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顧浮洗完澡穿上衣服,終于回了自己那闊別五年的小院子。
顧浮的院子名喚飛雀閣,顧浮小時候特別喜歡這個名字,覺得“飛雀”聽起來很自由,後來她才知道,燕雀飛不遠,就老琢磨着換個名,比如“鴻鹄”,或者“鲲鵬”什麽的。
再後來,她發現決定自己未來的不是住所的名稱,而是自己的選擇,便沒再糾結這個。
顧浮五年未歸,院裏的丫鬟大多都被調去了別的地方。
只剩下一個叫明珠的,是衛嬷嬷的孫女,曾被一同帶去坐忘山給顧浮打掩護,也知道顧浮過去五年并不在坐忘山,這次回來後直接成了她院裏的大丫鬟。
顧浮對衣食住行不太講究,回了院子也不過到處看看,追憶追憶往昔,然後就準備帶着穆青瑤出門去吃金蟬軒的點心。
誰知還沒走出院門,二夫人李氏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身後還帶着好些個丫鬟。
“二姐兒。”李氏對着顧浮喚道。
顧浮心頭升起不祥的預感:“嬸嬸怎麽來了?”
李氏拉起顧浮的手,親切道:“這事本該昨日說的,一直沒得空閑,正好今天你在,趕緊挑幾個丫鬟,日後就是你院裏的人了。”
顧浮還沒徹底從男子的身份中調整過來,險些把“院裏人”聽成“房裏人”,頭皮一陣發麻。
回過神來才道:“嬸嬸,我在坐忘山上習慣了清靜,院裏就別留這麽多人了吧。”
李氏很堅持:“那可不行,沒聽說過誰家姑娘的院裏像你這兒似的冷清,旁的不說,大丫鬟兩個,二等的丫鬟四個總是要的吧。”
顧浮說不要也不行,顧家大老爺房裏沒有夫人,只能讓二房的李氏掌家,李氏這些年唯恐做錯什麽被人說了去,顧浮若是她的女兒,不希望院裏人多,李氏定随她性子去,偏偏顧浮是大房的,若院裏少了人,知道的說她縱着侄女,不知道的定要說她借着掌家之便苛待大房的姑娘,所以她無論如何,都要再往顧浮院裏添幾個伺候的下人。
顧浮沒辦法,轉頭對明珠道:“去把林嬷嬷叫來。”
很快,顧浮口中的林嬷嬷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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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知道這個嬷嬷,長得年輕漂亮,是老夫人從坐忘山帶回來的下人,聽說原是坐忘山下的農婦,攤上個好賭的丈夫要賣她做賭資,老夫人見她可憐,便把她買了下來。
她還知道,昨日就是這個嬷嬷在老夫人院外鬧了一通,才讓老夫人知道顧浮被罰跪,叫了衛嬷嬷去把顧浮從祠堂裏帶出來。
可見其言行舉止雖上不得臺面,但卻是個忠心護主的。
顧浮讓林嬷嬷挑人,自己請了李氏進屋喝茶。
林嬷嬷也不怯,還問顧浮想要怎樣的丫鬟。
顧浮回答幹脆:“要省心的。”
林嬷嬷笑着應下,先去問了李氏身邊的嬷嬷,從那嬷嬷口中了解了這些丫鬟的秉性,後又到那兩排丫鬟面前走了幾圈,問了些問題,最終挑出了一個大丫鬟,四個二等丫鬟。
選完人,李氏又在顧浮這裏坐了一會兒,叮囑顧浮有什麽需要一定要來找自己,然後才離開飛雀閣。
回去路上,李氏身邊的嬷嬷悄聲告訴李氏,說林嬷嬷挑選出去的,恰恰好都是這群丫鬟裏最木讷的那幾個。
李氏吃驚:“一個出挑機靈的都沒選?”
嬷嬷苦着臉:“老奴也提醒她了,可她說二姑娘只要省心的。”
李氏想了想,搖頭道:“罷了罷了,左右有明珠在飛雀閣,應當不會被人欺負了去。”
只是這林嬷嬷,果然還是不懂他們這些大戶人家,平日裏得多教着些才行,可不能讓二姐兒的院子因她出什麽事。
今天的李氏,依舊為這個家操碎了心。
而看似愚忠的林嬷嬷,在李氏離開後,帶着新來的丫鬟們見過了顧浮。
按理該由顧浮給她們取新名字,顧浮嫌麻煩,讓她們沿用原來的,還說若真想換名字,就找明珠給她們取,由此奠定了明珠在這個院裏的地位。
吩咐完瑣事,顧浮帶上林嬷嬷去找穆青瑤,準備出門。
被留下看院子的明珠趕忙追出來,叫住顧浮:“姑娘,幕籬忘拿了。”
林嬷嬷折回去拿,拿好幕籬回到顧浮身邊時,聽到顧浮嘴裏抱怨麻煩。
林嬷嬷見左右無人,唇角勾起一抹旁人從未見過的風情萬種的笑,壓低了聲音嬌媚道:“早說了将軍不适合做大家閨秀,合該留在北境,漫天的黃沙與兵戈烽火才是将軍的歸宿。”
顧浮也沒和她客氣:“抗旨不遵是死罪,斷頭臺你替我上?”
林嬷嬷掩唇嬌笑:“奴可不敢。”
府裏的管事得了吩咐,早早便将馬車和随行護衛備好,所以顧浮只需去把穆青瑤帶上,就能出門。
顧家的馬車駛上大街。
馬車裏,除了顧浮、穆青瑤和林嬷嬷,還有穆青瑤的丫鬟,所以她們這一路只是閑聊,沒說什麽重要的事情。
到了金蟬軒,顧浮和穆青瑤戴着幕籬下車,圍在帽檐上的紗羅垂至裙擺,随着她們的動作微微揚起。
兩人定了二樓的雅間,點心茶水上齊後,顧浮又花錢在隔壁定了一間,讓林嬷嬷帶着穆青瑤的丫鬟到隔壁吃點心。
穆青瑤的丫鬟沒想到還有這等好事,暈乎乎地跟着林嬷嬷走了。
護衛守在門外,顧浮摘下幕籬,遠遠丢到了一旁。
穆青瑤則是動作輕柔地放下了幕籬,并端來一份點心,對顧浮道:“上月新出的‘滿船清夢壓星河’,很好吃,嘗嘗。”
顧浮仔細看了看,發現就是用蝶豆花泡水染色做的紫藍色花茶凍,花茶凍切成了略長的方塊狀,上頭還用豆沙捏出了一艘小舟,倒是和名字相襯,至于味道……
顧浮舀了一勺來吃,發現就是淡淡的甜而已,于是疑惑地看向穆青瑤,不懂這怎麽就叫“很好吃”了。
穆青瑤拿起自己的勺子,将捏成小舟模樣的豆沙壓扁,然後将豆沙在花茶凍上塗抹均勻。
“再嘗嘗。”
顧浮:“……”
她原先還不太敢動那艘小船,怕毀了意境,誰知這點心就是要這麽吃的。
顧浮又吃了一口,發現豆沙綿密的口感和甜讓這份花茶凍頓時變得有層次起來,還真就挺好吃的。
兩人吃着點心,消磨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期間顧浮總會時不時看向窗外。
“又要出去?”穆青瑤問。
顧浮摸了摸自己的臉:“很明顯嗎?”
“不明顯,主要是我了解你,旁人見你這般,只會覺得你是才回京城,不習慣京城大街上的熱鬧。”穆青瑤說完又問:“要去哪?”
顧浮從袖子裏摸出一張小紙條,遞給穆青瑤。
這張紙條是顧浮從那顆蠟球裏弄出來的,上頭就寫了幾個小字,約她差不多這個時候到琳琅酒坊見,巧的是,琳琅酒坊和金蟬軒就隔着一條街。
穆青瑤念出了紙條上的落款:“李禹。”
顧浮向她介紹:“皇後侄子,曾經是我的上峰,後來我成了他的上峰,去年他被李家老太爺騙回了京城,現任禁軍統領……做什麽這麽看着我?”
穆青瑤:“一直就想問了,你若不滿被人安排婚約,何不自己找一個,反正你這些年認識了這麽多男的。”
顧浮扯了扯嘴角:“你若見過他們半個月不洗澡,打嗝放屁,逛窯子動靜大得恨不得把房子拆了,你就不會問出這個問題。”
穆青瑤原地打了個冷戰,臉色刷地一下就青了。
顯然對她而言,這樣的描述堪比無間地獄。
不過她對顧浮滿口的粗鄙之語倒是适應良好,不僅感覺新奇,甚至還學着說了一下:“這位李家公子也逛……窯子?”
顧浮喝了口茶:“他當然不,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小少爺,肯來北境已經是一時沖動了,全憑着一股子倔勁逼自己留下,哪還能去逛北境那些個破窯子。”
顧浮放下茶杯,接着道:“也曾有人笑話過他,他氣急了就罵,說那些娼妓不知被多少人睡過,嫌髒。也有人想讨好他,特地找了邊境鎮上的良家女子,他又說那女子肯跟過來做這等勾當,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完璧之身。想來我這樣在軍營裏打過滾的,他也不樂意娶,就沒想過考慮他。”
穆青瑤斟茶的手微微一頓,随後又問:“他怎知你還活着?”
“這就說來話長了。”顧浮嘗試着精簡了一下過程:“總之就是李禹得知我的死訊,念着昔日的同袍情誼,非要去北境為我收屍,皇後攔不下他,又怕他一去就不回來了,只好告訴他我還活着,但沒和他說我是女的,還叫他寫了字條,然後替他把字條送來我這兒。”
穆青瑤:“那你現在要去見他?”
顧浮輕嘆:“必須去啊,不然人跑北境了我拿什麽賠給皇後娘娘?”
交代完原委,顧浮又等了約莫半盞茶的時間,終于在人群裏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我去去就回。”顧浮撂下這句,戴上幕籬走出雅間,還叫上林嬷嬷,假裝是去解手。
然而兩人偷偷出了金蟬軒,顧浮讓林嬷嬷在隔壁脂粉店等她,自己則去了琳琅酒坊,然後一眼就看到了身着玄色圓領袍,腰佩禁軍鱗紋長刀,滿臉不耐煩站在酒坊幌子下面的李禹。
顧浮走上前去,李禹看都不看她一眼,直到顧浮站定,李禹才蹙着眉頭看過來,語氣不善:“是将軍叫你來的?”
幕籬垂下的輕紗遮去了顧浮的容顏身形,顧浮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李禹嗤笑一聲,咬牙道:“又騙我。”
顯然李禹是覺得顧浮已經死了,如今不過是皇後找了個人來糊弄他,想要拖住他不讓他去北境。
顧浮清了清嗓子,盡力掐出柔和嬌嫩的嗓音:“将軍料到你不會信,叫我給你帶句話,說你聽了就信了。”
李禹蹙眉:“什麽話?”
顧浮:“你還欠将軍兩次褲子沒脫,将軍問你什麽時候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