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會有愛你的人出現

晚上九點,衛意沒有開客廳的燈,只開一盞暖黃光的小臺燈。他坐在茶幾前寫下次去小竹家上課的課程內容。房裏很暗,只有臺燈照亮衛意面前散落的幾張紙,以及一盤吃了一半的小蛋糕。

這時門鈴響起,同時傳來陳紀鋒的一聲,“衛意!”

衛意一個激靈彈起來,喊了一聲“我在”,跑到玄關打開門。

陳紀鋒站在門口。白天時穿的一身警服已經換掉,依舊一身夾克牛仔褲,他提起手裏的袋子,“猜哥給你買了什麽回來。”

衛意伸手接過袋子,念塑料袋上的字,“鴨脖?”

“給你嘗嘗鮮。”陳紀鋒撐着門,“我進來了?”

衛意捧着盒子給他讓路,跟在他後面走,“哥哥,你白天的時候怎麽穿着制服呀。”

“局裏出安保活動。”

“哦。”衛意點頭,又問,“那你平時不穿嗎?”

“刑警一般都不穿制服,怎麽了?”

“你穿制服好帥。”衛意笑着說。

陳紀鋒故意說,“你的意思是我平時都不帥。”

衛意趕緊搖頭,“平時也帥。”

他放下袋子,跑到廚房從冰箱裏拿出兩瓶果酒,再出來的時候看到陳紀鋒的手裏不知從哪裏變出一朵玫瑰,正對着茶幾上的花瓶上下比劃。

衛意抱着果酒坐過來,愣愣問,“哥哥買花做什麽?”

“上午不是看那小子把你的花扔了麽。”陳紀鋒拆開玫瑰的包裝紙,随口道:“下班後順路去花店給你重新買了一枝。怎麽樣,還挺好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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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紀鋒把玫瑰放進花瓶裏,左右欣賞一下,點頭,“我的審美還是不錯的。”

衛意看着花瓶裏的玫瑰,又轉頭看着陳紀鋒。

“你就說好不好看吧。”陳紀鋒一臉“敢說不好看我就治你”的表情。

“好看。”衛意下意識點頭,然後伸手把花瓶捧過來,手指碰了碰玫瑰的花瓣,觸感柔軟微涼。他又認真對陳紀鋒說了一遍,“很好看,我很喜歡。”

他是真的很喜歡,也真的高興。

“這就對了。”陳紀鋒滿意點頭,又從袋子拿出幾個塑料盒,一邊說,“我買了點兒鹵味,吃過這些東西不?”

衛意還在專注看着花瓶裏的玫瑰,聞言轉過頭來,“沒有。這是什麽?”

“嘗嘗,保證夠勁。”陳紀鋒拿給衛意一雙手套,衛意戴上手套拈了一片藕,剛一入嘴,臉色就有些變了。

“好辣。”衛意皺起眉。他的臉沒一會兒就被辣得泛紅,秀氣的眉頭整個皺起來。陳紀鋒笑話他,“這才微辣呢。”

“辣辣辣……”鹵味的辣後勁太足,衛意抱着果酒喝下一大口,舌頭都快捋不直。陳紀鋒只好又去多給他接了一杯冷水。誰知衛意還被辣得有點上瘾,還沒等勁兒過去,又拈起一片藕吃。

陳紀鋒評價:“還挺剛。”

他随意掃了眼衛意放在桌上的紙,見紙上工工整整寫着做家教的上課內容,寫了整整兩大頁紙。陳紀鋒再仔細一看,衛意還特地畫了條線記錄學生的學琴進度,又在旁邊标注了一排零零散散的話,陳紀鋒湊近過去,看上面寫了些什麽。

“基本功不錯,但是八分音符喜歡拖長”;

“手指力度掌握不準”;

“不擅長複調”;

“小竹很喜歡彈鋼琴,是個很熱情的女孩,但是過于注重技法,彈琴時缺乏她本該有的熱情。需要教她投入情緒”;

“樂理水平不符合目前鋼琴演奏等級,需要給她推薦以下書籍……”

……

陳紀鋒一邊啃鴨脖一邊看着這些的零碎備注,腦子裏莫名浮現出衛意伏在桌前認認真真低頭寫字的畫面。

衛意在他心中的形象發生過幾次偏轉。一開始陳紀鋒以為衛意懵懂單純,生活上也算不上獨立;後來他覺得衛意雖然反應慢吞吞的,卻真誠好相處;再後來,在那晚衛意窩在他懷裏哭過以後,他覺得這個小孩比他想象的要堅強。失去至親後獨自一人生活在異國他鄉,沒有熟識的親人和朋友,沒有工作,沒有上學,生活的路前方茫茫沒有明燈,卻也沒有抱怨什麽。

再到現在,陳紀鋒又體會到衛意是個認真到有些倔的人。無論是說話,吃飯,還是給別人做家教,他都用一百分真心去對待,全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和态度。比如他喜歡吃包子,吃不到外面餐店的,就一定要學會做出來給自己吃;比如在公安局門口被人找麻煩,他也一定要與別人理論清楚,也不管對面的人多兇惡,不管恰好看到這一幕的自己多着急,生怕他下一刻就要被人揍。

陳紀鋒轉頭過,見衛意差不多把一盒鹵藕吃了一半,明明整個人已經辣得直吹氣,嘴唇都紅得一副快燒起來的樣子,還吃得停不下來。

“慢點兒,沒人和你搶。”陳紀鋒把果酒塞進他手裏,“別光吃,喝點酒解辣。”

衛意接過瓶子咕咚咕咚給自己灌酒。陳紀鋒看着他喝完大半瓶酒,忽然開口問:“今天找你的那個人是誰?”

衛意愣了一下,然後放下酒瓶,說:“他是我奶奶的孫子。他沒有找我,我們是無意遇到的。”

陳紀鋒一笑,“你直接說是你哥哥或者弟弟不就行了。”

“不想這麽說。”衛意老實和陳紀鋒坦白,“我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我。而且他不是奶奶的親孫子。奶奶在我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和我的爺爺離婚了,嫁給了現在的趙爺爺,他們的兒子是趙爺爺的前妻的,他是那個前妻的親孫子。”

陳紀鋒把這個關系捋了一下,說:“那他應該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吧。”

“比我大一歲。”

“他欺負你?”陳紀鋒問。

衛意想了想,說:“也沒有。可能是因為我之前打了他,所以他很讨厭我。”

陳紀鋒一挑眉,“看不出來啊衛意小朋友,你還挺生猛?”

衛意沒點頭也沒搖頭,伸手繼續去拿藕片吃。

陳紀鋒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開口:“和我說說?”

衛意聞言,沉默了。他半晌沒說話,默然坐了好一會兒,才開始與陳紀鋒說起這件事。

之前衛意住在奶奶家的時候,趙家的人都對他表現出或多或少的排斥,要麽就是把他當空氣,要麽就是像趙英博一樣,把他當根刺,時時刻刻都想拔了他扔出家門。奶奶心疼他,常常來問他有沒有什麽想買的,想用物質彌補她的親孫子。衛意便說自己想彈鋼琴。

他在趙家待了兩個多月,一次摸鋼琴的機會都沒有。奶奶答應下來,打算給他買一架鋼琴放在家裏。然而這個決定遭到所有人的反對,其中趙英博反應最大,他直接去敲衛意的房門,質問他為什麽想買鋼琴。

衛意還能記得當時他與趙英博的對話。

“你當鋼琴是一個枕頭,一床被子,說買就買回來?”趙英博堵在他面前發脾氣,“你憑什麽花我們家這麽多錢?你怎麽好意思啊衛意?”

衛意沒說話,他就繼續發火,“你真把這裏當自己家了是嗎?這個家裏除了你沒人彈琴,憑什麽就因為你一個人要買這麽大個玩意放在家裏占位子?”

“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個天才鋼琴家,到哪兒人都願意聽你彈琴?”

衛意不與他吵,只平靜地說:“如果你不喜歡這樣,我不買就好了。”

“衛意我告訴你,你少在我面前裝委屈,奶奶吃你這套,我不吃。”趙英博瞪着他,“你外婆剛死多久你就在這兒演奏上了,說出去別人指不定以為你多大一白眼狼呢,你就是裝也要裝得孝順一點吧。”

衛意這才看向趙英博,認真說:“請不要擅自揣測我與外婆的感情,你這樣的行為非常沒有禮貌。”

“我哪點兒說錯了?成天就知道找奶奶要這要那,你自己怎麽不知道掙錢去買?你現在是住在我們家,我的家,麻煩你別成天把自己當咱們家裏人行嗎?你現在是寄人籬下,是我們在拿錢養着你這個外人,你以為這裏是你家?你現在壓根兒就沒家!你連爹媽都沒有,你還有個屁的……”、

趙英博沒來得及把怒火發洩完,因為衛意擡手揪住了他的衣領,一拳打在了他的鼻子上。

趙英博當即悶哼一聲,鼻血長流地倒了下去。衛意收回手,用衣服下擺擦了一下手背,沒有再打第二下。

後來趙英博的叫喚引來了家裏的大人,他坐在地上指責不斷指責衛意,衛意沒有給自己解釋。趙英博的父親嚴厲詢問衛意為什麽打人,衛意也只是說“他說了侮辱我家人的話”。

但是衛意知道他解不解釋都無關緊要,所以他直接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直到晚上奶奶從外面回來聽說了這件事。奶奶進房裏來找他,沒有問他為什麽打人,也沒有責備他,只不斷撫摸他的手背,喃喃道委屈我們小意了,說都怪他們把英博寵壞了,害得英博成了這副不成器的樣子;又說一定會給他買鋼琴,讓他不要難過。

衛意坐在床邊聽奶奶絮絮叨叨,最後反過來握住奶奶的手,抱了抱她。

“奶奶,您不要擔心我,我沒事。”衛意說。

他繼續道:“但是鋼琴還是不要買給我了。奶奶的家人好像都不喜歡您這樣做,我不希望您為難。”

“沒關系,一架鋼琴而已,奶奶知道你喜歡彈琴……”

“真的不要了。”衛意說,“我思考了很久,我想我還是搬出去會更好。這樣奶奶就不會為難,奶奶的家人也不會不高興。”

後來奶奶雖然勸過衛意幾次,但衛意已經做了決定,最終還是從趙家搬了出去。從那之後除了奶奶,他沒有再和趙家任何人有聯系,今天遇到趙英博的事情則完全是碰巧。

“我沒有裝委屈,也沒有臭着臉。”衛意有些困擾地抓了抓頭發,“我覺得我的臉很正常,平時不需要笑或者哭的時候,也是很正常的表情。哥哥,你覺得我臭着臉嗎?”

陳紀鋒笑了笑,答:“沒有。你只是喜歡發呆而已。”

“而且我沒有成天找奶奶要這要那,我只是想要一架鋼琴,如果奶奶不買,我自己也可以花錢買。別的我也沒有想要什麽。”

“他還說我把自己當他們家的人,我才沒有呢,我一點也不想和他們做一家人。”

“我也知道自己沒家了,又不需要他來提醒……”

衛意說着說着聲音漸漸小了。他窩在沙發裏,懷裏抱着一瓶快喝空的果酒,低頭碎碎念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像一只落寞沮喪的小狗。

一只大手輕輕放在他的頭頂上揉了揉。

“誰稀罕和他們做一家人呢。”陳紀鋒與衛意拉近一點距離,看向他時的目光笑着,笑裏帶一點溫柔,“他們可配不上做我們小鋼琴家的家人。”

衛意聽他這麽說,有點不自在地動了動,“也沒有......”

“就算現在沒有家,以後也會有的。”陳紀鋒的表情難得認真起來,他看着衛意,說,“總有一天,你會有一個很好的家,還會有愛你的人出現,陪伴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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