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

廣播中傳出的是帶着凄婉意味的樂聲。

黑子哲也行走在度過了三年光景的校園裏。周圍是三三兩兩敘舊,哭作一團,或者取笑、留影的學生們。畢業這天總會出現這樣的情景,就像他小學畢業那年的光景。

記得小學畢業時沒有特別留戀的人,更沒有充滿特殊記憶的地方,他并沒有對此擁有太多感慨。而現在卻不同了。在帝光,他結識了朋友,并且以籃球為目标付出了無數的汗水,三年的拼搏不是說忘就忘了的。

他有一些想去的地方。最好是把整個學校走一遍。

在頭腦裏把想去的地點梳理了一遍。

他發現,這些地點裏都有過與某個人一起的記憶。

繞過校園裏那顆着稱有“實現心願”效用的巨大櫻花樹,他朝着教學樓走去。幾片粉紅色的花瓣從空中墜落到他的面頰和頭頂,将柔軟的花瓣從頭上拿下來,他望着天空中翩飛的櫻花,停下了腳步。

只是許個願就可以讓心裏渴望的東西實現的話,黑子哲也當初也就不會在四館裏奔走了。那麽這種行為到底有多大意義呢?他認為應該是祈望吧。夢想着奇跡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如果真的有奇跡,那麽當發生在他身上的時候,就讓這場雨(突變)幕終止好了。

黑子是個不怎麽有品味的人,特別是在欣賞風景這方面不怎麽擅長。此時這些飄零的花瓣确鑿讓他有了觸景傷情的意味。

櫻花的花期很短暫,全力綻放的時日一過便不複存在。不久後便會凋零。他想,也許他在帝光的時日這是這樣。将精力全部放在籃球上,黑子哲也的三年馬上就要結束了。一眨眼間,當初還在三軍中奮鬥的他已經遞交了退部申請。

中學期間裏所有都是值得放進記憶匣子裏寶貴經歷。不管是開心還是難過,這些感情都要全部烙印在大腦裏。他知道,只有将過去全盤皆收才有可能迎向未來。

他有明确的目标。進入誠凜後第一時間加入籃球部。用自己的力量、将初中自己未做到的事完成。他的光還在遙遠的地方等待着,因此,他要首先成為光才行。足夠溫暖深海的光。能夠這樣鎮靜的思考這些事,也是在傷心欲絕之後了。由被抛棄的無助,已經無法回到喜歡籃球的那個時期而引起的撕心裂肺,諸如此類的心情在此之前早已體會得透徹。

安靜的教學樓裏回蕩着他富有節奏的腳步聲。

他有多少次踏過了這登臺階呢?

腦海裏浮現出了一個零碎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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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他在比賽中受到沖撞腳腕輕微骨折。逞強的要自食其力去上學,某個人自覺自願的背着他上下樓持續了一個星期。他的背脊比起黑子來要寬闊得多,承載着影子的重量踏過一步、一步。直到……

很快便來到了自己的教室,門還沒有上鎖。空蕩無人的教室裏整齊的羅列着桌椅。顯得突兀的是他座位的椅子被人踢翻,正倒在冰涼的地板上。

可能是有人先來過不小心将它弄翻了。

走到窗邊自己的位置扶起了椅子。坐在椅子上,黑子将手中卷好的畢業證書放在桌面上,呆呆的望了望窗外。廣袤的天空上游鳥自由的翺翔着。

『阿哲。』

恍惚間仿佛聽到了某個人的聲音。

恩?

疑惑的側過頭,教室裏卻仍舊空無一人。感嘆着果然是錯覺吧,某個人怎麽會在這裏。

幹淨的桌面顯然被主人保養得很好,只有桌角的一處被随手寫上了字眼。

潦草的字跡勉強能夠辨認出來內容是“哲是笨蛋”。

在一年前,抓着某個人來教室補習的經歷還歷歷在目。臨近期末,他有必要将這個成績差到一定程度的人輔佐到能夠及格的程度。逼着他做習題做到晚上快門限的時候。

對于大腦轉動的時間一天不足一分鐘的AHO來說,這些習題簡直是比跑上一百圈還恐怖的怪物。也因為這句話,被黑子毫不留情的評論為了“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某個人的成績低空飛過,此後在考試前昔,他們總是在放學後的這個教室裏進行複習。某個人一副百無聊賴的郁悶的表情,大聲嚷嚷着“我們去打籃球吧”的樣子都好像時空逆流一般能清晰的看到。

某個人,正坐在他的對面,趴在桌面上睡着懶覺。

他剛想着要不要用黑色記號筆在那張本就黑得跟黑炭沒什麽分別的臉上塗幾筆。

轉瞬之間,阖眼、睜眼,某個人就不見了。

某個人,不是早就不在了嗎。

黑子站起身,将椅子再次整齊的擺好,拿好證書,關上身旁的一扇窗。走出教室後他便直奔了上方的天臺。

打開天臺的鐵門,果然又是靜谧得連一根針落下都能聽聞的場景。清澈透明的天空更清晰、也更明亮的映入眼簾。大片的雲朵漂浮在上面,看着會使人不知不覺産生倦意。

三年間他大部分時間裏都在這裏吃午餐,和某個人一起。常吃的是食堂賣剩的幹面包,和草莓牛奶。那個人常常說,“幹面包多難吃啊,連點味道都沒有。這麽大了還喝牛奶你是小學生嗎。”

他喝牛奶純粹是為了長高,快一點達到那個人的高度。能夠成為一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黑子會果斷的反駁道,“智商連小學生都不如的人沒有資格說我。”

多少個時日裏,某個人會逃課來這裏睡覺,偶爾會由他來叫醒他,某個人身上的味道就像夏日裏陽光的氣息,自然而舒暢。暖烘烘的偶爾會不經意和他倚着肩膀睡着。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想到。現在的某個人在不知道哪個地方,不知道有沒有懷念過這種生活。

坐在冰涼的地板上,蒼穹的顏色混着着刺眼的陽光投射到眼中。他靠在牆壁上,側耳傾聽。似乎聽見了時間流動的聲音。

緬懷過去這種脆弱的事也就僅限于今天。今天之後,他必須要學會堅強。

黑子哲也垂下了頭,霎時覺得手心空蕩蕩的。連帶心裏也覺得空蕩蕩的。

享受了片刻的寧靜,他走出了教學樓,在林蔭間的小道上漫步。

兩排枝繁葉茂的樹蔭間依偎着的大樹支撐起一片天空,斑駁陸離的碎光從交叉的枝葉間洩漏下來,打在地上和他身上。模糊的光暈卷襲了視線,恍惚中飄過一絲青色。有多少次,他和某個人沐浴着陽光從這裏走過。

徑直來到了□□。他坐在米黃色的長椅上。

習慣性的經常來到這裏讀書,手上拿着文庫本,身旁是坐姿不修邊幅的某個人。他明明是圖書委員卻不喜歡在圖書室裏看書。人跡罕至的□□是他能夠靜下心讀書的地方。

在結識了某個人之後這裏時常會變得熱鬧一點,黑子卻不怎麽介意。

記得有一次,突然他的背後伸出一雙大手來,蒙住了他看書的眼睛。不用想也猜得出是某個人。并非是将某個人手指紋路的線條這種細枝末節都印在腦中,而是太過熟悉,以至于連靠近這種事都能察覺。

他毫不猶豫的說出了某個人的名字,某個人問他是怎麽猜出來的。他随口回答說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只能是青峰君了。

某個人吐槽着他的手才沒那麽黑,然後自打沒趣的抱怨着,坐在了他的身旁。明明很無聊的樣子,依舊陪着不怎麽開口的黑子。有的時候拖拉着聲音念着他的名字,大有“打擾他讀書”的意向;有的時候則是捧着一本清涼雜志不時朝旁邊瞥兩眼。

剩餘的時間不多了,他便沒有再逗留,朝這裏的左邊繞道去最後的地方。

說是最後的地方,也可以說是“最初的地點”。屬于他奇跡開始的地點。

他的籃球開始運轉的命運之地。

黑子哲也來到了帝光四館的門前,打開了體育館的門。鎖門的鏈條被人打開過,随意丢在一邊。內心片刻譴責着這個行動不計後事的人,他走到了體育館的中央。

木地板的中央靜靜的躺着一顆籃球。不知道是誰扔在這裏的,也不放回去。

他将畢業證書放在一旁,撿起了籃球,有了打一場的沖動。

他有很久沒有碰過籃球了,原本是想在高中再打球的,頓時有了淡淡的疏離感。

黑子拍了拍球,試着朝前方投籃。并沒有迎來期待的正中籃心,籃球碰撞到邊框上,滾動着到了他的腳邊。

他彎下腰拾起了球,将其放置在貼近在心口的位置。

這裏,有餘溫。

他沉溺在虛幻的溫度中,恍惚間耳畔又一次響起了某個人近乎沙啞的聲線。

『阿哲。』

啊、又聽到了他的聲音,就像某個人在身邊一樣。

緊緊的抱住這顆籃球,黑子哲也看着腳尖,正有什麽東西沿着他的臉頰滴落到地板上。

他伸出一只手摸了摸眼眶,濕潤的觸感襲來。鼻尖也開始産生了酸澀感。

蹲在地上,他做着大口的深呼吸,抑制即将脫口而出的咽嗚聲,阖上眼阻絕生理鹽水的洩漏。靜谧的環境中這些聲響被擴大了無數倍。

微微顫動着被抽空了所有氣力的身軀,他深知,在此刻沒有誰會來安慰他什麽。

也沒有誰會再□□他的頭發,和他在賽後歡喜的碰拳,傳球過去的時候朝他喊一聲“Nice Pass”。

他需要連帶着過去的絕望,把這份期望也扼殺在內心裏。

不能哭。

他還有要做的事,所以不能這樣脆弱。他會從陰冷的海底深處把他的光找回來。他需要足夠的時間來緩沖,足夠的勇氣來啓程。他會把抛棄他的東西全部都還給他。不管是他的籃球還是影子。

不知在地上蹲了多久,雙腿的麻痹感刺激着神經,他總算是平複了攪成一團的情緒。艱難的從地板上站立起來,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痕。

這副面孔此時必定很難看吧。

戀戀不舍的将籃球歸還,他退出了四館。

有一瞬間,他有過光來過的錯覺。

[ ]

少年的向日葵,從這個世界裏消失了。

望着凋零的花瓣,他傷心欲絕的哭了。

蹲在草地上,他在自己的臂彎中小聲的抽泣着。

沒有任何人安慰,寂靜的世界裏太陽也沒了。他感覺好孤單、好難受。

平庸的少年還不夠堅強到立馬振作的程度。

他只是想要回從前的生活。

少年真的哭了很久很久才停止,然後他站起身來重新種下了一顆種子。

向日葵的種子在土壤中緩慢的生長,他等待着他破土而出的一天。

他要種出一顆又高又大的向日葵,站在頂端再一次将烏雲驅散。

那個時候太陽便會回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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