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
今天主要是一些基本的拓展訓練, 對盛辭凡來說算是小菜一碟, 不過對于其他選手來說就不那麽友好了。
哨聲一響,還沒緩過神的三班學子倉皇集合,可憐巴巴地望着表情高深莫測地教官。
“昨晚被抓的, 自己站出來。”張教官的嗓門兒洪亮粗粝,黝黑的臉頰上泛着些許油光, 整個人不特別爽朗, 卻足夠硬朗, “那個Omega加訓一千米,其他人加訓三千米,剩下的跟我去食堂開飯。”
三班衆人跟着教官離開訓練場,一步三回頭地看着一小排隊員跑操。
張教官輕踹了一個瘦子的小腿, “看什麽看,想回去一起跑操?”
小瘦子搖頭搖得像撥浪鼓,隊伍不自覺地加快了行進腳步。
盛辭凡跑了兩圈兒, 瞅着謝飛一副随時要斷了氣的架勢, 又拽着人跑了大半圈。
謝飛生怕自己跟不上盛辭凡的步子不慎被摔死, “盛哥,你走吧,不用管我了。”
得, 扶不起的阿鬥!
盛辭凡繼續腳下生風地做勻速圓周運動, 沒一會兒就跑完三千米。
謝飛跑完最後一圈,攤在地上俨然成了一具屍體,“媽媽, 我想回家!”
劇烈運動後,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一個個的萎蔫成霜打茄子,也就盛辭凡連大氣都不帶喘一下,穩穩地立在那邊跟電線杆兒似的。
楊務用氣音發出靈魂拷問,“盛哥,你還是個人嗎?”
盛辭凡袖子卷到手肘上,帽子被他随手丢在訓練場上,額發微濕,倒抓一把後神清氣爽。
“嗐,是你們太虛了。”
體委順了氣兒,撞撞盛辭凡的肩膀,“行啊,休息一個月體力還在。”
盛辭凡指了指天上熹微的月色,保持一貫的懶洋洋口吻,“像它,明白嗎?”
太陽還沒徹底落下,夜幕還未完全降臨,月光黯淡。
但不發光不代表不存在,養精蓄銳只是為了下一次的驚豔四座。
體委雖是田徑隊的,不過泳隊的情況他也大致了解一些。盛辭凡沒有參加七校聯賽,新來的隊員頂上了他的位置,傳聞新隊員的訓練成績破了盛辭凡的記錄,成了陳教練的心頭肉,天天捧手裏特訓。
這不,為了七校聯賽能拿下好名次,那家夥幹脆退出這次集訓,專心留校訓練,連隊長蕭勇都沒有這待遇。
“你不擔心被人頂替?”
“真被頂替了也是我技不如人。”
蕭勇不下二十次地告誡盛辭凡情況不容樂觀,但他始終沒多少情緒波動,“你爹永遠是你爹,哪能說換就換。”
身影被光線拉得很長很長,少年的自信摻着自負,像一把鋒利的刀,無往不利,像打怪獸的奧特曼,戰無不勝。
等教官領着一群人回來的時候,幾個人已經整齊地站好一個隊列,聽候發落。
老黃糟心地瞪着幾個帶頭壞事兒的班幹部,面子是挂不住了,但說到底還是自己的崽,他從袋子裏掏出了牛奶和面包。
張教官咳了兩聲,老黃意識到大庭廣衆之下開小竈不好看,拖着倒黴孩子去沒人的地兒發幹糧。
老黃板起一張臉,“我看你們接下去怎麽收場!”
盛辭凡心态好得很,“沒事,左右不過加訓點兒。”
埋頭啃面包的衆人被這一句輕描淡寫打擊得眼冒金星,味同嚼蠟。
“你小子說得什麽話!”老黃恨鐵不成鋼地賞了盛辭凡一記爆栗,“你寫給教官的信準備好了沒?”
盛辭凡比了個OK的手勢,那封信在林俞親自操刀,鐵定沒毛病。
幾個開完小竈的混小子回到隊伍裏,張教官點了人頭數,晚上沒什麽安排,就是教教熊孩子唱軍歌,聊聊人生,被訓了一天,他估計也沒哪個兔崽子敢跟他聊人生。
老黃沖盛辭凡使眼色,和顏悅色地打破僵局:“學委,給教官的信呢?”
盛辭凡大大咧咧地掏掏後屁股的口袋,摸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在老黃瞬間黑成臺風天的臉色中,蹦跳着站到教官身前,“教官,這我們班同學給您的一封信。”
“你念吧。”張教官随地拔了跟草含在嘴裏,“你們班團支書那字兒寫得牛鬼蛇神似的,估計你寫的也差不多,看着費勁,幹脆念出來大家一起聽聽。”
老黃回憶起教官給他的那份名單,神色複雜地把目光投向歲月靜好的陸修陽,那字特麽的是尖子生寫的?他還以為是盛辭凡那崽子亂畫的!
念就念吧,盛辭凡打開信封。
一片空白?!
張教官斜了他一眼,“麻溜的念!”
教官的聲音不小,周圍幾個班的學生也都被吸引了眼球。
老黃也湊過去,瞥見了白花花的紙張,當即在盛辭凡腰上狠狠擰了一下。
“嘶~”疼痛刺激下,盛辭凡晃過神,索性把紙塞回信封裏,“教官,你想聽什麽?我現場開講。”
教官伸手,盛辭凡把信封遞上,老黃兩眼一閉,掉頭就跑。
謝飛先起了個哄:“盛哥,念啊,讓我們瞻仰瞻仰您的文采啊。”
“盛哥,來一個。”
“……”
教官狐疑地盯着那封信,捏空白的紙張對着燈光照,還是沒字。
底下的觀衆不明就裏,盛辭凡打了記響指,跑到的桂樹旁摘了片樹葉,“念那個沒意思,給你們表演個好玩的。”
盛辭凡勾唇一笑,粉嫩的唇貼在綠葉上,氣流平穩劃過葉子的脈絡,引起空氣細小的共鳴,悠揚的曲調緩瀉而來,合着清風,伴着晚霞,寧靜悠遠。
陸修陽沖靜的眸子碎出點點波瀾,吹葉他也會,是盛辭凡的Alpha哥哥手把手教的。
但是自從盛允因為那年的意外折了雙腿,吹葉就成了記憶,盛辭凡沒再主動碰過,盛允也沒再教過。
“教官,我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表演完了之後,盛辭凡把玩着手裏的葉子,又開始沒了正形,“腰纏萬貫,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張教官被一大波莫名其妙地祝詞砸得暈頭轉向,擡手比了個暫停,“你小子,給張空白書信,幾個意思?”
盛辭凡嬉皮笑臉地道:“想說的太多,寫不下,教官您意會就行!”
張教官摩挲着信封,昨天下午查寝沒收零食的時候他是不經意間看到過那封信,常年的軍事化訓練,他養成了觀察細微的習慣,信封左下角的不起眼處是有一滴鋼筆暈了墨的印記,他當時還覺得寫信的人是個講究人,對信件的內容也隐隐期待。
而手上的這一封信件,除了淩亂的折痕外沒看到墨漬,根本不是同一封,看盛辭凡的反應也是個不知情的……
惡作劇是要有個度的,那人這麽做無非是想看盛辭凡出糗,屁大的孩子也不知道上哪兒撿着雞毛蒜皮的破事來互相針對。
不是大事,但是違紀,不能姑息。
“怎麽回事?”陸修陽搗搗盛辭凡的手臂。
盛辭凡表示他也想知道怎麽回事。
“你們幾個,起立。”教官指了指後排的幾個人,“明天野營,你們去冷藏室領東西,別領漏了,不然明天全班餓肚子。”
幾個人沒打算跟教官在訓練場唱山歌、喂蚊子,接到命令就手腳麻利地滾了。
大爺從冷藏室裏探出頭,打了兩噴嚏,“你們幾個,進來幫忙。”
幾個人披上大爺遞過來的羽絨服,戴上棉手套,鑽進冷藏室幫忙。
謝飛全身的脂肪抖了抖,“擦,這麽冷。”
“接着!”大爺丢了一箱雞肉給謝飛,打趣道,“熱脹冷縮,冷一冷沒準兒就能瘦點。”
楊務搬出一箱雞腿,陰森森地沉着嗓子,“盛哥,我打開箱子後可不可能掉出一條血淋淋的手臂!”
話音剛落,他尖叫一聲渲染氛圍,還舉起自己的胳膊往盛辭凡面前送。
“有病是不是!”盛辭凡強作鎮定,“幼稚!”
陸修陽不動聲色地把人護在身後,塞了一箱熱狗給楊務。
盛辭凡驚甫不定地深吸一口氣,這裏面怪陰森的,有點可怕。
總算打發走外頭領貨的,大爺見苦力們勤勞能幹,善心大發:“這裏面的東西你們随便挑,一會兒幫我把門關上。”
得了大便宜,幾個人瘋狂地往外頭搬運物資。
“夠了,走吧。”楊務抱着三大箱雞翅。
謝飛往冷藏室裏探了探腦袋,“盛哥,陸總,你倆快點啊!”
“你們先走!”
是盛辭凡的聲音。
幾個人沒多想,抱着東西就走。
隊伍最末,一只腳點了下門板,門鎖輕輕落下。
——
“再往上點!”
盛辭凡伸長手臂去夠架子最深處的那一箱土豆,陸修陽抱着他的腿,把人往上拱。
“再用點力啊!”
陸修陽又往上使了點勁兒,盛辭凡還是沒能碰到箱子。
“這箱土豆,爸爸要定了!”
盛辭凡耐心耗盡,動作幹脆,手腳并用蹦到架子上,“陸修陽,接着!”
陸修陽接住抛下來的土豆。
架子不高,四米左右,就是有點不太結實,盛辭凡動一下,架子就“吱吱呀呀”地晃一下。
“卧槽!”
盛辭凡兩只腳在空中比劃,架子又搖了搖,他縮了縮腦袋,“陸修陽,你閃開點,別被我誤傷!”
他小心翼翼地趴在架子上,一條腿試探性地瞪一下,架子立馬警告性地“吱吱嘎嘎”,他又把腿縮回來放着,郁悶地抓耳撓腮。
淦!他愛吃土豆嗎?
不,他不愛!
陸修陽擡着頭,盛辭凡穿着墨綠色的大棉襖,挂在架子上束手束腳的樣子像只小王八,憨憨的,可愛死了。
“跳下來,我接得住。”陸修陽沒忍住,輕笑出聲。
盛辭凡弩弩嘴,不能一直挂在架子上,又不是沒被陸修陽抱過,而且現在也沒人看得到……
“那你接穩點啊!”
陸修陽伸出手,盛辭凡松開扒着架子的手,身體迅速往下掉。
“淦!”
大型翻車現場!
盛辭凡壓在陸修陽身上,耳朵貼着陸修陽的胸口,不滿地拍了一下陸修陽的肩,“你不是說能接得住嗎?”
陸修陽被嗔怪的話語撓了一下,“沒算好重力加速度。”
重…重力加速度?
學霸的思維他不能理解,盛辭凡哼哼唧唧地爬起來,伸出一只手拉了陸修陽一把,抱起他的土豆往出口走。
兩個人看着關上的門板,怔了怔,對視一眼,同時發問。
“你會撬鎖嗎?”
“你帶手機了嗎?”
“不會!”
“沒帶!”
盛辭凡把土豆丢地上,正要踹上一腳,又想起這箱土豆來之不易,硬生生地把腳摁回地上。
冷凍室的溫度很低,棉大衣只能起到短暫的禦寒作用,随着時間的無限延長,棉大衣的效用也越來越小。
盛辭凡背靠牆角,搓着胳膊,精致的小臉被凍得發白,長長卷卷的睫毛上凝了幾顆細小的霜花,牙齒“咯咯咯”地打顫。他從小就是個怕冷的,即使在泳隊訓練了這麽多年,他怕冷的毛病還是沒能被抹掉,每年冬天都會病病歪歪的感冒幾場。
真他媽的冷!
陸修陽第九次撬鎖失敗,盛辭凡大失所望,眼裏的光瞬時泯滅,哆哆嗦嗦地打趣,“等咱倆被發現的時候,估計都成凍幹屍體了。”
話音剛落,室內原本就稍顯昏暗的燈光突然回光返照似的閃了一下,“滋滋”的電流聲咋呼兩下後,燈泡就徹底地黯了下去。
周圍黑漆漆的一片,隔板上制冷機允自運轉,呼呼作響。
老天最喜歡玩落井下石的把戲!
剛剛随口調侃的“凍幹屍體”在冷飕飕的環境渲染下變得靈異恐怖。
盛辭凡的夜間視力極差,心底繃着的一道弦臨近斷裂。烏漆抹黑的一片,寒冷摻着漸漸濃重的恐懼,他盡量穩着聲線不露怯意,“喂,陸修陽,你,你能不能吱個聲?”
天大地大,盛少爺的面子不能丢!他認為自己表現得足夠冷靜。
陸修陽摸着黑挨到盛辭凡身旁,兩個人距離很近,他輕易捕捉到盛辭凡黑黢黢的眼眸裏充斥的膽怯,像受了驚吓的鹿,乖巧又委屈地等着安撫。
他擡手捏捏盛辭凡的臉頰,“沒事,我在。”
粗粝的棉手套劃過臉頰,刺刺的不太舒服,卻莫名安心。
盛辭凡咬咬下唇,掐着自己的手臂,“你別亂走啊,不然被鬼叼走了爸爸不救你。”
陸修陽輕笑着把人攬進懷裏,柔聲安撫,“別怕,班長他們很快就會來了。”
許是找到了一絲慰藉,盛辭凡的眼眶不自覺的就微微泛了紅。
他就不該執着于一箱破土豆,還連累陸修陽也被困在冰窟窿裏,萬一最後兩個人真的被凍死在這個鬼地方,那他就是殺人兇手,幹掉了陸修陽,還順便狗帶了自己。
真他娘的慘烈!
傻狍子的腦回路九曲十八彎,腦補了一副兩家父母痛失愛子後悲痛欲絕的畫面,感性打敗理性,左眼硬生生地擠出一滴眼淚。
“對不起,以前我不該針對你,不該欺負你……如果下輩子你還記得我欠你一條命,那你就回來找我算賬,讓我好好補償你。”
突如其來的忏悔把陸修陽逗樂,但他沒忍心在這種時候笑話盛辭凡,可不趁機欺負一下又顯得他白白糟蹋了天賜良機。
于是,他捧着盛辭凡的臉蛋,拇指摩挲着淺淺的淚痕,繃着一臉嚴肅認真的神情:“要什麽補償都可以嗎?”
盛辭凡吸了吸通紅的鼻子,偏過臉打了兩噴嚏:“嗯。”
陸修陽心口疼了一下,沒舍得再逗他,解了外套的扣子,攏着外套把人罩住:“抱緊就不冷了。”
清清冷冷的薄荷味在冰窟窿般的冷凍室裏格外有安全感,盛辭凡遵循本能地依靠着陸修陽,細細的手臂纏上陸修陽的腰。
這人,平時跟冷氣兒似的,關鍵時候還挺熱乎。
“陸修陽。”
“你說。”
“沒事,就是叫叫你。”
“……”
不安的情緒被很好的安撫下來,盛辭凡僵硬地肢體也慢慢放松,兩人心照不宣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相互依偎,互相取暖。
“陸修陽?”
“我在。”
“……”
冷凍室的溫度越來越低,盛辭凡的意識混混沌沌,昏昏欲睡。
懷裏像是揣了個火球,陸修陽攢眉,摘下手套碰了碰盛辭凡的額頭,不尋常的高熱把凍得發僵的手指灼了一下,他拍拍盛辭凡的臉頰,“盛小凡?”
盛辭凡蹭蹭陸修陽的脖子,似有若無地“嗯”了一聲,困得連眼皮都懶得掀一下。
“盛小凡,先別睡。”陸修陽脫掉身上外套裹住盛辭凡,手掌搓着盛辭凡的手臂,平靜如水的眸子蕩出少有的慌亂失措。
盛辭凡半睡半醒,眼睛拉開一道縫,陸修陽焦灼的神色盡數映入眼簾,兩個人現在是一條繩上拴着的螞蚱,如果他睡着了,陸修陽就算沒被凍死也得被這傻逼冷凍室吓死。
啧啧,陸修陽離了他果然不行。
盛螞蚱癟癟嘴,努力打起精神:“怕什麽?盛哥陪你說說話。”
“好。”
盛辭凡舔舔發幹的唇,指望陸修陽找話題比登天還難,他随機揪出個老套卻又算與時俱進的問題:“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陸修陽笑了笑,眼底有光:“有啊。”
微妙的酸澀感撞在心尖上,鈍鈍的不太舒服。
盛辭凡呼吸一滞,拿手指戳戳陸修陽的臉頰,不屑地嗤了一聲,不就是有個喜歡的人,臭嘚瑟什麽?
“是軟甜O?”
“不知道。”陸修陽把盛辭凡不安分的爪子握在手心,“但是很軟,也很甜。”
盛辭凡撇撇嘴,“連人家什麽性別都不知道就說喜歡!”
“把別人初吻拿了,總要負責的。”
初…初吻?
盛辭凡想起自己莫名其妙潑出去的初吻,說到底只有自己是個清純大爺們兒,陸修陽那厮的初吻早不知道送誰去了?!
他覺得自己吃了個特別大的虧。
盛辭凡:“辣雞!”
陸修陽:……按照套路,下一句不應該是問跟誰接的初吻嗎?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沉默了一會兒,攏着盛辭凡的手臂松了些。
“陸修陽?”
“嗯。”
“喜歡就去追,自信點,你能追得上。”
“……”
沒有回應,盛辭凡仰起腦袋去看陸修陽。
雙眸輕阖,薄唇微抿,光線昏暗,他看不清陸修陽的臉色,動了動發僵的身體,裹在身上的大衣帶着殘留的體溫垂到地上……
酸酸漲漲的情緒湧在眼眶裏,盛辭凡笨拙且粗魯地把大衣套回陸修陽身上,“操,誰他娘的稀罕你衣服!”
陸修陽輕輕扣住盛辭凡的手腕,沒多少力氣,嗓音還有些沙啞,“你在發燒,先把衣服穿上。”
盛辭凡抽回手,單膝撐地,把大衣的扣子一個一個地扣上,擡起手背摸摸自己的額頭,可能是有點發熱吧,所以頭有點痛……
他抓起陸修陽冰冷的手貼在臉上,凍得渾身一顫,卻刻意冷着臉命令,“你幫我降溫。”
灼熱的體溫透過掌心,盛辭凡像霸道嚣張的小獅子,張牙舞爪地宣示自己的威嚴。
“你也不準睡過去,聽到沒有!”小獅子氣勢洶洶地恐吓着。
陸修陽蜷了蜷手指,小獅子以為他要收回手,壓着他手背的力道陡然增大了些,瞪着一雙漂亮的眼睛發出警告。
寒氣無孔不入,盛辭凡牙根打顫,意識到自己對陸修陽太兇了,稍稍軟了語氣,“你安分點我就不兇你,我比你強壯,這點冷對我們大老爺們兒來說不算什麽……”
陸修陽淺色的瞳浮現出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盛辭凡的心思簡單得不消揣測就能看明白,他單純地認為自己發燒了,體溫高,可以利用,用不讨巧的方式去溫暖同在困境中的人,拼命端着蠻橫跋扈的架子,偏偏适得其反地讓人心軟。
他聽不進盛辭凡後來說的話,身體比大腦早一步做出決策,單手扣住盛辭凡的後頸,身體前傾,唇瓣堵住喋喋不休的嘴。
冷冽的薄荷味在唇齒間散開,盛辭凡潋滟的眸子動了動,心跳得飛快,好像觸動了某些感官的記憶一樣,因醉酒而暫時封印的回憶緩緩浮上心頭……
昨天晚上,他和陸修陽貌似接過一個吻,不是淺嘗辄止的一觸即散,是那種帶點纏綿的戀戀不舍。
纏綿!?
電光火石間,盛辭凡匆匆把亂七八糟的記憶全部關回小黑屋,狠狠咬了一下陸修陽的唇,條件反射地把人推開。
“操!你凍傻了是不是?”盛辭凡抹抹嘴巴,五官不悅地皺在一起。
他和陸修陽怎麽能陰差陽錯地三番五次接吻?!
不是說有喜歡的人嗎!
這他丫的算什麽騷操作!?
滲出的血珠把黯淡的唇染上鮮紅色,淡淡的鐵鏽味兒刺激着神經……舌尖抵過後槽牙,陸修陽知道自己足夠清醒,他繃緊的肩線緩緩沉了下去,風輕雲淡地開了口:“我喜歡你。”
盛辭凡:……
嗯,大腦剛剛開了個小差,他沒在線。
“我喜歡的人是一直是你,從小到大。”
盛辭凡:……
嗯,腦瓜子燒得糊塗,都出現幻聽了。
陸修陽擡手揉揉盛辭凡的後腦勺,頭發真軟,手感很好,“你說,我能追的上嗎?”
半晌的沉默,誰也沒說話,制冷機的機械運轉聲成了唯一的動靜。
陸修陽垂眸一笑,盛辭凡直勾勾地注視着,成功抓住了這抹在他看來不懷好意的笑,忽然開竅似的把眼睛眯了眯,耿直無比地甩出一個肯定句,“你又想诓我!”
陸修陽:……
“我們一起長大的,你那點蔫壞的心思我還能看不破?”盛辭凡拾掇拾掇複雜的情緒,帶着看穿套路的自豪感,“所以你別老想着忽悠我!”
眼尾蕩出無奈的弧度,陸修陽清了清發酸的喉嚨,“我冷,借我抱會兒,可以嗎?”
盛辭凡也冷,特別冷……
“行吧,你盛哥大氣。”
耗費了太多精力去抵抗寒冷,人心一點一點變脆弱,有個人作陪,總算不那麽孤獨,不特別難熬。
眉眼間染着點恹恹的病氣,盛辭凡老成地嘆了口氣,“你這人心眼不壞,對我好不好我心裏都有數。”
“那你說說,我對你好不好?”
“好。”盛辭凡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摟着陸修陽的手臂稍稍攏了些。
陸修陽啞然失笑:“哪種好?”
“笑個屁!”盛辭凡翻了個白眼,“就是哥倆好,懂嗎?”
陸修陽:……誰他媽的跟你哥倆好!
不過哥倆好總比奇奇怪怪的針對好得多,他也不急于一時。
“你不主動招惹我,我也不至于看你不順眼。”
“那...我以後少招惹你”
“那我盡量看你順眼些。”
“好,一言為定。”
——
楊務從方梓身後悄咪咪經過,大吼一聲,“教官來了!”
方梓匆忙把手機熄了屏幕塞進口袋裏,四下張望,根本沒有教官的影子, “班長,能不能別那麽幼稚?”
楊務見方梓情緒不高,“有事可以跟我說說,別一個人扛着。”
方梓似懂非懂地一點頭。
楊務往盛辭凡宿舍瞅了眼,已經快十點了,臨近點名熄燈的時間,怎麽還沒回來?
“方梓,你見着盛哥沒?”
方梓“啊”了一聲,用有些訝異的語氣反問,“我們領物資的那會兒不是還在?”
“奇怪,盛哥是不是又找着什麽好玩的去處,都幾點了還樂不思蜀。”楊務掏出手機撥電話,盛辭凡的無人接聽,又打了陸修陽的,還是無人接聽,“馬上就查勤了,被教官逮到又得被罰。”
方梓沒在狀态,只是随便敷衍着應了兩聲。他家裏是做冷飲批發的,所以他經常幫家裏整理冷凍室,在裏面待一小時都冷得窒息,傍晚到現在差不多五個小時,如果盛辭凡和陸修陽真的被關了那麽久……
“你怎麽了?”楊務見方梓臉色不大好,“不舒服嗎?”
方梓胡亂點了個頭,“白天有點累。”
楊務沒疑心太多,“明天更累,你早點休息。”
方梓回了宿舍,自我安慰着,管理冷凍室的大爺肯定會回去整理物件,就像他每次把貨品搬出來之後,他父親都會回去對一下數目一樣。
思及此處,他稍稍放了心,或許真像楊務說的,盛辭凡又逍遙去了,那人做事向來沒定性,還真不好說。
夜間點名,三班缺兩人,集體訓練場集合。
教官還沒出現,大夥兒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大晚上沒得睡覺,情緒極差,一小夥子萬分不滿,“靠,陸修陽跟盛辭凡什麽意思,一個學委一個團支書,還連累大夥兒一起受罰?”
“就是啊,跟倆攪屎棍似的。”
“你倆叨叨逼逼沒完沒了是吧?”謝飛永遠站他盛哥這頭,扯着嗓門兒,“陸總那成績你這輩子考不上,盛哥那獎牌你下輩子都拿不到,他們要是攪屎棍,你算什麽?”
“一口一個盛哥陸總的,你抱狗腿還抱出優越感了?”
謝飛不是個好脾氣的,把人随手一搡,氣乎乎的,他嘴巴不聰明,呈不了口頭之快,艾英語眼見着同桌被圍攻,攬着謝飛的肩膀,氣勢十足地叭叭叭,“我們飛哥這叫拎得清,你要是有能耐倒是生出點狗腿讓人抱抱啊。”
血氣方剛的少年,一句話就能炸開火光,正要組團口吐芬芳、推搡動手的時候教官及時出現,冷着臉又點了一遍人頭,“還沒回來的那兩個誰見過?”
氣焰被教官冷不丁的語氣覆滅,謝飛打了報告,“教官,我最後一次見盛哥是一起領物資。”
張教官掃了一遍衆人,目光在垂着腦袋的方梓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轉回視線找楊務,“班長,你通知班主任,其他人都站好,都給我記住了,部隊裏,一人犯錯,舉座皆罰。”
箭弩拔張的一群人這會兒連個屁都不敢放,老黃匆匆忙忙趕來,抹了一把汗,“張教官,我那兩個學生都很乖巧的。”
乖…乖巧?!
大夥兒暗自咂舌,老黃這護犢的精神已經爐火純青到可以睜着眼睛說瞎話了。
警報聲突然拉響,張教官一打開呼機就聽到老當益壯的咆哮聲,“哪個教官班裏少學生?趕緊來冷凍室救人!”
老黃跟着教官火速離開,楊務和謝飛對視一眼,拔腿跟上。
幾個人火急火燎地趕到冷藏室,只見大爺正把所有能取暖的東西往兩人身上裹,他年齡大,腰身不好,實在無能為力。晚上跟老友喝了點小酒,猛地想起冷凍室燈可能沒關才回來一趟。
好家夥,幸好回來了,不然就是兩條人命。
陸修陽雙眸緊閉,臉色煞白,嘴唇發绀,盛辭凡一動不動地歪在陸修陽懷裏,幾乎看不出胸廓的起伏。
張教官上前,強作鎮定地探探盛辭凡的頸動脈,稍稍松掉一口氣,掰了掰陸修陽圈着盛辭凡的手臂,沒能掰開,再用點力,還是一樣。
“陸總醒了。”楊務立馬蹦過去,搓搓陸修陽凍得發僵的手臂,“陸總,你先松手。”
陸修陽并不特別清醒,手臂一松,嘴唇開合兩下卻沒能發出聲音,似是累極,微微睜開的眼睛倏然阖上。
——
“沈姨,我離家出走了,我要讓壞爸爸永遠找不到我。”小凡凡帶着毛茸茸的小脾氣,鼓着腮幫子站在門口,“晚上我要跟小哥哥一起睡。”
沈茹笑得一臉寵溺,把小孩兒抱進家裏,“好,那凡凡就跟修陽睡,不生氣了好不好?”
小家夥還是苦着奶包臉,直到陸修陽往他嘴裏塞了一顆糖才在臉上拉起一道彩虹,“小哥哥的糖果最好吃。”
小奶包喜歡抱着大熊睡覺,臨時起意的離家出走導致他沒顧得上偷渡大熊,晚上只好抱着他的小哥哥。
小哥哥暖暖的,身上的味道也好聞,反正比大熊抱着舒服……
小奶包忍不住想多蹭蹭小哥哥,像只小考拉一樣纏着小哥哥的手臂,手背無端刺痛了一下,小奶包委委屈屈的噘着嘴。
“聽話,別亂動,針跑了會疼的。”
腦袋暈乎乎的混亂着,分不清今夕何夕,盛辭凡嗫嗫嚅嚅的喊了聲“小哥哥”,眉頭擰出小疙瘩,小奶包變成受氣包,“疼。”
陸修陽輕輕揉掉小疙瘩,被盛辭凡抱着的手還打着點滴,針頭偏了方向,液體滲透到皮肉裏有點脹脹的痛,他關掉點滴,卻沒舍得收回手。
“修陽,你怎麽不再休息會兒?”老黃拎着稀粥小菜進來,走近些瞧了眼盛辭凡的情況,臉色還是很差,不過也算緩過來了,“你也是病人,要注意休息。”
陸修陽笑了笑,“我已經沒事了。”
老黃嘆了口氣,昨晚的場景歷歷在目,倆孩子從冷凍室抱出來時候身上沒有一點溫度,就跟兩冰棍一樣,怎麽喊都沒反應。
好在基地有自己的醫院,經過一番折騰,陸修陽在淩晨三點多就悠悠轉醒,體溫也恢複到正常。倒是盛辭凡,體溫好不容易升上來,大夥兒還沒來得及把提起來的心放回肚子裏,發現他體溫就失控般地一路狂竄,直接燒到四十一度。
老黃探探盛辭凡的額頭,濕熱濕熱的,這崽子平日裏生龍活虎,現在病病歪歪的怪讓人心疼,“發汗了,晚點應該能退熱。”
“老師,您去忙吧,這邊有我看着就夠了。”
陸修陽由衷感慨Alpha基因确實比普通人強大,眼前這位習慣性自诩強壯的大老爺們兒還病得昏天暗地,他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甚至還能照顧照顧大老爺們兒。
老黃走了之後,護士進來換點滴,瞥見陸修陽紮針的手被盛辭凡抱着,不太爽快地蹙眉,“我幫你拔針,重新打一個吧。”
“沒事,不着急。”陸修陽溫和有禮地拒絕了,他知道盛辭凡睡着了會不自覺地抱着東西尋些安全感,“讓他再睡會兒。”
縱是久在軍中也埋沒不了八卦的少女心,護士直截了當地問,“你喜歡他?”
“嗯。”
被纏着的手臂突然一緊,陸修陽勾了勾唇,如沐春風般的笑了聲,“可以給我幾根棉簽嗎?”
護士遞了一包棉簽給他,終究還是幫陸修陽拔了針,“這瓶葡萄糖不點也罷,反正談了戀愛也不用擔心低血糖。”
陸修陽用棉簽沾些水,潤潤盛辭凡的嘴唇,結果微微起皮的嘴唇一抿,整張小臉寫滿別扭,用力閉着的眼皮牽着睫毛抖了兩下。
護士很有眼力見地交代兩句後就離開了病房,盛辭凡繼續假寐,耳旁循環播放着護士和陸修陽的對話,蒼白的臉蛋上攀上薄紅,襯得臉色紅潤好看。
陸修陽非常貼心地裝作沒發現人已經醒了,拉開窗簾,若無其事地坐到圓桌旁吃午飯。
正午的陽光刺目熱烈,打在臉上熱乎乎的,盛辭凡糾結了兩分鐘,纡尊降貴地睜開眼睛,端着剛醒來的睡腔,“早啊。”
“餓嗎?”陸修陽剝了個茶葉蛋,味道還不錯。
盛辭凡吞了吞口水,“不餓。”
“咕嚕~”
行吧,不争氣的胃腸道!
盛辭凡光速打臉,“餓!”
陸修陽忍着笑走過去,琢磨着盛辭凡一手在打點滴,起床洗漱不太方便,正要給人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