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個小幽靈

從陳紀鋒家客廳的窗戶往外看,視線被一部分植被遮擋,只能看到小區裏一條大路的拐角,遠處林立的高樓和灰藍色天空。

衛意捧埋頭吃飯。他吃得很香,盡管吃相十分矜持,絲毫沒有狼吞虎咽的急切感,但他的表情太專注了,甚至讓陳紀鋒産生了自己做的并不是什麽普普通通的番茄炒蛋和青椒肉絲,而是米其林三星級餐廳的貴賓套餐。

“好吃嗎。”陳紀鋒明知故問。

衛意吃得臉頰圓溜溜地鼓起來,用力點頭。

陳紀鋒心裏得意,面上還裝作穩重的樣子,“知道哥哥的厲害了吧,以後就跟着我學做飯,保證你成個大廚。”

衛意咽下飯,想了想,說,“可是我現在還沒有想做飯的欲望。”

陳紀鋒給他一個微笑:“等你餓得撓牆的時候就有這欲望了。”

“餓得撓牆。”衛意又在奇奇怪怪的點上被逗笑。他樂呵呵地坐在椅子上晃了晃,問,“那哥哥什麽時候教我做飯?”

“一般沒空,哥哥幹這行成天忙得頭不見尾,你一個星期能碰到我一回都是你運氣好。”

“這麽忙。”衛意明白過來,小小地嘆了口氣,不再說什麽。

兩人胃口都不小,沒一會兒就把桌上的飯菜掃得精光。衛意這回反應挺快,主動站起身收拾碗筷。

目前為止陳紀鋒對這個新收的小弟大體還算滿意,雖然看起來好像傻了點兒,但是人還算老實,不虛不作,懂事。而且十分養眼,光是擺那兒看着也心情不錯。

衛意把碗筷都抱進廚房去洗,陳紀鋒想了想,還是決定跟過去,以免發生摔碎碗盤這種極有可能出現在衛意身上的事。

不過當他走進廚房的時候,發現衛意已經十分熟練地卷起袖子低頭洗碗。他的手臂白得像一截明晃晃的玉,陳紀鋒繼而注意到他的手。衛意的手倒不像他的人看起來那樣軟,他的手指偏長,骨節分明,手背上的青筋突出,指頭則圓而略厚,一點纖細的感覺也沒有。

整個看上去,是一雙非常有力的手。

衛意見陳紀鋒跟過來,還以為他要幫忙,便說,“我來洗碗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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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跟你搶着洗碗,我就是來檢查工作的。”

衛意也沒想到陳紀鋒這麽不和他客氣,愣愣“哦”了一聲,繼續洗。

把餐桌和廚房都收拾幹淨後,衛意與陳紀鋒道別。

他回到家,關門,換鞋,鞋底踩在瓷質地磚上發出空落落的啪嗒聲響。衛意一回家就松了勁,從在陳紀鋒面前多少有點兒人氣的樣子,到回到沒人的家裏時慢慢變成一個漫無目的的小幽靈,沒有方向,沒有目标,只跟着一片空白的大腦指示随機落點。

衛意下意識走到客廳的鋼琴旁邊晃了一圈,伸手摸了摸琴蓋,手上的動作看起來十分留戀,表情卻興致缺缺的。緊接着他終于想起來什麽,轉身回到玄關,彎腰把從超市買回來的廚具提進廚房。

廚房幹淨得依舊和剛搬來那天一樣。衛意脫了棉襖,将全新的鍋鏟刀具拿出來全部洗了一遍,擦幹淨,一個個擺在竈臺上,擺好之後,後退兩步看了看。

光有廚具,什麽調料食材都沒有,看起來反而更加光禿。

衛意到現在還沒有給家裏添置沙發,桌椅,櫃子等一系列按理來說是生活必需品的家具,唯一像樣一點的東西就是卧室裏的一張床。而他的行李還放在床邊半開着,衣服只從裏面拿出來幾件,随手扔在床上,其他的都還疊得整整齊齊壓在箱底,碰都沒有碰過。

衛意坐在鋼琴凳子上,想起陳紀鋒的家。哥哥也是一個人住,一個獨居男性的屋子通常不會整潔到那裏去,陳紀鋒也是一樣。他的家稱得上亂,鞋子不好好擺在鞋架上,沙發上堆了不少衣服,沙發布也斜歪一塌着,茶幾上堆滿了各種物件,衛意甚至還在一堆雜物裏看到了陳紀鋒的警徽和身份證。電視櫃上放着煙灰缸,煙灰也灑出來一點,裏面丢棄的煙頭擠擠挨挨堆在一起,一看就很久沒有清理過。

稱不上幹淨的一個地方,雜七雜八的東西到處都是,亂哄哄地擁擠在不到一百平米的房間裏。

可衛意走進去,站在陳紀鋒的家裏時,卻覺得溫暖。

一個人住的地方,也可以讓人感到溫暖嗎?

這個疑問只在腦海裏存在了一時半會兒,衛意就很快轉過彎來,明白溫暖的不是某個房間或者某個事物,而是它們的主人。

而自己現在坐在一個毫無人氣的家裏,面前一架冷冰冰的鋼琴,那是他的琴,一架沒什麽生氣的琴。

就在衛意坐在鋼琴前進行深刻的自我反思和檢讨時,衣服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了。

衛意拿出手機看了眼,很快接起來。

“您好,奶奶。”

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麽,衛意說:“我住在這裏很好,沒有任何問題。”

“沒關系,雖然房子不大,但是很适合我一個人來住。”

“您不要擔心我,我已經是個成年人,可以照顧自己。”

那邊又問了些話,衛意低頭聽着,睫毛在眼下投落淡淡無聲的陰影。他的手指無意識絞弄着衣服上的拉鏈,“是的,我沒有再用那張銀行卡,我重新辦理了一張,把錢全部轉進去了……不要,奶奶,我不需要,我的錢還足夠,不需要您給我轉錢。”

“真的夠用,請您不要擔心我,也不要給我轉錢。”

“我沒有不高興,我只是擔心如果奶奶的家人知道這件事,會對您生氣。我不希望他們因為我而對您生氣。”

“請你放心……”

“如果我有時間,我會回去看您……”

“好的,祝您身體健康,奶奶再見。”

衛意挂掉電話,把手機重新放進衣服口袋。他靜靜坐了一會兒,擡手放在鋼琴上,指腹緩慢地、溫和地在光滑的琴蓋上摩挲。

陳紀鋒又聽到衛意在彈琴。

已經快半夜十二點,他原本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要睡着,進入夢鄉前耳邊卻朦胧飄來一陣琴聲,陳紀鋒也聽不懂彈的是什麽,只覺得調子溫和柔緩,十分催眠,輕輕巧巧的音符水流般淌進耳朵,順着敏感的神經滋潤夢境。

這不是彈得很好嗎,說什麽不會彈鋼琴……陳紀鋒将睡欲睡時,還在心裏這麽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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