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餘炀給自己休了幾天假在家,公司裏的事交給高層和助理們看着,有解決不了的再來聯系他。

他從前只顧着拼命工作,将各種公事強硬地塞進腦子裏,好讓自己沒有空去想別的,他寧願把身體壓榨成一個疲憊的機械軀殼,也不願意有一絲的閑情去回憶過往——他在深夜已經做夠噩夢,真的不堪在白晝時還要渾渾噩噩地被零碎的記憶支配。

餘炀也确實做到了,在繁忙的時候他意識不到別的,專注而沉穩,他覺得那是自己最好的狀态。

只是現在,他終于醒悟,最好的狀态永遠不是刻意在強壓下對過去視而不見,而是無論何時,都能夠自若的面對回憶,雖然很難,但是只要做到了,就算是徹底跳出了那方牢籠,能夠更坦蕩無畏地繼續生活。

他與靳吾栖的公司簽下了合同,一切流程和利益規劃按照正常的合作來進行,并沒有因為兩人的關系而演變出什麽不同,這大概是餘炀直面過往的第一步。

程澈這兩天估計也得了空,約餘炀去打球,餘炀正睡到太陽高高挂起,醒來以後看見消息,回複:行,我現在起床,研究院籃球場見。

他洗漱完以後穿着運動服騎單車出門,秋意愈濃,別墅區道路旁的銀杏樹葉泛起耀眼的金色,在早晨的風裏輕輕搖曳,被陽光籠罩出更為濃郁的暖色調,偶爾零零星星地落下幾片,落葉翻映着晨光,折射在餘炀的眼底。

是很好的天氣,從前也有很多這樣的好天氣,只可惜餘炀鮮少去留意,他每天開着車匆匆而行,忽略了太多節氣變化帶來的美景。

涼的風,暖的陽,清冽的帶着樹木悠香的空氣,餘炀迎着光線仰起下巴,深吸着初秋的氣息。明亮的視野裏,他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時,偶爾起床晚了,他就會騎單車上學,穿着校服,背着書包,穿過蓬勃而幹淨的街道,在早自習鈴聲響起前駛進校園,然後下車飛奔到教室裏。

那是多美好又純粹的幾年,年輕的臉和真摯的笑,再也回不去的珍貴年少,為什麽總要對它避之不及呢?明明那麽值得懷念和紀念。

Alpha信息素舒适地散發開來,餘炀迎風被吹開劉海,他體會到了久違的惬意與輕松,背後像是有雙翅即将舒展,要抖落碎羽,肆意飛揚。

餘炀到籃球場的時候,程澈已經在了,正站在長椅邊看手機,alpha修長筆挺的身形在陽光下被沐浴得宛如一棵清谧的樹。

餘炀将籃球從網兜裏拿出來,在指尖轉了幾圈,然後笑着喊了一聲:“程澈!”

話音落時他就将球抛了過去,程澈轉頭,反應極快地伸出空閑的一只手接住球,手腕一曲,順勢将它按落在地上拍了幾拍。

程澈将手機扔在長椅上的外套上,邊運球邊朝餘炀這邊走,清冷的眉眼裏帶着笑意:“心情不錯?”

“是啊,給自己休了幾天假。”餘炀拉開拉鏈脫了外套,揉成一團揚手扔到長椅上,“你呢,怎麽突然有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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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一樣,給自己放幾天假。”程澈将球抛給餘炀,活動了一下手腕,“下午陪周舟去他爸爸們家一趟,我出門的時候他還沒起床。”

餘炀運着球笑:“他愛賴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小時候我等他上學,每回都等到快要遲到,周橋姐揍他他都不起來。”

“我舍不得動他,他就更不願意起床了。”程澈說着,接過球投了個籃,球落下時被餘炀伸手撈住又扔進了籃筐,程澈看着餘炀的背影,覺得餘炀身上的冷漠沉靜褪去了不少,多了許多輕快灑脫的恣意,一眼看過去,似乎還是個高中生,而他們此刻只是在高中學校的球場上度過一節體育課。

他不知道餘炀的改變來自于什麽原因,但是他知道,餘炀現在的狀态才是他們希望看到的。

不是刻意壓抑,也不是故作輕松,而是真實的自在。

有些事情,周舟或許不知道,但是程澈知道。

是大一的寒假,有天餘炀喝得爛醉,程澈帶他回家。

打開門,屋子裏是清晰可聞的玫瑰香,程澈将餘炀拖到床上,開了燈,他看見書桌上立着一個長方形的玻璃盒,裏面是一捧幹枯到幾乎一碰就會碎的玫瑰花,委頓失色,一眼就能看出漫長的時間痕跡,被放在玻璃盒裏,像是珍貴的展覽品。

程澈轉過頭,看見餘炀睜着濕紅的雙眼,正盯着那捧枯花看,像是入了迷。

“我哥買的嗎?”程澈問他。

餘炀仍是怔怔地看着花,說:“是。”

“他……他走之前,來過我家……給我買的……”

“我當時還笑他……好好的,買花幹什麽……”

“他說,要是他……太久不在我身邊,就可以用花代替一下……”

餘炀一句一句地呢喃着,他在清醒時從不提起靳吾栖,只有在神志不清時,借着酒精的麻醉,任憑那些無人可道的情緒紛紛跌落,像是一場勢不可擋的洪流。

“知道他走了,我很生氣……我……我當時把這花,扔進了垃圾桶……”

“後來我撿起來了……我舍不得……他除了一個紅包,什麽都沒留給我……只有這麽一束花……”

“花也會枯萎的,沒過幾天就不香了……”

程澈拿起桌上的一個磨砂瓶,低聲問:“所以你就調了香薰?”

“是啊……”餘炀翻了個身,呆呆地看着上方的小吊燈,臉上是醺紅的醉意,“大馬士革玫瑰……我專門找國外的店調制的……”

他說完,自嘲地笑起來,眼角潮濕,聲音裏帶上鼻音:“有個屁用,他都不要我了,我做這些有個屁用。”

omega一聲不吭地抛棄了自己,自己卻還要自欺欺人地用與其信息素相似的香薰來麻痹,連一束過期的玫瑰都舍不得扔,當做寶貝珍存起來,放在每天睡前和醒來都能一眼看見的位置,自我折磨般地消耗下去。

alpha的滿腔愛意全部淪落為無用的笑柄,餘炀擡手遮住眼睛,眼淚打濕掌心,他笑着說:“我他媽真是個廢物,我怎麽……我怎麽這麽自作多情……”

“你沒有。”程澈無法說出更多的話來,靳吾栖的離開讓任何安慰都顯得蒼白無力,對餘炀來說都沒有意義。

“你沒有自作多情,餘炀。”程澈說,“但是你還有你的生活。”

“是啊……”餘炀嘆息般地回答,然而他随之翻過身,臉埋在了枕頭裏,聲音含糊地又否定道,“不對……沒有了……我什麽都沒有了……”

程澈不知道餘炀自己是否還記得那天晚上的醉話,他只知道,餘炀每分每秒都沒有放下,因為在大三的時候,餘炀買了出國的機票。

快三年了,在他和周舟都以為餘炀已經走出來了的時候,餘炀卻買了機票要出國,去靳吾栖所在的國家。

那天下午原本是籃球隊打比賽,餘炀卻沒有出席,早上訓練的時候,程澈聽到同隊的alpha們說餘炀請了幾天假,還有個alpha說餘炀辦了簽證。

程澈拿手機查了航班,然後去了機場。

他不是要多管閑事,他只是很清楚,就算餘炀真的找到了靳吾栖,除了再多一次的絕望,他什麽也得不到。

能讓靳吾栖放棄這段感情,程澈深知他哥所要面對的事情有多棘手,靳吾栖從來不是一個貪戀alpha懷抱和關系的omega,他的性格并不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樣柔軟甜媚,他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堅定且不容置疑,包括離開餘炀。所以程澈沒有替餘炀去質問過靳吾栖,他太了解靳吾栖的生長環境,也知道他與自己這些學生之間存在的距離,那并非是一兩句話就能概括的。

所以程澈心知肚明,餘炀如果再次面對上靳吾栖,他一定會嘗到更加痛苦的滋味。

他趕到機場的時候,餘炀還沒有過安檢,正在值機,程澈将他從隊伍裏拽出來,一把摘掉了他頭上的帽子,看着那雙滿是紅血絲的眼睛,冷着臉問他到底要幹什麽。

“都這麽久了,我還沒資格去要個答案嗎?”餘炀啞着嗓子問,“我實在等不住了,不可以嗎?他都沒給我期限,我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去,你讓我去當面要個結果,行不行?”

程澈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說出了能擊潰餘炀的最重的話。

“我哥的不告而別就是答案,就算你當面去問他,也還是這個答案。快三年了,餘炀,你怎麽就是不懂?”

你怎麽就是不懂?

他根本不在乎你,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根本不想管你到底有沒有在等,因為他從沒設想過與你的任何以後。

餘炀靜靜地站在人來人往的喧鬧大廳裏,過了許久,他極緩地阖動了一下眼睛,聲音是入骨的疲憊。

“算了。”他說。

餘炀何嘗不清楚這個答案,他何嘗不懂啊。

他只是想當面聽靳吾栖說出來,好讓自己徹底死了心,斷了念想,而已。

“出什麽神啊?”

餘炀帶笑的聲音将程澈的思緒帶回到灑滿陽光的籃球場上,程澈看向他,餘炀把球扔過來,笑着說:“輸了的人要請客。”

他的笑在早晨的清冽空氣裏是耀眼的好看,一如高中時直率陽光,程澈回了神,笑了一下,說:“行啊。”

不論怎樣,能夠下決心重新開始,能夠放過自己,就是一件好事。

作者有話說:

【但是麥香雞不會放過你】

【不急,沒事,靳吾栖的慘=餘炀的慘×50】

【今天這章字數挺多的啦,不加更了,評論多的話明天就接着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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