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自欺欺人

她身上,怎麽會用這樣的疤痕,百裏望月看着她手臂上那些永遠也無法抹去的痕跡,心口突兀地疼。

不是愛,不是憐憫,不是慈悲……是愧疚,有愧于她。

當初她體內被雙生鬼蓮種下內丹,都是因為他,一切的緣由際會都是因為他,可最後的惡果卻要她獨自一個人去承擔。

百裏望月将她抱回聽雪樓時,沒告訴任何人,為她掩蓋住了滿身的妖氣,将她藏在後山寒冰谷裏,他素來對事坦然,心中總有權衡,可這一次,卻天真地以為可以護她周全。

他唯一一次的天真。

白藉看着百裏望月,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模樣,可卻仿佛,什麽都變了,她永遠忘不了那天晚上。

那日,百裏望月表現得不同尋常,他剛走不久,白藉還沒來得及思索他緣何至此,三名聽雪樓弟子就踏進了寒冰谷。

其中一個弟子眉上有赤霞色的奇怪印記,手執她曾經在百裏望月書房見過的掌門信物——雪靈鞭,對她字字誅心,“妖孽,将你囚禁在這後山寒冰谷,就是為了等今日,月暈之時,好剖出你體內的內丹,解掌門身上的寒毒。”

百裏望月中寒毒了嗎?白藉恍然大悟,他方才是……寒毒發作的反應嗎?

她雖不懂這些,但他身中寒毒,還願意在寒冰谷陪她,她很感動,但原來他只是為了剖出她的體內意外被種下的內丹好解寒毒。

這麽一想便好比你很餓,正在烤一只燒雞,因為總想快點吃到而一刻不停地守着它,看着它。

你并不關心這只燒雞怎麽樣,你只關心結果是它什麽時候烤好,好解你腹中之餓而已。

白藉覺得被騙了,如果他想要,大可以明明白白地說,她又不會不給他,實在沒必要騙她。

白藉乖乖地沒動,“既然要,你們便取走吧,趕緊取了我還要睡覺。”這本就不是她的東西,她也不想要,別人要拿走,也無傷大雅,只是實在不必要如此大動幹戈。

那幾名弟子一聽皆是一愣,後來她才知道,她體內的內丹,屬火,月暈的時候陰氣最盛,可以抑制內丹的力量,也就是抑制了她的力量。

聽雪樓那三位弟子,受了掌門之令,拿着雪靈鞭,對她下了死手,她被捆妖繩捆了起來,吊在空中,雪靈鞭一鞭一鞭地抽在她的皮肉上,但疼痛仿佛落在了骨血裏,疼得她想要昏過去,可偏偏腦中清醒無比,被迫的體會着每一個過程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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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傷愈合得極快,可一鞭一鞭地抽下來,愈合的速度趕不上傷痕落下的速度,不一會兒便傷痕遍布,鮮血流淌到了地上,卻沒有立刻凍結住,有些化到了冰雪裏。

那些凝結着的像一顆顆緋紅的淚,被打散了的像一朵朵凋零的寒梅。

她都咬牙忍住,她天真的以為,他們沒有想過害她,只是想要兩全其美而已。

他們誠然沒想過害她,他們是想除株異己,兩全其美,是犧牲她的兩全,成就他們而已。

她從他們眼神裏讀出了厭棄,麻木,毫不在乎。她對危險本能地感受到了恐懼,但她半點術法也不會,可就是心頭突然生出一股強烈的怨念,她不想死,她不能死。

就好比一個瀕臨死亡的人爆發出了不可遏制的力量一樣,她掙脫出他們三個人的束縛,嘗試着努力去躲過落下的一道道雪靈鞭,她毫無章法地反擊着,像一個原始的獸類,爆發出了對生的渴望。

所幸,她逃了出來。

她沒有死掉,惶惶不可終日,身上的傷讓她養了大半年……

白藉從回憶中醒來,她這麽拼命地逃了出來,怎麽可能再回去呢?

弟子不同尋常地反應,她身上的傷痕,百裏望月心中稍一計量,便猜出了始末。

是他疏忽大意了,但是他還是不想放棄她,百裏望月艱難地開口,“我找到了将你體內內丹轉移出來的辦法了……我可以幫你。”

“幫我?你看我像是需要幫忙的人嗎?”白藉嘲諷地笑了笑,“我現在過得多好啊。”

“別笑了,你不快樂的。”百裏望月毫不留情地揭穿她的自欺欺人,“你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你相信我,這一次我不會再傷害到你了。”

“你取這顆內丹,真的只是為了幫我嗎?”白藉問道,帶着一絲卑微地小心翼翼,她希望他跟她實話實說。

百裏望月遲疑了一下,“是,只為了幫你。”

白藉眸子一黯,她沒有再掙紮,“那現在就開始吧。”

“現在還不行,三日後的月暈之日,才可以。”

白藉身子輕微顫抖了一下,又是月暈之日嗎,要在月暈之日開始,也要在月暈之日結束掉嗎?

可能是命吧。

百裏望月欲出門,可不想卻被守門人攔住,說主子有了吩咐,這三日不讓他出這府門,他皺了皺眉,卻也沒再抗拒。

他攔住一個妖怪仆從,那妖頭上還有耳朵,身後的尾巴也沒藏住,看來是一只貓妖。

那貓妖以為他要揍她,努力在他面前站得筆直淡然,可身後瑟瑟發抖的尾巴卻暴露了她的害怕。

百裏望月心下發笑,只得溫聲道,“你可以去幫我找些冰塊來嗎?要多一些,這三日都要。”

看到貓妖擡頭看他,百裏望月溫和地笑了笑,希望以此來緩解她的害怕。

那貓妖看到他的笑,又是一抖,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問,忙點了點頭溜走了。

百裏望月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他笑得,竟這麽驚悚嗎?

真讓人有些挫敗呢。

百裏望月看着來來往往的妖仆從,大多妖都安守本分,小心謹慎,他突然發現,妖也有好妖,并不是所有的妖怪都為非作歹。

他不知自己為何如此容不下妖的存在,他心中仿佛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幹擾着他,他一直參不透,所以一直順應本心而為。

可能是上一輩子留下的糾葛吧,他自嘲地笑了笑。

轉眼便入了夜,那貓妖為他尋來了一大桶冰塊,百裏望月又讓人擡些洗浴的水。

白藉怕他住得不習慣,又擔心他寒毒再發作,于是特意想着拿了些小酒來,漫漫長夜,也許就好熬過去了。

走到他的住處,白藉看到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仆從,還提着洗浴的水,想他還真是不客氣,從前不都是去後山那眼泉裏泡一泡,縱然她這裏沒有泉,可院子西邊還是有個池子的,泡他一個綽綽有餘,他還能跟池子裏的魚嬉戲一番,豈不快哉?

過不久仆從全部離場之後,白藉又看到一只貓妖進去了,那貓妖還是白藉從一直虎妖嘴裏搶出來的,因為這一層緣故,她總是膽子極小,白藉對她也多有照拂,故而印象深刻。

白藉還疑惑着她進去幹什麽,本着有些好奇的心思,便站在那觀望,等了許久,也未見她出來,白藉面無表情地站了許久。

終于看到了裏面的動靜,她下意識地躲了一躲,但從她這個角度,隐約能看到百裏望月有些踉跄地走了出來,懷中還摟着一個人,白藉眯了眯眼睛,可不正是那之前進去的貓妖。

呵,他可真是不認生啊。

漫漫長夜,原來他早就打算好了,一攬佳人在懷,可不比什麽都能打發這寒夜了,倒是她,多白費心了。

白藉瞅了瞅手裏的酒,唔,不論怎麽說,也不能白白浪費了,雖無人作陪,但難得她有酒興,無妨無妨,她一個人,也能喝完……

之後兩日晚上,白藉自虐一般的每日晚上都會站在這裏,一站就是許久,她發現此處飲酒,真真是合适,應景。

以至于她每次直到天邊微微露出些白,才擡腳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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