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的呼吸比往常要熱,這樣夜涼如水的靜谧夜晚,顯得格外鮮明。杜若蘅有些發軟,她的手指被他一根根握住,輕輕摩挲。兩人已經足夠親密,體溫相互傳遞的程度,他微微側頭,如今只需要一開口,就可以輕易含住她的嘴唇。

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溫情的時刻。杜若蘅的聲音有些發抖:“周晏持。”

他看着她,目光靜默而溫柔。

“你讓我覺得惡心。”

她一把推開他,手肘撞在他小腹上。力道足夠重,讓周晏持當即悶哼一聲。

他往後退到陽臺處,捂住被撞的地方緊皺眉頭,好一會兒都沒動作。這個樣子讓杜若蘅疑心自己把他打出了腹腔出血,直至周晏持扶住花瓶站起來,沒再往她的方向看,面無表情地慢慢走出了書房。

杜若蘅深深吸了一口氣,軟件已經安裝完畢,她靜下心打開,繼續整理酒店材料。

第二天吃早餐的時候周晏持異常沉默,吃得也少,一碗白粥被他吃了一半就推開。兩人相處這麽多年,杜若蘅能看出來他在生氣。其實想想也可以理解。他位高權 重這麽久,不要說有人揍他,大概從上到下連個忤逆的人都沒有。她把他打到那個程度,還說他惡心,他還能一言不發,從某方面來說已經是足夠的好脾氣。

換做是杜若蘅自己,周晏持對她說的一段話她能從離婚前念念不忘到離婚後,若是有一天周晏持膽敢動她一根小指頭,估計她能讓他跪上兩天兩夜的玻璃渣。

有時候杜若蘅也會覺得膩。她已經不再是小孩子,深知她還能對周晏持拳打腳踢,基本都是因為他對她還有感情的後果。倘若他對她興趣全消,怎麽可能再容忍她到這種地步。杜若蘅覺得自己是在自掘墳墓,遲早有一天她能把他所有殘存的情分都消磨。

可是有時候杜若蘅又巴不得周晏持能絕情一點。他如果對她當真冷酷,從此不聞不問完全流連花叢,杜若蘅決計能心灰意冷,就當這個人已經從這個世上死得很幹 淨。可是他偏偏對她足夠好,這個世上沒有人比周晏持對她更體貼關懷,杜若蘅有把握自己只要開口,他必定可以放下一切第一時間趕來,他對她噓寒問暖的程度連 杜家父母都不一定做到,不管離不離婚都是一樣。

就像是一把灰燼,明明就要熄滅,卻始終有風前來撩撥。

她不是個聖人。這悲哀透頂的餘情未了。

周缇缇去讀幼兒園,家裏只剩下兩個成年人。杜若蘅請了三天假,要到後天才回S市。周晏持也沒有去公司,他坐在客廳沙發上浏覽新聞。兩人共處一室,都沒有講話,難得相安無事了一個上午。中午周晏持起身去書房,站起來時手仍然捂在腹腔的地方。

杜若蘅不看到則已,看到了便覺得有一點尴尬。理論上兩人已經離婚這麽久,即便周晏持曾經虧欠她,也沒有必要再這麽吵架。

她躊躇了一下,問了出來:“你看醫生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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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晏持回得很冷淡:“沒事。”

他那樣子不想理她,杜若蘅索性不再講話。隔了片刻,突然聽到他說:“我要是真的因為家暴住院,你是不是都懶得去看一眼?”

這話的語氣很平淡,杜若蘅覺得無可奈何:“……你想多了。”

周晏持站在原地始終沒動,他看着她,良久開口:“實話說,我現在很後悔離婚。”

杜若蘅下意識擡頭,跟他對視,周晏持的表情很平靜:“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時間能重來。”

下午兩個人被管家打發到院子裏去修剪花枝。其實已是深秋,花朵基本都已凋零,周晏持換了衣服在花園中鋤草,架勢很有園藝工人的樣子。杜若蘅托着腮坐在一邊的小凳子上,覺得百無聊賴。

管家很适時地出現,給她端來了一張小桌幾,然後還有一壺茶一只茶杯和一碟下午甜點。跟她說今天T市難得的風清雲淡,不妨好好瞧兩眼。默默退下的時候周晏持叫他:“我也餓了,叫劉叔再做一份下午茶。”

管家只作耳背沒聽見。

周晏持在杜若蘅身邊坐下,袖子碰到她的手指,被她不着痕跡地往旁邊側了側。她放下茶杯的時候周晏持端起她的抿了兩口,再放回桌上的時候杜若蘅面無表情:“拿開。”

“做什麽?”

她冷冷說:“我不喝別人碰過的。”

這種嫌棄的口吻多少讓周晏持有些無奈:“不要這樣行不行?”

杜若蘅直接不理他。過了一會兒她接到汪菲菲電話,說有個客人登記入住,稱是她的朋友,請杜若蘅幫忙打折。

杜若蘅聽完汪菲菲報的姓名,想了半天才想起這麽個人。她并不熟識,僅僅在幾個月前的一場聚會上有一面之緣,并且印象很一般。景曼酒店的管理人員的确有房價打折的權利,可是每個月也有固定名額,杜若蘅不想浪費在這樣一個陌生人身上。

她問汪菲菲:“他要求打幾折?”

“貴賓客戶的最高級別,七折。”

“那位客人現在在你面前?”

“是啊。”

杜若蘅沉默片刻:“給他按七折。”

挂斷電話後杜若蘅的臉色微沉。她不習慣利用別人,也同樣不喜歡受人利用,并且是這樣明目張膽。周晏持看了看她,正要講話,被她一口塞進去半塊甜點:“你閉上嘴讓人好好清淨一下行不行?”

周晏持把甜點吃完,開口:“這種事也可以不順應汪菲菲的意思。”

杜若蘅瞥他一眼:“你別說話行不行?”

周晏持說:“你身為酒店的中級管理人員,汪菲菲這件事做得不妥,需要你來告訴她以後再遇到這種人情打折的事該怎麽做。是該當着客人的面打電話,還是避開 或者假裝打電話,她必須有經驗才行。再說那個所謂的入住客人,顯然他是利用了你的情面,這種人你同意了第一次,就還會再有第二次。如果類似的人再多一些, 你會煩不勝煩。”

從頭到尾杜若蘅都在冷冷瞪着他,周晏持不予理會,仍然說:“你擔心電話裏的對話被客人聽到會讓他感到沒面子,除 去同意打折之外,你還可以給汪菲菲說,最近酒店規章有變化,你最大的職權範圍僅僅是打八五折或者是九折,再高一級就需要請示總經理。然後你可以再請那個客 人稍等,跟他說你要打電話請示上級。一般這種情況下對方都不會再為難。至于汪菲菲,如果她聽不出這弦外之音,五星級酒店前臺的位置也就不再适合她。”

杜若蘅等靜了十秒鐘,沉沉開口:“說完了?”

周晏持給她重新倒了杯茶,低聲說:“我知道你肯定又要嫌我煩。但既然現在你的工作是這個,就算可能難以做到得心應手,我也希望你能做得順利,至少不會為 此而煩惱。”頓了頓,語氣愈發懇請,“你就當我是操心過多,不想聽也不要刻意說那些打擊人的話,你知道我們兩個現在聊這些的機會不多。”

杜若蘅好半晌才發出聲音:“話都讓你說全了。”

周晏持平靜說:“實話來說,我現在做夢都是你對我說的話。翻來覆去變着花樣無非那幾句,你吵不吵,煩不煩,趕緊滾。基本上我現在每次跟你說話,都能猜出你下面跟着要說什麽。”

杜若蘅淡淡問:“包括昨天晚上的那句惡心?”

這一次周晏持遲遲沒有開口。他坐在那裏有些發怔,良久才回過神來一樣,轉頭問她:“晚上你想吃些什麽?我讓劉叔去準備。”

第三天杜若蘅離開T城,來的時候她兩手空空,走的時候多了一只行李箱,裏面都是盛情難卻的老管家給她塞的食物。在機場的時候杜若蘅抱着女兒親了又親,周缇缇滿臉不舍,緊緊摟住脖子說媽媽你一定要一周回來看我一趟呀。

杜若蘅答應了,周缇缇說你也要經常回來看爸爸,他也很想你的。

杜若蘅這次沒有講話,她親了親女兒的鼻尖,把她的帽子重新戴回去。周晏持在一旁看着始終沉默,直到杜若蘅準備離開,他輕聲開口:“到家之後,記得打個電話報平安。”

杜若蘅眉目冷淡地嗯了一聲。

“酒店裏如果遇到不方便解決的事,及時告訴我。”

杜若蘅瞥他一眼,這次難得沒有開口嫌他煩。周晏持兀自又說:“萬一生病或者不舒服,即使去醫院做檢查。自己一個人住要小心謹慎,平常關好門窗,貴重物品不要擺放在客廳。另外出門的鑰匙最好放一把在蘇裘那裏,或者是其他什麽值得信任的人……”

杜若蘅終于又開始不耐煩,她的眉心擰起來,終于讓周晏持的唠叨戛然而止。

她冷淡問:“還有沒有事?”

他看着她,唇邊一直有一句話,卻因為難能稱得上合乎時宜而反複說不出口。杜若蘅不想再浪費時間,轉身的同時聽到他開口:“缇缇和我都一直很愛你。”

她的動作稍稍停滞,轉過身來。周晏持看着她,他又輕聲重複了一遍:“我一直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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