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秋收冬藏(上)

大概是太虛弱了,素水醒過來已是四天後的事情,她費盡心力地在雪地裏行了七日,才找到了當初範宣收留她的那座院子,還好留守小院的仆人發現了她,将她進行了安置。仆人告訴她,他們已經派人通知了範宣,想來這幾天也就該到了。

于是素水默默等着,躺在床榻上透過半開的窗棂望着屋外的雪,停了又落,落了又停,不深不淺地卻積滿了整個屋檐院落。

簡單的白,滿眼的白,卻洗不盡她腦中滿滿的血色。

“到時候,素兒,我一定會殺了蒙翊!”

“素水……逃、逃出去……喊喊我的名字。”

素水猛地坐起身子,凍傷的雙手疼痛不堪,頭暈目眩,即使到了這裏,她也多日夜不能眠,以至兩眼眼圈烏黑,神情憔悴。可是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是那幕讓她痛不欲生的場景,還有曹端狠絕的話語,将軍垂死的嗓音,殺手陰冷的聲調,一字又一聲地在她腦中漂浮回旋,一遍遍地要她将這段仇恨記得清楚明白。

後來不出兩日,範宣果然策馬趕到,只是他進屋看到素水時不尤愕然驚訝。曾經那個淡雅美麗的女子,現下面色蒼白如紙,微偻的身姿,沒有半點生氣。走近一瞧,甚至能清楚地瞧見她耳鬓竟生了幾縷明顯的白絲。

“素水?你、你這是……”她的雙手纏着白布,一副傷痕累累的模樣,範宣不尤擔心,“我聽說了,那個蒙将軍他……”

靜寂無聲的素水既是範宣走進屋內,神情都不曾有所波動,這刻擡眸看他的眼神卻是冷靜犀利,無比沉穩。

“我要替他報仇,你能不能幫我?”

範宣聽得一愣,想了想說道:“如今玄朝使者已在京畿告了禦狀,這件事既然捅到了皇上的面前,想來會有個結果的。”

素水眼神一亮,“血債血償,他會判死刑嗎?”

“實話說……”範宣有些猶豫,咬牙斟酌了一下,方道,“沒有證據。”

“什麽意思?”

“他國使者遇難,自然是要有一個人出來領罪,前途盡毀是必然的,和迦國使臣同行的曹端也注定要背上一個罪名。可是他眼下畢竟只是失職之過,固然權位盡失,不過……大概不至于要他的性命。”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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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水雙目睜大,不可置信,只是身敗名裂何以能抵消他對将軍所犯下的罪孽?!

“因為沒有證據啊。”範宣重複道。

“要什麽證據?是他派人殺的啊!我就是最好的人證。”

“你?”

“對,我。”素水從激動中漸漸平複下來,并将當時殺手所說的話轉述與範宣聽,“如果我出面指證呢?曹端本來就有殺将軍的動機。”

範宣颔首分析,“這樣固然是有了人證,不過萬一曹端指說你是誣告的話,也不是不能說出個情由來。固然他有殺人動機,可憑你和将軍私逃的關系,你的仇怨自然而然會沖着他去,這也可以被當做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說到底,沒有兇手、兇器,只憑一個動機并不足以将他入罪。既是迦國出面,也不能濫殺無辜啊。”

“他怎麽會是無辜的。”素水垂下眼眸,語音并未喪氣,“他就是兇手。如果這個案子沒有足夠的證據,那麽我就将有足夠證據的案子公之于衆,反正一命抵一命,我不能讓将軍死不瞑目。”

“有證據的案子?”範宣想了想,素水跟在曹端身邊多時,曹端的手上自然事務極多,莫非素水知曉其中不為人知之事?

“只要讓皇帝懷疑一個人,那個人既是面上不死,背地裏卻一定是個必死之人。曹端既是替帝王辦事,便要承受君王的疑心之症。只要将曹端的一些作為用意加以曲折,我不信帝王會放過他。”

“素水,你這是要誣陷他?!”範宣聽了大驚。

素水正色道:“這是事實,只是他行事素來謹慎小心,誰都抓不到他的把柄而已。我如果不這麽做,将軍的一條性命就要這樣白白葬送了。”

“還是再想想吧,萬一被發現你誣告與他,你自己的性命也要葬送進去了。”範宣勸道。

素水搖頭,“我意已決,公子不必再勸,只求你将我帶回洛陽。”

範宣仍顯猶豫,“你真的要這麽做?”

“對。”

屋外雪花徐徐飄落,而不久之後,在洛陽既要落下一場寒風刺骨的鵝毛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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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去京城的路上,素水靜默不語,範宣覺得就好像他當初送她回到曹端身邊那般,不過那時的素水是安靜,如今的她卻是實在的冷漠。

白衣裹身,烏黑的發絲傾瀉在肩頭,将她襯得素淨凜然,這一身如守孝一般的打扮是為了蒙翊吧。不過這一次的行程讓範宣也無意多做攀談,他斜靠在搖晃的馬車裏,盤算着素水做出的決定。

曹端這個人雖然年輕,可在朝堂上畢竟摸索經營了多年,縱使比不得一些老臣,卻也是年輕一輩中的佼楚,否則太子也不會對他委以重任,甚至願意将自己嫡親的妹妹許給他,以此來加固彼此的結盟之約。可如今好好的一把利刃已變為一顆廢子,想來精明如太子,明着是不會再與其交好,至于暗中會不會幫曹端一把,倒也是未知之數。

“世子,到客棧了。”駕車的奴仆隔着車簾說道。

“嗯。”

素水的凍傷還沒有大好,厚重而平整的狐毛披衣套在身上,遮住了身子和小半張臉,立在白雪皚皚的雪景中,愈發顯得清冷。範宣不禁想起當初第一次見到素水的樣子,彼時的他也并未有去逛花樓的打算,只是踱步與街上的他無意擡首瞥過一紅樓,就見一個女子側靠在窗棂邊,一雙清冷淡漠的眼睛靜靜地望着街上行走的人群,沒有欲,也沒有念。

便是那一眼,叫他印象深刻。

後來發現她所處的竟是青樓紅院,範宣便對她愈發心有感觸,這個同自己心愛之人擁有同樣目光的女子,他怎麽都想見見她。卻何曾想到,這之後的幾年,素水竟會經歷這些是非無常。

而她,現在過得又是什麽日子呢?

朝顏。

“公子,您怎麽了?”素水立在一旁,看着範宣微微發怔的眼神問道。

“哦,沒什麽。”範宣想起扯出一些笑顏,可是擡起頭的嘴角只是微微扯動,怎麽都笑不出來,到底尴尬地搖了搖頭,踩着雪地步向客棧,“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素水哈了一口熱氣,客棧門口的雪被來往的行人踩得很髒,失去了原本的潔淨高雅。

目落南方,此時離洛陽不出三日行程。

作者有話要說: 單位搬家,好遠好遠……爬不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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