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識破

彼時,素水聽着身心一頓,硬着頭皮低頭咬着唇畔微微側過身子,輕聲回道:“公子有什麽吩咐?”

低首的眼簾裏,忽然晃進一雙極為精貴的靴子,鞋面上用金藍色的絲線繡着繁複的雲紋,然而叫素水感嘆的并不是這雙華靴,而是這樣近的距離,實在讓她覺得惴惴不安。

此刻,曹端近身望着不肯擡起頭的女子,目光深邃如淵,慈眉善目的臉上揚着親和的笑意,“這位姑娘的腿腳似乎不大方便?”

“是啊。”村長上前接話道,“阿素以前在山上摔斷了腿,後來就一直這樣了。”

“姑娘年紀輕輕,真是令人惋惜。”曹端頗為感同身受地嘆了一聲,“既然姑娘腿腳不便,正巧我住在這也需要一個打理內外的人。這樣吧,姑娘也不要費力下山去了,我再多付些銀兩與姑娘,姑娘便在這負責這幾日的做飯清掃,這到底是姑娘的屋子,姑娘總是最清楚的。”

此時,素水緊緊抱着懷中的枕頭,低着的頭半點都不敢擡起。

村長見她默然不應,便提醒着問道:“阿素,你覺得呢?”

素水心想自己肯定是不能留下的,這一留說不準就有性命之憂,于是斟酌了一下說辭,小心回道:“我一個山野村姑又身有殘缺,恐怕服侍不來貴客,倒不如叫村長尋個能幹的人上來為公子打點,也好讓公子住的舒适一些。”

語落,素水的心砰砰狂跳,生怕有說錯的地方,叫這曹端尋出了纰漏。

曹端的目光慢慢移到素水的腳上,竹柄紙扇不輕不重地打在手心,“姑娘這腿是什麽時候出的事?在下對岐黃之術倒有些研究,可以為姑娘看看,說不準能有轉圜的餘地。”

素水淡淡應道:“我的腿已斷了一些年頭,恐怕早就沒得救了,不敢再勞煩公子。”

曹端笑意不減,“聽姑娘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倒有些平江那裏的鄉音。”

平江離束城不遠不近,素水自撿回一條性命之後,倒也打聽過曹端的動向,生怕一不當心會遇見這個閻羅王。所以素水曉得,曹端自離開束城以後,便是去了平江當差,似乎有被重用的跡象。而彼時曹端将她認作平江人,總比被認出她是束城一帶的人要好,如此一來,素水當即應道:“的确是與平江相近的地方,只是我少小離家,許久沒有回去過了。”

“哦?我對平江一代有些熟識,不知姑娘的家鄉在平江哪裏?”

“只是平江外一個山野之地的農家,我離家離的早,地方名字也已經有些記不大清了。”

“這樣啊,姑娘的遭遇實在叫人嘆惋,我看姑娘也是個老實人,若是姑娘願意,我倒是可以幫姑娘尋回親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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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端這樣的熱心到底是為了什麽?是要旁人都覺得他仁厚道義麽。

如果沒有素河那次的遭遇,或許她會信的,說實話,曹端這個人裝模作樣的本事簡直叫人嘆為觀止,狐貍的奸猾尚且表露在外頭,可是他的陰狠卻是藏在那貌若佛陀的臉上,隐在他狡猾奸邪的骨子裏。

此時不明所以的村長上前問道:“公子真有這樣的本事?阿素舉目無親,如果能找到至親之人那就太好了,還望公子多多幫忙啊。”

“村長放心,既然我路過貴寶地,也算是我與這村子的緣分,我看這位姑娘也是可憐,不妨便留在我這裏做工,再仔細想想小時候的事,我也好為姑娘參謀一二。”

聽到這裏,素水心裏多少已經有了些底數,只好抱着最後一點希冀道:“家裏既然已借住給公子,我一個尚未盤發的女子恐怕不好再住在這裏。”

“也對,公子,姑娘家的名節最重要,阿素還未嫁人,這樣住着恐怕不大妥當。”村長在一旁想了想建言道,“不妨這樣吧,阿素白日就留在這裏給公子幫忙,晚些時候我叫兒子來接阿素回去。”

“也好。”曹端折扇一手,抱拳作揖,“是在下只曉得顧念姑娘的身世,未能設想周全。”

村長沒想到眼前的富貴公子會對自己如此客氣,急忙回禮應道:“公子太客氣了,公子這樣的俠義心腸,哪裏是我們這些粗人可比的。”

說罷,兩人又客套了幾句,曹端就着村長放下戒心的這會故作借口,說是天色還亮,想同素水再攀談幾句,如此村長便囑咐素水幫忙公子用過晚飯再尋人來接她。實話說,顧及陳大哥的心情,素水本不想住到村長家去,可是面對眼前的這個笑面狐貍,她卻不得不先辜負一下陳大哥的心意。

偏生,最後還是羊入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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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天色已不及先前的明亮,盡管還不至于陰暗,不過素水的心頭已覺得壓抑起來,而帶給她這種感覺的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位博得世人贊譽的仁侯曹端。

簡陋的茅屋窩棚外頭,衣服考究的男子傲然站立,盡管景色不匹,但是卻絲毫不能抵去曹端巍然不動的魄力,還有隐匿在嘴角邊,含着冷冽氣息的嘲笑。

“好了,這會子就剩下你了,怎麽,還要同我演戲麽。”

素水無奈地嘆息一聲,認命地閉了閉眼睛,在曹端三番五次得要留下她以後,素水就明白曹端是不會放過她的。少頃,素水屈膝跪下,磕頭拜道:“民女見過仁侯。”

“你果然認得我。”曹端笑得分不出情緒,只是靜靜地望着俯首在自己腳下的獵物,瞧着她默然待宰的動作,忽然湧起一些好奇,“你是誰?”

素水一愣,只默默地拿出布巾将自己的臉擦幹淨,擡首問道:“仁侯這樣可還認得?”

毫無粉飾的一張面容,眼眸墨黑清亮,濃眉朱唇裏透着一股淡淡的美豔,而偏生樸素的衣着又給她增添了一些梅花清冷的味道。曹端見過無數的美人,尤其異國敬獻的金發女子要比中原女子不知妖豔多少,可是眼前的這張臉卻忽然喚起了他不少的記憶。

曹端仔細打量了她的臉一會,少頃淡淡颔首道:“你是束城的那個妓子。”

妓子,到底只有這個印象而已。

“民女素水。”已三年不曾被人提起過那段不堪回首的回憶,素水心裏到底有些不甘心,咬着唇畔,不明白自己是哪裏出了差錯,“仁侯既然不認得我,不知民女是在哪裏露出了馬腳?”

曹端好笑地看着她,悠哉地搖起扇面道:“你雙手纖細白皙,走路雖跛,舉止卻不像一般的村姑農婦,在這樣的山野之地,縱使你低頭避着,可瞧在明眼人的眼中仍是顯眼。再來,我用平江來試探你的底細,要知道平江雖離束城不遠,可是說起的土話卻差異甚大,這是确認你有問題的關鍵地方。自然,最重要的一點,也就是你最大的破綻,就是你對我太過避諱小心,你心底的緊張讓你抱着枕頭的手指都泛了白。”話及此處,曹端偏頭仔細地打量起她的神情,“我可記得在營帳那會,你要比現下從容、有膽量得多。”

跪在地上的素水再次低下頭去,她抱着枕頭,沒有再說什麽。既然這個男人已經想起了她是誰,那麽閻羅王與她的審判想來也就快了。一個将死之人,說什麽都是多餘的。

此時,曹端見她閉口不語,背脊松垮,輕笑一聲,“你是怕我會殺你滅口?”竹柄折扇翩然一合,發出清脆的聲響,“既然上蒼都給了你一條活路,我自然也可以給你一條活路。”

素水眼眸一睜,卻未擡起頭,只低首謝道:“多謝仁侯。”

“我現在已是郡王了。”

郡王?玄朝已經多年未封異姓郡王了,他是又立了什麽偉業功績麽。

“恭喜郡王。”

“不過在這裏,你還是叫我曹公子,你應該明白。”

“是,公子。”

面對女子的乖順,曹端倏然覺得有些無趣,“你是個聰明人,既然要活下去,就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

這一次素水沒有選擇靜默,一如曹端所說,她想活下去,想要在這個寧靜的村莊裏就這樣安穩地活下去。

“公子放心,素水過慣了這安穩的日子,外頭紛亂的事情躲還來不及。何況,還有最要緊的一點,讓公子大可以對我放心。”女子揚起的面上,靜若清池,平淡如水,好似漂浮在山澗的煙雲,輕幻如夢。

“素水自小貪生怕死,當初尚且知死不敢忤逆公子,如今更不會去壞公子的事。”

“你……這算是淡泊名利?”

略帶嘲諷的音調,清晰地傳進素水的耳中,她知道自己在曹端的眼裏,不過是一個妓子,一個沒有人會看得起的妓子。

“呵,你倒是會向聖人看齊,嗯……這樣也好。”

微微翹起的嘴角,含着一絲耐人尋味的陰謀,如同曹端手中輕輕擺弄的扇面,一筆一畫裏都藏着強勁的筆鋒和讓人難以體會的筆韻。

作者有話要說: RP爆發完畢,恢複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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