辭地由此展開‘家庭教育’,“下不為例,以後不要淋濕了,因為我會心疼,後果就是雨天再不允許你出門,明白了?”
她一面相當給面子地乖巧點頭配合,一面垂着腦袋小聲嘟囔,“黑檀木挺貴的……”
他聽了,不可抑制地在藍色傘下爽朗大笑,她仰頭困惑不已地看着他,然後困惑的神情逐漸轉變成詫異,呃,他笑起來的樣子,還真是挺好看的。
他從來都沒有這樣喜愛過下雨的天氣,那種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的心情,令他終于确信,這世上有一種相濡以沫的風花雪月,叫做/愛情。
又緊了緊攬着她的力道,唇畔泛着溫暖幸福的笑意,他在心底輕聲對她說,知不知道,我其實,對你二見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