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也許,那才是他籃球真正開始轉動的時候。
那并不是個多麽特別的日子。沒有命運中相遇必備的風和日麗或者疾風驟雨,沒有發生意外事故或者情理中設置的必然。就像從前的每一天,平淡無奇,毫無發生奇跡般轉折的預兆。只是一個偶然,這一天,光芒無意間射進了陰暗的角落,照亮了影子的輪廓,使其逐漸顯映出來。
并非每個人生來就是天才,是否具有與生俱來不同凡響的天賦,自出生那一刻起便由基因決定了。努力固然很重要,但是真正缺乏天賦的人即便付出比他人辛苦數倍的努力也不一定會展現出才能。
或許對于天生缺少天賦的人來說有些殘忍,但是現實就是如此。
這段話是黑子哲也從某本書裏某段文字提煉出的內容。
他想,他應該就是文段中所謂“沒有天賦付出了數倍努力卻仍舊無法展現出才能”的人。在籃球方面他缺少才能,因而無論怎樣練習都無法超越。缺少光彩的影子依舊在不被照耀的角落裏,獨自一人。
從客觀的角度看,按理而言就算是再沒有天賦的人在努力之後也應該有所長進到達中上的水平,可是他就算是一個特例,比誰都要用心、都要傾盡全力,卻又總是被他人甩在身後。
即便如此他還是這般的堅持了下來,憑借着不輸給任何人對籃球的一腔熱血。少年時期裏總會對未來懷有更多的憧憬,堅持甚至是偏執。無法超越,正因如此他才要比誰都更努力,更堅毅,加快奔跑的步伐跟上所謂“天才們”的節拍。每夜帝光四館傳出“啪啪啪”拍打籃球的聲音就是最好的證明。
當璀璨的亮點開始點綴深黑色的夜幕時,黑子哲也一如既往獨自留下在空曠的四館裏進行着額外的個人練習。一次複一次的籃球墜落聲伴随着心跳一上一下的起伏。從身軀上分泌出的密密麻麻的細汗滴落在光滑的地板上,頭頂明晃晃的白燈将其反射出晶亮的顏色。
不厭其煩的聽着拍打籃球的聲音,他獨自練習起運球。黑子正專注于手上的動作,四館門口卻突兀的傳來腳步聲,接着有人在門前停下,無規則的腳步聲戛然而止。他雙手拿着籃球,朝聲音的發源處看去。
這個時間點還會有誰會來這裏?
朝門口走近了幾步,黑子看着眼前的人,語氣透着認真和平若止水。
「請問……」
「嗚哇哇啊!」本來是想詢問來者的用意,但在他還未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語時便被吓得打顫的人所打斷。
少年凄慘的嗚鳴聲頓時在體育館裏回蕩了兩周。黑子不知道應該用何種表情、或者何種心态來對待這位突如其來的訪問者。
相對初中生而言高大的身材,寬闊背脊的深藍發少年正蹲在門口,身體蜷縮在一起,他的身軀在無意識的不斷發顫着,抱住頭的動作與自身形象不符從而塑造出奇怪鮮許滑稽的畫面。似乎本人還在害怕的嘟囔些什麽,因為距離的原因黑子并不能聽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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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只看側面,黑子也足以辨認出這個人的身份。在最近一次升級測驗中脫穎而出,一年級便晉級一軍的青峰大輝。而他在這次測試中依舊被空氣化放置,沒有脫離三軍的身份。
在隊伍中傾聽晉級人選時他懷有一絲期待,但是現實并沒有回應他的這份心情。在念出最後一個人名時他心中的失落感和焦急交織在一起,連鎖的疑惑纏繞在一起,使他甚至有了放棄打籃球的心思。
注意到青峰是在那不久之後的事。他就像光源體。獨樹一幟的打球風格、靈活的應變能力是他能力的體現。這是讓黑子哲也所向往的光明。光芒天生便有吸引人接近的特性。
讓他注意到他的,還有青峰大輝在打籃球時比誰都要暢快的笑容。籃球部中矚目的人并非他一人,但那樣的笑容并不是每個人都擁有的,純粹情感的表現使他牢牢的在心中烙下了那個不羁笑容的幅度。
有種只要站在球場上無論何時無論怎樣都很快樂的感覺。黑子哲也的主旨是“快樂的打籃球”。他想和這個人一起打籃球的話,一定會很快樂吧。莫明的向往種在心間,憧憬的種子一點點發芽、茁壯。
如果有一天,他期待着能與光站在同一高度上。這樣的願望、是遙遠在他自己都看不清的名為“未來”的等待着他去踏足的道路。無論那邊有的是絕望的峽谷還是希望的曙光,決定好走下去就不會後悔曾經喜歡的心情。無論多少次重新開始,黑子哲也還是會依照自己的意願一意孤行的走下去。
「那個……」
「別過來啊,地縛靈退散!」說着這種意味不明的話,青峰轉過身,在他面前用有力而黝黑的手臂使勁來回揮舞着。來此之前他壓根就不在意什麽“因練習過度而死亡的籃球運動員地縛靈徘徊在夜”這種空穴來風的說法,當他看見在球場正中無人拍打的籃球起起伏伏時就什麽也顧不上只知道“害怕”兩個字怎麽寫了。
即使源于他天生低下的存在感在此之前被他“突然出現”而吓到的人不在少數,他還是在內心裏升起了淡淡的無奈感。沒有誰希望被他人忽略。
當少年認清眼前并非鬼怪而是普通人類的面孔時血液都凝固住似的僵在原地。比他要矮上一截的少年的透徹藍眸裏倒影出他尴尬不自然的表情。青峰從木地板上站起來,霎時松了口氣的樣子。
少年就安靜的站在他面前,用那雙如同天空一般沉寂的眼眸凝視着他。這種眼神、莫名的就讓青峰有股說不出的寧靜和舒适感。盡管少年的樣貌與普通人如出一轍,身材矮小而瘦弱,完全看不出有擅長打籃球的跡象,面部沒有表情傳來輕微的呆滞感,對于從來不懷有多餘考慮的青峰大輝而言,這個神出鬼沒存在感低到一定境界的少年并沒有讓他産生一絲輕蔑或者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青峰怕鬼這個事實令黑子難免會有些詫異,面部卻沒有表現出來。這次的偶遇無疑對他而言是件意料之外打破日常的事件。
「什麽嘛、原來不是地縛靈啊……果然傳聞是假的。」在這裏唐突的大叫出來說不丢臉是不可能的,青峰抓了抓頭憋出這句來,按他的智商也不可能想出什麽解圍的話來。
還好這種尴尬的氣氛并沒有延續多久,青峰察覺到一旁挂鐘的時間點,以籃球為突破口開始了他與黑子哲也的第一場交流。
「你這麽晚了還在練球?很努力嘛。」青峰自然的銜接到了這個話題,黑子抱着籃球,稍微思索了一下才用平靜而舒緩的語氣開口。
「我是三軍。」言外之意就是努力也沒有成效。
被誇獎了努力也沒有半分得意,他和青峰在籃球水平上懸殊太大。至少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像他這種人也就只能望着青峰的背影在三軍混到畢業吧。不過,如果是伴随着拍打籃球的節奏迎接每一個春夏秋冬的話,就算有不甘,他也沒什麽好遺憾的了。
黑子哲也從未想過和這種層次的人站在球場上打球會變為真實,就像他從未有對籃球生厭的心情一樣。
看着水藍發少年欲言又止的樣子,青峰随意的就朝他咧開了象征友好的笑容。爽朗的笑容擁有非凡的魔力,冰釋了夾在他們之間的那堵牆。
「有什麽關系,喜歡籃球的都不是壞人。對了,和我一起對練吧!」這是他一貫的為人原則,也可以說是人生哲學。
最後的邀請由問句直接跳躍到了感嘆句上,改動了一個符號、一個字眼,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說是強硬還是随意呢,這點使不擅面對生人的黑子消除了不少拘束。
性格大大咧咧的青峰大輝對什麽一軍、三軍的瑣事根本沒有在意過,打籃球的過程就是享受快樂的過程,沒有等級之分。而且留到這麽晚的人一定是很喜歡籃球的人。
青峰适時的笑,使黑子的耳畔、心髒驀的便産生了震動感。耳際轟隆隆炸開的并非激烈的轟爆聲。小小的火花燃燒着,雜加着體育館卡拉、卡拉的鐘聲。
喜歡籃球的都不是壞人麽……真有青峰君的作風啊。
上空的光暈烙印在視網膜上,刺眼的白光正在此刻閃爍。打在青峰身上的強光勾勒出少年身軀的輪廓,晃眼間黑子竟有了“啊,這個人正在發光”的錯覺。
耀眼得過分,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但是是很溫暖的光明。身上的汗珠黏在練習衫上,燥熱得有種就快被融化掉的感覺。
從敞開的體育館大門中吹拂過來清爽而舒适的夜風,靜谧的體育館裏殆盡了說話聲就只餘下了呼吸和指針轉動的清脆聲。脈搏無法抑制的悄然加速,微妙的緊張和興奮感讓黑子一時幹澀了喉,半晌才答複起來。
「……如果青峰君不介意我的技術太差的話,那麽就一起吧。」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青峰君一年級就加入了一軍,很出名。」同時他也很敬仰,不過黑子并沒有說出這一點。
「是這樣嗎……對了,你叫什麽名字?」被同齡人誇獎自然還是有自豪感湧起的,被直白的誇獎也不是第一次了,青峰還是莫名的有些開心。
「黑子哲也。」
那是第一次光明照進他的世界。自此之後黑子哲也的生活将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炫目的白光縱使有刺傷眼眸的傾向,他卻情願被灼傷。比起黑暗一片的世界,這樣好多了,不是嗎?
少年從環形的始發處開始。繞起了路途遙遠的長圈。
由黑夜到白日的轉變來得太突然、太使人手足無措。以至于什麽都來不及思考便被動的接受了過于明亮的曦光。
茫失在溫暖的空間裏沉浸下去,失去溫度的時候就如美夢轉醒,從半空墜落到深谷般,沁得骨髓發涼,宛若飛蛾撲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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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做了一個夢。
夢裏有懸挂在高空的太陽、暖烘烘的空氣。他戴着一頂草帽,站在茵茵綠草間,埋下一顆向日葵的種子。
向日葵飛速的生長着、很快就冒過了他的頭頂,高得升入了天空。
他想讓他再長得高一點。于是認真的澆水、施肥,揮灑汗水。
還不夠高、還不夠高。
離太陽的距離還有很遠啊。終有一天,他要讓向日葵長到太陽那麽高,當他爬上去的時候就能夠觸碰到太陽。
向日葵都是向光的。他的那顆向日葵和他一樣,永遠向着太陽,渴望光明。
為了那一天早一點的到來,少年不分日夜的努力着。
還有很遠、每天每天他擡頭仰望一塵不染的天空時總會扪心自問,是他的滋潤還不夠嗎?
少年就只有更加、更加的努力了。
終于有一天,太陽終于和向日葵的高度終于有了重合的跡象。
可是太陽他呢,卻越升越高,又跑到了更加上方的位置上。
太陽對他說,要快點追上來。
太陽不會為他而停下,只是和少年聊着天,等待着他奮力跟上來的時刻。
這場不見底的追逐,是由夢醒畫上記號的。
少年想,下次再夢裏種向日葵的時候再讓他更快、更快的生長吧。這樣就能摸到太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