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有些話只适合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說出口。杜若蘅從未說過這樣的話,她把尊嚴都放在一邊,幾根手指扣在另一只手的手心上,最後壓出隐隐血痕。

她一向尋求平穩靜好,這大概是她這一輩子下過的最大一場賭注。

旁人都可以看出來這一年半她并未真正釋懷。嘲諷跟憤怒都是再直接不過的表達,周晏持越來招惹,她就變得越焦躁。這已經不是一句抑郁症重新發作能夠掩蓋得了的事實。現在回想起來,當初的那一場離婚更像是一次逃脫,是在身心俱疲之下迫不得已做出的選擇。

杜若蘅分外慶幸當初的離婚。但不能将這件事真正了結,她會一直心含怨怼。

徹底放下,重新開始。她在離婚之初有無數人這麽安慰過,但旁人輕飄飄一句以後會更好,并不意味着他們就對此言論負有全責。假若未來慘遭不測,除了自己咬牙忍耐之外,沒有人能夠給予任何實質性幫忙。

很難說杜若蘅現在對周晏持的感情能夠壓倒一切。事實上她的理智更為清醒。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已經不可能時光倒流重新彩排。她現在充其量不過是有三條路,一條永遠的單身主義,一條選擇回頭複合,一條尋覓到新的好感異性。

任 何的選擇都是賭注。每一條都隐藏巨大風險。尤其在她性格更偏向保守的時候,第三條路或許風景秀麗,可是如蘇裘所言,假如你選擇複合,你不能保證周晏持以後 未必不會再給你“驚喜”,但假如你放棄他,你也不能保證下一個良人可以與你再如過去十年光陰那般的默契,即便是默契,也未必就可以如你所願地理解和包容 你,大家都已是三十歲左右的成年人,所有對陌生的付出都有預算,沒有人肯不計較成本;即便假設下一個良人終有一天可以如周晏持那樣包容和寬解你,你也不能 保證你自己就有那一份信心和耐心等下去;即便你擁有信心和耐心,你也不能保證他不會再下一個十年變成第二個周晏持,同時你也不能保證你的女兒周缇缇可以悅 納他一如悅納她的父親。

所有的未來都是不确定。杜若蘅所唯一确定的是,她再也不能像多年前那樣毫無保留地信任一個人。不管是周晏持,還是以後可能未知的任何一個。

如果說周晏持最近的改變沒有令她動搖,那是假話。曾經交付得越多,也就越難以割舍。怨恨的理由也是來自這個。杜若蘅不能完全相信眼前這個人,可是仿佛目前為止,除了勉強相信他,她沒有其他更好從陰影中解脫的辦法。

那 天沈初在喝完大紅袍離開周宅的時候,避開其他人,收斂了表情跟她推心置腹:“你如果恨周晏持,是情有可原的一件事。但除此之外,兩人總要有個說法。你可以 看他不順眼拳打腳踢一輩子,我知道他遭受過這個。但不管怎麽說,我作為他的朋友,還是想請你再給他一個機會。也許事情會有轉機。我鄭重請你考慮。”

或者哀莫大于心死,或者從此相敬如賓。周晏持最大的優點在于他十幾年來始終兌現承諾。除此之外,他從未對她欺騙。若是重蹈覆轍,杜若蘅想,自己最糟糕的處境,大抵也僅僅是再比現在更差一點點。

她下定決心,走了這一步。前途未蔔的同時心想,這一次不管周晏持再做什麽,她都必定不會再給予百分之百的投入。

已經有過一次難堪經歷,即便是口頭上同意,也會下意識開啓基本的自我保護。

杜若蘅沒有太指望周晏持能當場回應她。他今晚喝得微醺,大概連那兩個“你”字都是醉話。她只是已經将這些想法醞釀了許久,今晚不慎脫口而出罷了。但她等了半晌不見周晏持動靜,看他躺在那裏始終面容沉靜五官恬淡,還是忍不住抽過抱枕向他砸了過去。

第二天清早杜若蘅起床,在客廳看到周晏持在給女兒梳頭發。他做這個出奇的流暢,周缇缇發質黑亮順滑,在他的手中居然也相當乖順。杜若蘅看他不一會兒在周缇缇腦後編出兩條麻花辮,再綁在一起,最後如同一只心形環甜美戴在頭上。

周缇缇手裏正擺弄爸爸的移動電話,聽到她的腳步聲,心不在焉地喊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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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晏持終于把女兒弄得整齊漂亮,看到杜若蘅不掩訝異的表情,說:“我也給你編一個?”

杜若蘅冷着臉:“不用。”

周缇缇在一旁指着手機屏幕插話:“爸爸,紀湛東是誰呀?”

“爸爸的好朋友。”

“像我跟習睿辰那樣嗎?”

周晏持唇邊有點笑容:“像你對待習睿辰一樣,但不像習睿辰對待你一樣。”

這話有點深奧,當爹的顯然不厚道。周缇缇不理解地看他一眼,又說:“那媽媽的名字呢?我一直沒找到哎。”

周晏持面不改色道:“你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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