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顧浮和傅硯這兩日太過安分, 導致一葉放松警惕,沒像原來那樣幹什麽都快去快回。

等他端着熱水腳步輕快地回到七層,看見一臉不滿望向他的顧浮和傅硯,他才打了個顫, 驚出一身冷汗。

他硬着頭皮, 挪動沉重的步伐走到桌邊, 往茶壺裏加滿熱水, 随後飛快走到邊上,放輕呼吸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見沒辦法把一葉吓走, 顧浮只好收回視線, 拉過傅硯的一只手來玩。

傅硯也由着他, 改換另一只手繼續翻閱奏報,下筆批注。

少頃,一只白鴿自外面飛進來, 停頓幾息後像是察覺到了危險, 眼看着就要飛走,被一葉快速抓在了手中。

看着這只連靠近都不敢的鴿子, 顧浮突然就想起司涯曾經男扮女裝,單獨來找過她。

那會兒書院才剛進學生, 她每天都要在顧家和書院之間來回跑,一次馬車才出家門就停下, 車夫說遇着碰瓷的了。

顧浮掀起簾子, 就見一個戴着幕籬的姑娘坐在馬車前的地上,一沒被撞二沒被軋, 就是不肯起來。于是顧浮戴上淺露下車,走近後才發現,那個身材略顯高挑的“女子”, 竟是男扮女裝的司涯。

顧浮無語凝噎。

司涯掐着嗓子,對顧浮道:“這位姑娘,你的馬車撞到我了,不說賠些銀兩,好歹送我回家吧。”

顧浮:“……”

行叭。

顧浮就這麽把司涯扶上了車。

一上車司涯就掀了幕籬,活像個蹲路邊的莊稼漢,拿着幕籬當扇子扇風,一邊扇還一邊壓低聲音,說:“等你半天了。”

顧浮:“師兄找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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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涯喝了口車上備的茶:“和你聊聊阿硯。”

顧浮一聽,揚聲對着外頭的車夫道:“去待賢街。”

待賢街在京城的西南角,離顧浮現在所在的位置非常遠。

車夫有些猶豫:“姑娘,要是先去待賢街,再去書院,時間恐怕趕不上。”

顧浮:“沒事,先送這位姑娘回家要緊,慢慢走不着急,小心別又撞着人了。”

堅信司涯碰瓷的車夫擔心這是京城新冒出來的騙局,專門用“不賠錢”來使人放松警惕,想把他們家姑娘騙到偏僻的地方再行兇,于是讓馬車後面跟着的侍衛回家去,多帶上一些人來,以防萬一。

馬車一路朝着待賢街駛去,馬車裏,司涯控制着音量,說書似的和顧浮說起傅硯小時候的事情。

他告訴顧浮,傅硯幼時被宮裏人帶出京城,托付給一戶農家,然而運氣不好,撞見了蓬萊仙師。

蓬萊仙師雖頂着世外高人的名號,但其實就是個爛心爛肺的畜生,拐帶小孩不說,還到處招搖撞騙,不僅騙人家的錢財,還糟蹋人家的姑娘。

蓬萊仙師見傅硯天生白發,是個可以拿來騙人的好工具,就把傅硯說成天煞孤星,專克身邊的人,由此把傅硯從農戶手裏騙了過來。

之後為了把傅硯塑造成仙人的後代,蓬萊仙師用盡手段,讓當時還小的傅硯不敢哭不敢笑,還得出口就會說些玄而又玄的道理和詩文。

為此傅硯每天都得背好多東西,背了還不算,還要學會用淡漠的口吻說出來,這樣才能唬住人,若是沒背好,或者語氣不對,蓬萊仙師就會餓着他,或者給他吃自己煉出的丹藥。

那些丹藥氣味十分古怪,可驅逐蟲蟻和各種小動物,蓬萊仙師拿其他小孩試過藥,确定不會致命,只會讓人服用後非常痛苦,痛到滿地打滾抽搐,生不如死。

長期食用,還會在食用者身上留下丹藥的氣味。

怕時間不夠用,司涯專挑最駭人的內容來說。

例如有一次蓬萊仙師為了騙某地一富商,叫人用繩子把年僅七歲的傅硯吊起來,營造出傅硯從天而降的假象,那個拉扯繩索的小孩嫉妒傅硯不會被打罵,就松手讓傅硯從高處摔了下來。

蓬萊仙師沒騙到錢還露了餡,便讓其他孩子把那個松手的小孩活活捂死,至于傅硯,為了不失去這麽好的工具,他自然會找大夫給傅硯醫治,但藥錢會從其他小孩的飯食裏扣,導致那些小孩越發敵視傅硯……

“阿硯十四歲那年,一個老太監找到了老畜生,要老畜生和他一塊利用阿硯的身世聯手騙取先帝的信任,卻也因此讓阿硯和當今皇帝相認,之後他們兄弟倆聯手,弄死了老畜生和老太監。”

司涯喝了口茶,實誠道:“我和你說這些吧,其實就是想讓你知道阿硯以前過得有多慘,讓你多心疼心疼他。”

顧浮聽得呼吸困難,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會的。”

“阿浮?”傅硯轉頭看見顧浮愣愣地看着他,便問:“怎麽了?”

顧浮把傅硯的手貼到自己臉上,搖了搖頭。

怕傅硯不信,她還主動開口轉移了傅硯的注意力:“你師兄他……到底是男的女的?”

傅硯奇怪:“怎麽這麽問?”

顧浮:“我見他穿過女裝,還挺好看。”

傅硯垂下了眼簾:“你想知道的話,下回他再來,我叫人把他衣服扒了。”

顧浮:“……倒也不至于。”

傅硯:“那就別在我面前誇別的男人好看。”

顧浮失笑,湊上去在傅硯的唇角親了一下:“你最好看。”

邊上抓着鴿子的一葉:“……”

……

九月,秋高氣爽,正是品蟹賞菊的好時候。

永安縣主起頭在書院內辦了場賞菊宴,讓姑娘們旬休回家帶菊花來書院,最後大家投票,選出品相最優的花王。

有姑娘別出心裁,不僅從家裏帶了幾盆菊花,還帶了幾籠螃蟹回書院,交由書院的廚房料理。

顧浮作為學生們最喜歡的司業,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于是顧浮特地入宮,去皇後那抱了盆極為稀罕的綠菊赴宴。

姑娘們一看到顧浮帶來的綠菊,紛紛表示顧浮是司業,不是學生,不在參選範圍內。

顧浮:“那為何永安縣主能參加?”

姑娘們異口同聲:“反正你不能。”

顧浮被無情地踢出了評選,懷裏的綠菊也被姑娘們拿了去。

顧浮無法,索性坐到一旁吃吃喝喝看熱鬧。

沒過一會兒,永安縣主來找她,說是瑞陽長公主不見了。

顧浮:“出書院了?”

永安縣主搖頭:“書院外的侍衛都說沒看到,應該還在書院裏。”

顧浮起身:“我去找,這事先別讓其他人知道。”

顧浮離開此次舉辦賞菊宴的大廳,從沒人的課堂找到學生們居住的松園,最後在教場邊一棵大樹旁看到一架梯子,于是走到樹下,果然透過枝葉,看到了坐在樹上的瑞陽長公主。

今日賞菊宴,永安縣主為了讓她們玩得開心,特地允許她們穿自己的衣服,可瑞陽長公主身上依舊穿着書院統一分發給學生們的裙衫,還坐在碗口粗的枝丫上,看着眼前空曠的教場發呆。

顧浮爬着梯子上樹,坐到瑞陽長公主身邊,問她:“公主殿下怎麽不去賞花?”

瑞陽低下腦袋:“沒心情。”

顧浮回憶了一下近來發生的事情,問:“可是因為左迦部求娶公主一事?”

就在幾日前,左迦部送來的書信抵達京城,書信上寫說左迦部願意與大庸談和,作為代價,他們索要了不少金銀珠寶綢緞米糧,還有就是要娶他們大庸的長公主——瑞陽。

皇帝沒有答應,一來是不願犧牲自己最疼愛的大女兒,二來,左迦部在北境慣有兇名,從來都是攻下一城便殺光城中百姓,使北境百姓恨透了他們,如今北境邊防足以抵禦他們,若就這麽談和,只怕會讓仇恨滔天的北境百姓不滿。

現下左迦部談和一事還在商議,但陛下的态度很堅決,按說瑞陽不該不高興才是。

但面對顧浮的詢問,瑞陽點了點頭。

早在皇帝給顧浮和傅硯賜婚開始,瑞陽長公主就把顧浮當成了自己的嬸嬸。

現下有些話她不好告訴母後,怕母後擔憂,但和顧浮說說卻是可以的——

“昨日旬休,我本想着回宮去跟母後求一盆品相不錯的菊花,帶回來搶個魁首,可我才回宮,便有人來勸我,話裏話外都是我身為一國公主,享盡榮華富貴,就該在這個時候自請遠嫁,為父皇分憂。”

顧浮挑眉:“誰來勸你?”

瑞陽數道:“我外祖母、舅母,還有那幾個姑姑,外祖母為了讓我聽話,還差點對我下跪。我吓了一跳,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們非要我嫁。

“是。我身為公主是該為國盡責,可既然我父皇母後都不曾強迫我,他們憑什麽這樣逼我?可我再想想,又覺得他們說得似乎沒錯,若能讓北境戰事平息,犧牲我一個,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她問顧浮:“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去見見父皇,告訴他我願意嫁?”

顧浮沉下臉:“你別聽她們放……胡說,也絕不可向陛下自請去和親。”

這是除了父母以外,頭一次有人這樣堅定地告訴她不可以去和親,她嗓子有些發緊,問道:“為何?”

父皇和母後都說,北境的安寧不該由她一個女孩來承擔。可瑞陽總覺得那是父皇和母後對她的偏愛,他們越是如此,瑞陽越是愧疚,越是無法眼睜睜看着他們為了自己置北境百姓于不顧。

如果顧浮的答案也是如此,她恐怕無法說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父母對她的偏寵,甚至有可能明天一早就離開書院,到早朝上,讓父皇同意将她送去和親。”

到時候當着文武百官的面,父皇想不答應都不行,也算是成全所有人,盡了她身為一國公主的職責。

顧浮扯了扯嘴角,顯出幾分平日裏少有的痞氣:“你當真相信,送你去和親,左迦部就會消停,北境就會安寧?”

瑞陽愣住:“不是嗎?”

顧浮确定,整個京城再沒有人比她和郭兼更加了解北境,了解左迦部:“北境境外有許多部族,左迦只是其中之一,因喜歡屠城而比較顯眼,安撫了左迦部不代表其他部族就吃飽了肚子,不會再來邊境劫掠。而且……”

瑞陽咽了口口水:“而且?”

顧浮冷笑道:“左迦部已經連續兩年不曾攻占我大庸邊境城池,為此不得不東遷,去侵擾東部小國,可因他們兇名太盛,東部幾個小國擔心唇亡齒寒,便齊齊聯手抵禦,叫他們只能撿些殘羹剩飯來吃。

“你當他們為什麽突然要跟我們議和?多半是覺得撐不過今年冬天,想借議和得到些錢財米糧,吃飽壯大後明年再來,說是要娶你,到了明年必會先拿你做籌碼,讓大庸用錢財将你贖回,然後用我們大庸米糧喂飽的部衆來劫掠我們大庸的邊境,殺我們大庸的子民。

“聽說左迦部還有共妻的風俗,到時候長公主殿下即便回到大庸,也會是世人眼中的殘花敗柳,沒人會記得你自請遠嫁的大無畏,甚至會認為是你沒有盡好和親的責任,才導致左迦部再次來犯。”

“如何?”顧浮看着微微張開嘴,徹底呆掉的瑞陽長公主:“殿下要聽那些人的,辜負陛下和娘娘對你的寵愛回護,把自己推進火坑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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