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得圓滿
天已大亮,百裏望月和白藉剛回到住處,便有仆人來請他們二人,去了前廳。
到了前廳,蘇墨欽看着百裏望月欲言又止,“昨晚……”
“嗯,我已大致猜到些許來龍去脈了。”百裏望月說道,“只是,可否與令弟一見?”
蘇墨欽聞言面露難色,“我家弟弟情況特殊,只怕……”
“這次你們家鬧的鬼,說起來,也與二公子多少有些幹系。”
“哦?此話怎講……”蘇墨欽追問道。
百裏望月卻不作答了,拿起桌子上的茶淺抿了一口。
白藉覺得他就是在裝腔作勢故作深沉。
蘇墨欽想了想,道,“既然仙人這樣說了,我便差人去問一問,看弟弟是否方便一見。”
過不多時,門外一陣響動,緊接着一衆仆從進來,一個坐着輪椅的小公子被推了進來,他身上蓋着鵝絨錦緞披風,大半張臉縮在披風裏,似乎還有些畏寒,倒顯得整個人怯生生的。
再看眉眼,倒與蘇墨欽有七分肖像,但眉目間卻不似蘇墨欽那般明朗大氣,有些陰郁。
且面色發白,似有病态。
他進來之後,只是微微打量了百裏望月和白藉一下,又轉頭看向蘇墨欽,喊了一聲“哥哥”。
白藉看到這些還是稍微有些吃驚的,千想萬想,竟然沒想到這蘇二公子身有殘疾。
而且他看起來,還是個沒多大的小孩子啊,看起來比蘇墨欽小多了。
想不到這樣的人竟然這麽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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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白藉面露驚訝,百裏望月卻波瀾不驚,“原來如此。”
他側目看向蘇二兄弟,“你們還記得沈昭晚嗎?”百裏望月問完,白藉看那二兄弟的神情,蘇墨欽聽到這個名字面色有波動,驚訝中帶着一絲沉痛,“你怎麽會知道……”
反觀蘇言欽,面色絲毫未有波瀾,仿佛百裏望月只是提及了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一樣。
“唔……哥哥,我困了,我想要睡覺。”蘇言欽轉頭對蘇墨欽說道,“哥哥和我一起去睡覺好不好?”
蘇墨欽方才顯然沉浸在回憶裏,被蘇言欽喚回了神,“好,你累了我們去休息。”
然後對着百裏望月和白藉點頭致歉,讓他身旁的管家去招待百裏望月和白藉,自己推着蘇言欽的輪椅下去了。
百裏望月和管家提出要去外面轉一轉,管家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于是百裏望月帶着白藉走到了繁華的街市上。
白藉心中記挂着這件事,責問百裏望月為什麽不務正業地跑出來閑逛,應該狠狠地教訓那兩個人渣才是。
百裏望月安撫她道,“我們能管的只是妖鬼,這人世間的所有的惡人,作惡多端惡貫滿盈的人,我們不會管也不能管,世間一切的存在,都有它運轉的道理,不是可以憑借一己之力制衡住的。”
白藉聽得似懂非懂,他這是,在跟她參禪悟道嗎?
看她不理解這些東西,百裏望月也并未強求,“那蘇墨欽,實則欠了蘇言欽。”
“這怎麽說?”
“你看那蘇墨欽對蘇言欽的關愛包容,遠遠超出了兄長對弟弟的那種,蘇言欽如今身有殘疾,怕是蘇墨欽直接或者間接造成的,連自己喜歡的女子都能拱手相讓,蘇墨欽一定是對自己的弟弟內疚到了極點,對他已經到了有求必應的階段。”
白藉聽了不為所動,她還是很同情沈昭晚這個可憐的女子,她也是他們兩兄弟之間的犧牲品嗎?
“可是對沈昭晚太不公平了,太苦了。”白藉知道百裏望月不會管這兩兄弟之後,整個人都陷入了悲傷,為沈昭晚報不平。
百裏望月随手從小販的架子上取下了一串糖葫蘆,一手給了銀錢,另一手将糖葫蘆遞到了白藉面前,溫聲道,“來,吃個糖葫蘆,就不苦了。”
十裏長街上,白衣仙人手拿着一串糖葫蘆,動作不甚娴熟,只是想要讓面前的嬌俏少女開心起來,微風吹過二人的衣袂,交纏翻飛。
什麽嘛,白藉怪道,他可,真是不會哄人呢。
可是這麽生硬的方式,她的心跳怎麽偏生就露了一拍,是她的心髒出問題了嗎?嗚……
這廂,蘇墨欽推着弟弟回了他的院子,照顧着他,漸漸,周遭都安靜了下來,只有蘇言欽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蘇墨欽又想到了沈昭晚。
他那時已經打算向她們家去求親了,他要八擡大轎迎她進門,娶她做他蘇墨欽的妻子。
可是弟弟知道了,他說他也喜歡沈昭晚,好早就喜歡了,喜歡得發狂,他說,哥哥,你答應我的,我要什麽,你都會給我。
弟弟是因為他才殘疾的。都是因為他貪玩,帶着蘇言欽一起偷偷跑出蘇府,卻被匪徒綁架,那時候弟弟拼命掩護着他逃了出來,後來他逃回蘇府,驚吓之下,竟猶豫了一下,不敢跟爹娘說,這麽大的事情,一個小孩子當然會害怕。
雖然他最後還是說了,可是也晚了,弟弟救出來時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後來大夫說他的腿已經廢了,治不好了,若是能再早些,說不定還有救。
若是能早些,若是能早些……
自那以後,他就恨上了自己,真的恨自己,可弟弟卻還拉着他的手安慰他,“那哥哥就得養我一輩子了,哥哥可不許耍賴。”
他沒告訴任何人他耽誤了救弟弟的時候,可他覺得,即使他不說,弟弟心裏也一定是知道的,只是沒有說出來。
他不知道弟弟恨不恨他,應該是恨的吧,他希望他恨他,這樣心裏也能減輕哪怕一絲一毫的罪責。
他說,你要什麽,哥哥都會給你。這句話一直萦繞在他的耳中,他要什麽他都會給他,都會給他。
于是他便把沈昭晚也給了他。
後來他在府中不見了沈昭晚,于是小心地問了弟弟,弟弟只是無辜地跟他說,沈昭晚走了,她嫌棄自己的身體不好,于是抛棄了他走了。
蘇墨欽當了真,還有些怨她,不應該嫌棄自己的弟弟。
可她,怎麽會死了呢。
到了晚上,百裏望月和白藉回到了府中,月色正濃,蘇府花園,兩人一鬼。
這次百裏望月沒施法,白藉看不到沈昭晚,可百裏望月告訴她沈昭晚就在這裏。
白藉聽到百裏望月對她說,“我不能幫你去懲治蘇家那兩個人,但是我私以為,你應該心裏還喜歡着蘇墨欽吧,你別不承認,不承認我也沒辦法幫你。”
沈昭晚糾結地點了點頭,百裏望月于是去把蘇墨欽喊到了花園中,“你們做個了斷吧。”
言畢,他施法,銀光大盛,蘇墨欽看到沈昭晚的身形一點點顯現,情不自禁一聲“昭晚”脫口而出。
白藉左右張望了一下,咦,沈昭晚在哪裏,她怎麽沒看見?
百裏望月輕拍了她的頭一下,“此術法只能讓一個人看見……”
哦,這樣啊。
百裏望月拉着白藉退到了別處,給他們倆獨處的時間。
“你為什麽要把蘇墨欽叫過來,現在把他叫過來還有什麽用,沈昭晚人都已經死了。”
“人雖死了,心結還在,見了蘇墨欽,解開了心結,便也好超度了。”
他竟然只是為了方便超度沈昭晚?
太薄情寡義了。百裏望月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又被白藉鄙視了。
過須臾,百裏望月算好了時辰,“走吧,約摸他們二人也該說完了。”
便帶着白藉走回去,蘇墨欽看到百裏望月來了,仿佛看到了救星,忙問道,“為什麽她剛剛突然消失了?”
“術法已經失效了,留給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白藉聞之皺眉,昨天晚上好像沒這麽快吧。
百裏望月又解釋了一句,“她已經死了快有七天了,自願變成惡鬼,卻沒有吸食人命,再不超度,魂魄就要散了。”
轉頭看了看,朝着沈昭晚站着的方向問道,“你可想通了?”
白藉和蘇墨欽看不到,他卻看得分明,沈昭晚含淚點了點頭,鬼留下每一滴淚皆化作了青煙,百裏望月終是有些不忍,“別哭了,再哭你魂魄就要散,撐不到那個時候的了。”
他在等,等今夜月滿,超度沈昭晚,能給她一個圓滿。
月将滿,沈昭晚撲過去抱了蘇墨欽一下,可惜他不知道。
月滿,百裏望月施術,銀光不斷湧入沈昭晚的魂魄,滌蕩着她,褪去惡鬼戾氣,可魂歸忘川,不受前世所累……
此,方得圓滿。
可其實,真的圓滿了嗎?
倒不盡然,可這世間事,哪裏真的有十全的圓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