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兩人相處到一定階段,總要漸漸形成某種固定模式。對于杜若蘅來說,很多時候周晏持的角色都更像一個兄長。在外面的時候他專斷強硬傲慢矜貴,看起來杜若蘅似乎只有夫唱婦随的份,可是私底下卻相對是周晏持包容得更多一些。
杜 若蘅的壞脾氣在很長時期內都沒有改變,有很大一部分是周晏持始終縱容的原因。他縱容她的嚣張氣焰,并且不以為忤。兩人共處一室的時候,油瓶都常常由周晏持 來扶。他操持裏外各種家務,并且在杜若蘅面前,周晏持很少在意尊嚴二字。他樂意哄她讨她開心,甚至不介意為此雙膝點地。
而相較于 砥砺琢磨,周晏持更傾向于幫杜若蘅躲避一些人生關卡的障礙。年長幾歲看待事物的眼光也往往長遠一些,這也就造成了周晏持在杜若蘅面前格外唠叨的習慣。他曾 經說她适合文科,後又說她适合潛心鑽研、少與人打交道的工作場合。從以往經驗來看,周晏持的建議一般都是最好的選擇,就如同他極少失手的投資一般。
時 間愈久兩人的相處就更像親人,浪漫只不過是偶爾的點綴。或者說周晏持從一開始就缺乏浪漫,他的想法和做法都很直接,并且物質,少有故弄玄虛風花雪月的時 候。杜若蘅在潛移默化中養成依賴的習慣,這種習慣随着時間慢慢根深蒂固,就像是一粒種子終于在十年後長成參天大樹,驀然連根拔起的時候必定痛不欲生。
杜若蘅很懷疑若是兩人當真後會無期,自己以後是否能再遇到一個像周晏持這樣的人。
除 了像周晏持這樣的性格之外杜若蘅不知道自己再适合哪一類人。而即便是同樣寬容忍讓目光深遠的異性,杜若蘅也難以信任。她不再是十幾年前單純的年紀,是那時 候幾頓排骨幾次家務就可以輕易收買的小女孩,現在的杜若蘅封閉保守,需要別人花費比當初周晏持多千百倍的力氣才能讓她點頭同意。然而将心比心,她這樣對待 感情膽小謹慎,別人又為何要輕易飛蛾撲火交付真心。
成年人都太清醒,因為清醒而更難被取悅。周晏持花費十幾年時間把一個人縱容到刁鑽挑剔的地步,甚至非他不可。如果這是他曾經的陰謀,那麽他早已成功。
真正發現周晏持婚內不忠的時候杜若蘅甚至很難相信自己的判斷。那次秘書送小禮服到家中,杜若蘅試穿卻發覺尺碼不對,她知道周晏持的公司備有公關團隊,因而并未在意,直到後來秘書返回拿走禮服的時候神色異常言辭模糊,才讓她真的上心。
兩人在那之前其實基本沒有讨論過忠誠的問題。甚至很少提到感情方面的東西。周晏持寡言冷靜不善解釋,杜若蘅則覺得彼此身體精神都忠貞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根本不值一提。
因此她才會在意識到周晏持早已不忠這一事實的瞬間受到巨大沖擊。
她像這世上許多被出軌的妻子一樣,坐進計程車裏跟蹤周晏持。看着他拐進一個小區樓下接人,然後兩人去吃午餐,最後又回到小區的時候是傍晚,杜若蘅看着樓上有燈光亮起,窗邊出現兩人擁抱的身影,越來越親密的距離,再然後窗簾被匆匆拉上,燈光被關閉。
她一直沒有走,坐在計程車裏發呆。周晏持出來是在幾個小時後,取車的時候沒有發現她。等他離開,杜若蘅去了附近一家咖啡店逗留許久,直至淩晨才回到家中。周晏持正坐在沙發上等她,他的身上沒有其他味道,态度自然,并且仿佛幹幹淨淨。
杜 若蘅沒有立即跟他攤牌。她以為他已經從她的身上移情他人,這個想法加上周晏持不忠的事實一起,讓她幾乎透不過氣來。她需要冷靜和尊嚴,然而如今再回想,那 段時間給她的感覺只剩下冰冷和茫然。等到終于消化了這個事實,杜若蘅發覺周晏持根本沒有想要離婚的跡象,他的身邊又換了人,而他待她和以前沒有兩樣。
她終于真正明白,他只是拿那些做偶爾的調劑消遣。
杜 若蘅花費了很長時間去試圖理解周晏持的心理。毫無疑問她對于他的重要性,那段時間她試探過他無數次,每一次周晏持都回應得很好。有一次杜若蘅做了噩夢,半 夜給周晏持打電話,她借着機會盡情發洩那段時間的壓抑情緒,在電話裏無理取鬧歇斯底裏,半個小時後她在周晏持輕柔的哄慰裏重新酣暢睡去,第二天清早一睜 眼,便看到周晏持已經坐在床邊,身上還帶着室外的蕭瑟寒意,面容微微疲憊,目光卻十足溫柔,正俯身下來,打算親吻她的面頰。
杜若蘅因此覺得愈發不可思議。兩人的觀念怎麽可以天差地別到這種地步,在她看來最理所當然的事,他居然可以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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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試圖跟他探讨這個話題,然而周晏持的回答讓她印象深刻:“一個丈夫的感情肯定要全都記挂在妻子身上,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杜若蘅又随口問那麽其他呢。
她有點緊張地看着他,周晏持的表情隐在報紙後面,只聽得到他的聲音,随意而平淡:“大部分時候當然也要在妻子身上。”
她不是沒有想過幹涉和阻止。只是在做這些的時候沒有抱太大希望,而結局也正好沒有給她驚喜。杜若蘅開始詢問周晏持行蹤的行為令他不悅,兩人為此吵了兩次架之後,杜若蘅便再沒有提及此事。
而他當時講的話足夠傷人,杜若蘅強烈的自尊心不允許她再做出其他任何努力。
杜 若蘅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希望自己也可以像其他一些母親一樣,做到為了女兒而隐忍。只不過不忠兩字一旦顯山露水,接下來看什麽都會覺得可疑。周晏持的任何行 為都變得讓她難以忍受,他走近她兩米之內她就不可遏制地要回想到那晚在公寓樓下看到的事,杜若蘅開始長期的失眠和焦躁,并為此堅決拒絕周晏持的任何靠近。
什麽時候産生的抑郁症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只是有一天巧合路過初中同學新開的心理診所,本來只是打算進去拜訪片刻就走,卻未想到和對方聊了一整個下午。
從輕度抑郁到中度抑郁,她到後來連一句話都不想同周晏持講。初冬的一個傍晚,她終于肯拿正眼看他,這幾乎讓周晏持覺得是意外之喜,可是她開口的下一句話就将他打入地獄,她跟他說,我們離婚。
兩人走到最後一步,若真正公正評斷,很難說任何一人絕對無辜。只是在杜若蘅眼裏,周晏持的罪行要比她深重得多。可即便如此,當年的一粒種子已經長成參天大樹,盤根錯節枝繁葉茂,又怎麽可能一夕之間輕易拔地而起。
後來杜若蘅不免想,也許周晏持一直都沒有變。大概他在結婚之前就已經是這樣的想法,只是她當時錯誤地沒有看清而已。
下午的時候沈初抱着周缇缇過來,順便還帶了看好戲的心理。杜若蘅在客廳淺笑溫柔地接待了他,然後親自去廚房泡茶。沈初頗為自得地坐在沙發上,只差沒有哼小曲,朝着一言不發看電視的周晏持哎了一聲:“好歹你也說句話感謝感謝我啊。”
周缇缇側過頭往廚房瞅了一眼,動了動喉嚨,最終仍是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杜若蘅端了大紅袍出來,茶水是溫和油潤的紅色,雙手捧到沈初面前請他品鑒。沈初滿口說着不敢當地笑接過去,将茶杯湊到嘴邊時不遠處的老管家下意識上前一步,又在考慮片刻之後默默地退了回去。
下一刻就看見沈初苦着臉将茶水全噴了出來,堪堪全落在不遠外周晏持的身上。周晏持嫌惡地踹了他一腳,轉頭立刻上樓換裝。杜若蘅站在一邊笑得溫婉:“感謝你昨晚對缇缇的照料,這一壺可都是你的。”
傍晚杜若蘅領着周缇缇離開,整個周宅的人相送。管家問她下周把缇缇送回來後打算什麽時候再來,杜若蘅說時間太遠暫時還沒有計劃。廚師劉叔在一旁搭話,說有空的話那就月底再回來一趟,到時候釀了一年的梅子酒味道正好。
杜若蘅微笑不答,伸手将周缇缇的帽檐往下攏了攏。一直不說話的周晏持在一旁淡淡開口:“有空的話回來看看,提前打電話叫張雅然幫你訂航班。”
杜若蘅冷冷說:“我還不差機票錢。”
周晏持悶了一會兒,還是低聲補充:“我不是這個意思。這裏大家都想你。”
管家在一旁鄙視他的口是心非,索性躬了躬身,直接說出來:“這宅子裏沒有女主人,一年多來一直顯得挺空。尤其每到晚上周先生回來,空空蕩蕩的房子裏都沒有個可以聊得上話的人。杜小姐如果有時間,不妨多回來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